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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踏碎光阴,没有归路


言子辰在机场出口处接到了宛亦。夕阳从前视玻璃铺洒而入,照得言子辰眼瞳微眯,他看了眼副驾驶座上的宛亦:“你瘦了。”

        少年落了音,周围便陷入一片安静。

        宛亦自上车起就在出神。

        言子辰侧过脸定定地看了她几秒,终是没有等到回音,他收回目光,启动车子,无声地驶入一片车流之中。

        好一会儿,宛亦似笼尘烟的面容才恢复清明,忽而想起了什么,她问言子辰:“你上周的比赛怎么样?”

        “刚好入决赛。”

        “刚好?”宛亦皱眉,质疑。私下练习十有八九都是破纪录的成绩,参加比赛仅仅只是刚入决赛?

        少年看着前方的路,嘴唇抿成一条薄薄的线,没有答话。红灯,他刹住车子,忽而侧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关心这些?”

        “言子辰。”宛亦淡声喊出他的名字,“收起你这副表情,我没心思跟你吵架。”

        少年沉默地看着她,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却在暗自用力,手背瓷色皮肤下凸显出细长的青脉。直到绿灯亮起,他才薄薄地吐出:“难为你还记得我的名字。”

        而后,少年在身后此起彼伏鸣笛的催促里松开刹车,紧踩油门,猛然蹿出的车子使宛亦惯性地往后仰去,头磕上了椅背,她不由低斥一声,眼色沉下:“你闹什么情绪?”

        少年一路未语,直到下车帮她拎行李时候才抬眼看她,是不愿多搭理她的语气:“一条清清淡淡的短信,然后消失十来天,电话打不通,微信也是好几天才回复。”

        回来不痛不痒地想起,就质疑他为什么比赛失误。他心思不宁,还比什么赛?

        宛亦伸手按下电梯,笑了笑,缓缓开口:“去的地方大多信号不稳定,所以电话有时打不通,到了有信号的地方,接收到微信消息,都是第一时间回复你。”

        言子辰盯着跳动的楼层,不理她。

        下了电梯,宛亦打开家门,瞥了眼神色依旧清冷的他:“解释清楚了,消消气?”

        言子辰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

        宛亦看着他挺直清瘦的背影,眼中不自觉地染上几分笑意。

        等她洗完澡,整理好东西从卧室出来时,少年已是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桌子上放着一杯温水。

        宛亦把一个掌心大小的冰川玉魔方挂件扔给他:“送你的。”这个魔方没有绚丽的六色,每面却都有不同的纹脉,是她在爱尔兰找到的一个匠人手工雕刻出来的。

        言子辰接过,拿着魔方的手略微抬起,映上从灯边打过来的那束光,青白底色上的纹路似流水潺潺而过。他看了很久,才开口:“下个月决赛,去吗?”

        宛亦笑了笑:“尽量吧。”

        少年收回目光,比上次好点,至少不是直接的一句“没空”。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你之前的那张照片,我又黑入林副总的电脑把它彻底删除了。”

        宛亦愣了一愣,笑,她几乎都忘记了这事。

        “也好,那张春色蔓延的照片,也不是能随便让人看的。”

        少年脸色稍微有些不自然:“那张照片,我也看过的。”顿了顿,又说,“两次。”在他侵入修改和删除图片的时候,一目了然。

        宛亦回首望向他,眼神禁止:“你还小,我当你是童言无忌。”

        “童言?”言子辰重复着,下巴抬起,“小你七岁算是稚童吗?”

        “逼我对你动手?”

        言子辰便不再说话,起身关上灯,开了门,浅色月光映在他身上,染出他低头时一闪而过的笑意:“走吧。”

        宛亦放下水杯:“去哪儿?”

        “吃饭。”

        清静的小区里,言子辰看着手机,落下了几步。

        已在薄薄夜色里走出一段的宛亦,回首时眉眼都浸在路灯里,她抬手束起散落肩头的长发,唤着他:“快点!”

        言子辰看着不远处的宛亦,突然晃神。她扬起的长发,似带着流动的光彩。在这一瞬,如桃花纷飞,如初雪飘落,如星河漫天,如世间所有的美好风景,闪亮而明媚。

        而她,好似他生活中,最亮的那一束光。

        去年六月二十五,是宛亦救下言子辰的日子。

        那日,是盛夏,烈阳如火。

        正在上课的言子辰忽然接到医院的电话。

        半个月前,持续的暴雨导致中国西南地区突发凶猛且范围巨大的泥石流,他赶去西南做医疗支援的双亲不幸在灾区感染肺炎,环境的恶劣加上治疗的不及时,送回北临时感染已发散至全身,呼吸系统几近衰竭,直接被送进重症监护室,几乎无救。

        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刚满十八岁含着金汤匙长大没有经历过任何风浪的少年吓坏了,冲进医院,却被医生拦在重症监护室外。

        ICU并不是一个可以随意进入的地方,只有每天下午的三点才会给病人家属半个小时的探视时间。医生把他带到旁边办公室,让他签了一沓抢救操作同意书、病危通知书、重要事项告知书,全是恐怖的字眼。

        言子辰吓得全身发抖,见不到父母,也无法在这个如同人间炼狱的地方等到下午,他又逃一般地跑出医院。少年跑得太急,太慌,太失神,想把满脑子的病危通知单甩掉,他看不清路,也听不见声响,脑袋里只有一片没有边界的黑暗,以至于失足落入护城河中,失重的浮力也没能让他回归清明,混乱挣扎却看不到岸边。

        是路过的宛亦跳入河中把他捞起。

        全身湿透的言子辰无措地站在岸上晕天眩地,河边猛烈的风快要将他的耳膜穿透,宛亦却一巴掌将他扇得更加晕眩,质问的声音带着刺破人心的冰寒:“不想活了就去找个没人的地方,在这人来人往的路边跳河,等着人救呢?”

        言子辰站在那里,没有声响。

        宛亦蹙起眉看向他,眼睛却突然被微微刺痛。

        烈日当空的夏日午后,她惊觉这个少年长了一张好看到过分的脸,而他那漆黑的双瞳却空洞到让人心惊。

        宛亦盯着他的眼睛沉默了一会儿,她想到了曾经的自己。

        “回去吧。”稍放缓声音,她对少年说,“好好活着,没有什么过不去。”

        灼热的阳光里,言子辰转过身看着宛亦离开的背影,她未干的长发间,似有金色挥洒。不知方向也不知身处何地的言子辰,突然像刚出生的动物,近乎本能地跟了上去。

        宛亦没有再理会他,径自前行,直至到家门口,发现少年依旧尾随着,她才寒声问:“跟着我做什么?”

        少年没有回声,宛亦沉下眼眸,关上门。

        一个小时后,宛亦打开家门。

        少年没有离去。

        他坐在地上,靠着冰冷的墙面,一只手搭在单腿曲起的膝盖上,目色涣散,容色苍白。像个透明的、了无生气的提线木偶。

        “你……”宛亦皱起眉,可她还未来得及问出些什么,言子辰已是惊乍着从冰冷的地板上跳起,看了眼手腕上的表,惶然按下电梯。宛亦看着急遽离去的少年,想起他午间落水的画面,忽觉事出怪异,便也下了楼,驱车紧跟其后。

        言子辰紧抿着双唇,拼了命地奔向医院。

        当他冲至ICU时,恰好三点,正是可以进入重症监护室探望病人的时间。少年慌乱地换上无菌服,跑过沉寂的长廊,穿过一排排浑身插满管子的重症病人。

        言子辰很快找到了双亲的床位。

        言父已是瘦若柴骨,全身管线,毫无知觉地躺在那里,只有仪器上不断跳动的数字证明他还活着。言母似有感知,努力地睁开眼睛,看到言子辰的那一瞬,神情剧烈地波动起来,仪器上瞬间响起各种指标报警的尖锐声响,护士冲过来给她加大镇静剂量。

        之后,言母连动都无法动了,只能紧紧地看着儿子,那眼睛里浮起的泪光,是不舍,是愧疚,是悲怆,千言万语,一句都无法说出来。

        毫无血色的少年跪在双亲的床位间,把脸深埋在母亲的手臂里,哭得全身颤抖。一瞬间,宛亦被刺痛了,深埋在记忆里同样的画面铺天盖地地向她侵袭而来。

        曾经,她也是这般的孤独无助,这般的束手无策。

        拿着医院频频下达的病危单,在ICU中,日复一日地看守着,恐惧着,祈祷着。可最后,依然什么都留不住。

        她看着身旁苍白单薄的少年,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对一个陌生人产生了亲近感。那是一种同落天涯的相惜之情。

        三天后,言子辰的双亲相继离世,连一句告别的话都来不及,也无法说出口。

        生命一向是那么脆弱。

        哪怕富可敌国,哪怕权倾朝野,在死亡面前,终不过是虚无。

        处理完一切后事,言子辰从医院回到家,忽然觉得生命中的一切都结束了,这个半个月前还明亮温暖的地方,此时,只剩下了会把人吞噬的空寂。

        他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的天空。厚重的乌云几乎低垂至屋檐,那是让人窒息的压抑。

        他从早上坐到晚上,屋子里的地板从亮得发光到黑漆漆的一片。他摸了摸手机,黑暗中打开,却再也没有父母发来督促吃饭的信息。他望了望窗外,沉寂无声,仿佛全世界已把他遗忘。

        宛亦找到他时,阴霾了一天的天空终于把大雨倾泻下来了,雷鸣电闪一次次把天空撕裂。

        她打开灯,看见了言子辰的面容,空洞、孤独、了无生气。

        那是沉落了希望的神色。

        宛亦心中一刺,走近他,蹲在他身旁,拍了拍他的后背,轻声说:“很多事情并不会随着我们的意志发展,尽人事听天命,要坚强起来,不要自乱阵脚,也不要泯灭希望。”

        少年侧首看着她,良久,想起身,却因坐了太久而身形不稳,宛亦扶着他,给他一些支撑的力量。

        玻璃窗下的暗色里,少年近乎自救地说:“你把我带走吧。”

        他没有别的亲人了,而这个陌生的、他只知道名字的人,是唯一在ICU陪伴过他的人,几乎成了他在这世间唯一的依赖。

        巨大的落地窗外,暴雨如瀑,已看不见地面,如果他再这样一个人待下去,在这看不见未来方向的黑暗中,在这无处发泄的压抑里,他不确定自己会不会一念之间纵身跃下。

        这个世界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把他的生活全盘颠覆,他接受不了。

        宛亦让言子辰搬进了她的房子。

        她太明白那种失去一切的绝望,那种在分分秒秒中被时间凌迟的孤独。

        他们住在一起后,宛亦便在阳光房里种了一株蔷薇,藤蔓植物的生长速度总是快得惊人,不出一季,明亮的绿色已是爬满了整片玻璃,暖室里的花朵花期很长,每有风过,便摇曳出一地的细碎光影。

        宛亦工作太忙经常出差,言子辰需要回校上课,他们不常相见,却莫名地在彼此心中种下了一份牵挂。

        旅行回来后,宛亦开始接触一些初创团队。

        接到苏琼电话时,下午刚收盘,她正翻看着资料,一边拿笔画着重点一边问她:“怎么了?”

        “宛亦。”苏琼电话声中有杂音,“今天交易员在下单卖出股票的时候少按了个0。”

        宛亦笑她:“优秀,乌龙指这种低级的错误都能犯。”

        电话那边的呼吸声变得很轻,半天没回应。

        宛亦预感到这不是一次简单的乌龙指,她放下手中的工作:“然后呢?”

        “然后这只股票跌停了,在发现的时候,剩余部分已经卖不出去了。”

        苏琼额头沁出薄薄的汗:“这是我成立君恒投资发行后,第一只公开募集资金的私募,因为前期操作屡次失误,这只私募的净值已经跌至预警线,这场乌龙指又直接把它打至清盘的边缘。”

        他们这款私募,发行时净值是1,清盘线为0.8,也就是说亏损幅度达到百分之二十的时候会被强制清盘。

        强制清盘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基金被解散,不存在了,客户的浮亏变成真实亏损了,会为公司抹上再也擦不掉的负面痕迹。

        苏琼以为自己能做出个漂亮的成绩,借这只产品打开中国市场,可当她真正介入国内市场时,才发现这里的投资者构成、交易规则,甚至财报所披露内容的真实性都与她以往接触的不一样。

        盘面和判断一次又一次地背道而驰,自信和热情一次又一次地被打击,整个团队精疲力竭。

        直到现在,她才真正地理解了宛亦的那句“夹着尾巴从零开始”是什么意思。

        这是一个新的战场,归零,才是起点,她太急功近利了。

        但,雪上加霜的此刻,命悬一线,留给他们逆转净值的机会太少了。

        从盘面来看,他们没卖掉的这只股票明天大概率会跳空低开,让私募净值直接触及清盘线。

        前期净值的不断下滑已经让投资者们怨声载道,时至今日,真被清盘,以后再想在国内发行产品便会非常困难。

        她怕是连归零的机会都要失去了。

        “宛亦,除了你,我不知道能找谁,不知道有多少对手在等着看我的笑话……”

        宛亦蹙起眉头,静了一会儿:“我记得你这款私募投资方向包含期货?”

        “对。”

        “资金占比和仓位?”

        “百分之十,空仓。”

        “好。”宛亦低头看了眼时间,“还有机会,夜盘拼一把期货。”

        只要今晚能把期货账户里的资金做翻倍,他们这款私募就能暂时安全。

        “我先睡会儿,八点到你公司。”

        苏琼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睡会儿?她都千钧一发了,这女人还能睡得着?

        “喂!宛亦——”

        那边已经把电话挂了。

        八点,宛亦准时到君恒投资,苏琼投研团队的六个人都在交易室,空气沉沉,没人说话,只剩电脑上莹莹灭灭跳动的数字。

        宛亦把灯打开,搂了搂苏琼的肩膀,给她点温度,问她:“需不需要先讨论一下一会儿的交易策略?”

        苏琼疲惫地按了按眉心:“不用,你直接上,按你的思路走。”

        他们的投研团队并不是没有期货超短频交易能力,只是在这生死一线,谁也无法在这种压力下平稳镇定地做出决策。

        高杠杆的市场,血腥而残酷,一个心态不稳就带上了赌一把的成分。

        可他们赌不起。

        期货夜盘九点开盘,T+0双向交易,多数品种杠杆在十倍以上,真正的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宛亦选了近期活跃度偏高的黄金期货。

        时间紧迫,在千变万化的走势中,她不能错过任何一个买多卖空的机会。

        她在电脑前坐定,十指翻飞,神色冷静,一边实盘分析着各种指标和消息面,一边迅速地构建交易策略。

        苏琼静静地站在宛亦身后,盯着盘面,期货的超短频交易非常难,必须干脆利落,知行合一。她知道,这个时候,所有压力让宛亦一个人替她扛,有些自私,但以她此刻崩坏的心态上阵,会全盘皆输。

        但宛亦比她想象的还要冷静果断,每一次交易,对进出点位的精细化把握都体现了超强的水准,可以看出经历过千锤百炼的实战。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窗外灯色从璀璨变得消弭。

        屋内,大家屏着呼吸看着宛亦的每一次操作,苏琼越来越惊叹,上学的时候她就知道宛亦的短频交易非常厉害,今天才真正见识了她扭转乾坤的本事和交易中高强度的自律。

        深夜两点半,上海期货交易所的黄金期货收盘。

        伴随着分时图的停止,交易室里紧张到令人窒息的氛围也渐渐散去了。

        在没有什么大行情的情况下,宛亦只是凭借着抓取小波段,平稳地在短短的五个半小时内,将账户里的资金做到翻倍。

        扎扎实实,不投机取巧,完完全全靠着自己的技术,这水准,秒杀一众基金经理。

        “怎么这么厉害!”一个研究员发出一声感叹。

        宛亦起身,揉揉肩膀,淡笑了一下:“没什么厉害的,今晚能做翻倍,一定程度上取决于我对市场的熟悉度和运气,但你们不能轻易模仿,会放大风险。”又看向苏琼,“记住我告诫过你的,国内市场跟国外不一样,你那一套方法不经过国内市场的磨合就贸然使用,会水土不服。”

        苏琼走过去抱住她,身体疲惫地靠在宛亦身上:“谢谢。”

        宛亦拍拍她:“加油翻盘。”

        虽然期货账户资金占比不多,但今晚的收益折算到私募净值里面,却能给足他们时间和空间去拯救这只濒临清盘的私募基金。

        经过这一晚的高度紧张,即便是下午补过觉,此刻的宛亦也非常疲惫了。为了方便平时加班,苏琼在公司有一间休息室,她便干脆和苏琼一起睡在了公司。

        可真正躺在床上时,却翻来覆去睡不着了。

        苏琼在迷茫未来。

        宛亦看出她所想,宽慰着:“别气馁。真正厉害的基金经理都是在打击中成长起来的,你之前就是欠点市场的收拾,现在也被收拾过了,以后的路就顺了。”

        苏琼被逗笑:“你才欠收拾。”

        “最好赶快出现个男人把你给收拾了。”过了会儿,又想想,苏琼反驳了自己的话,“不对,你厉害得都要雌雄同体了,还需要什么男人?”

        宛亦也笑了,却条件反射地想起时湛,这吓了她一跳。

        她为什么要想起这个人?

        好在苏琼很快转了话题,没留给她时间多想,“下午你电话怎么挂这么快?”

        “我怕自己后悔,不来帮你了。”

        其实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期货账户里的资金做到稳定的翻倍,她不是没有压力,因为交易过程中碰上一个极端行情和略大一点的失误,轻则功亏一篑,重则本金重损。

        但坐在电脑前的那一刹那,她想起那天在雪山下完成挑战后,念锦说的话:“永远不要让你的思维禁锢你的行为,克服禁锢,才能引爆超乎你想象的潜力。”

        在冰天雪地里只穿单衣行走二十分钟的挑战她都能完成,那在她这么熟悉的领域力挽狂澜,又有什么做不到的。

        心态稳了,便成功了大半。

        “关于这只私募,”宛亦建议着苏琼,“可以考虑先停收管理费,剩余资金投向高评级的信用债等稳健低风险的品种,用小幅度的稳定增长来稳住投资者心态,在此期间吸取以前的教训,结合经济周期规律,以企业的高价值与低估值提供安全边际,做好风险对冲,适当利用杠杆强化超额收益。”

        苏琼在被子里摸到宛亦的手,攥住,再次感谢:“有你真好。”

        时湛从爱尔兰回来之后,君齐好几天找不到他人影,在他都想去发寻人启事帖子的时候,时湛终于出现在了轻悦传播。

        “时总,好久不见啊。”

        看着终于回来上班的时湛,君齐就着座椅转半圈,面朝着他,调笑:“你这追人的手段也是登峰造极,连公司都甩一边,一上来就策划个绝美路线陪人游览到世界尽头?真是服气。”

        末了,又八卦地添上一句:“效果怎么样?”

        时湛走到窗畔茶台,玻璃外朝霞还未落去,映得他神色不甚分明。

        “不怎么样。”给自己倒了杯水,他说,“没经验,方法用得不对。”他应该稳着自己,一上来就对宛亦毫无克制地亲近,给她造成了轻浮之感,以至于他后来做的很多努力,都仅能让她对他有所改观。

        “没有,方法很好。”君齐回味了一会儿他的话,上挑的凤眼中难得显露出一抹执念,“万一以后爱而不得,还能有回忆不是?”

        时湛不予苟同,爱而不得徒留回忆,不是雪上加霜吗?可他眼底依旧是惘然,顺着君齐的话,问:“你说,为什么会有爱而不得这种事?”

        君齐长长地叹了口气,说:“报应吧,估计上辈子做过什么坏事吧。”

        时湛好笑:“你怅然什么,你哪次不得了?”

        “我觉得,”君齐神色幽幽,“我上辈子一定是个万恶不赦的坏人。”

        沉默了一会儿,君齐接着说,每个字竟都带上了无尽的失落:“还是不要遇到那么喜欢的人比较好,不然余生都无法安宁地度过。”

        听出君齐话中的异常,时湛皱着眉回头看他。恰好,有人敲响了办公室的门,门未关紧,一敲,便开了一条缝。

        是一个女孩子,探进来小半个身,梨涡浅浅地漾在唇角,整个面容像是被星光点亮,露着个小脑袋看着君齐,狗腿地笑:“太感谢了君总,回头我用满汉全席报答您。”

        君齐吊着眼角飞扬起笑意,一脸的受用,嘴上却说着:“打住,出去,好好工作。”

        时湛忍不住轻笑一声。女孩这才发现时湛也在,呆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小脸通红,反应过来后忙收敛了神色,规规整整地问了声时总好,掉头跑回了自己工位。

        透过玻璃,时湛的目光在她身上停驻了几秒,问君齐:“谁?”

        “楚芸歌,策划部前段时间刚招的新人,我帮她找了几张某明星粉丝见面会的门票。”

        时湛点点头。

        这个姑娘长着一副国民初恋灵动的小模样,虽然气质完全不同,可……时湛说:“为什么感觉她跟宛亦长得有点像?”

        “想什么呢?”君齐吓了一跳,藏宝似的隔绝了他的目光,“可别乱打主意。”

        时湛从他的反应中瞧出了些端倪,笑:“那些该忘的没忘掉的都赶快给忘了,对人好点,别再朝秦暮楚的了。”

        君齐愣了一下,也笑了,眼睛里似有千言万语滑过,最终却只是扯出一丝意味不明的怅然:“我倒是想。”

        顿了一会儿,君齐岔开话题,扔给时湛一本资料,说:“我姐的自创服装品牌WZ,她再度约你详聊营销方案,要求你必须亲自赴约。”

        时湛拿起资料翻了翻,前段时间君齐的姐姐君婉泽让他为她的WZ提一些营销建议,他一直没时间与她详聊,这次便笑笑,“我后天去找她。”

        周三,午饭时分,时湛如约而至。

        “你可真难请,”君婉泽看着在她对面坐下的时湛,唇角勾出一丝笑,“约了你多少次才见到你人?”

        时湛配合地弯了下眼角,叫来服务生,点了餐,问她:“论专业度,君齐不比我差,为什么舍近求远来找我?”

        “呵,那小子,信不过。”君婉泽端起柠檬汁,“我想把我的WZ打造成全国最高端的服装品牌。说说吧,你的建议。”

        “昨天我大概看了一下,”时湛嗓音平静,没什么含义地笑着,“你的WZ,品牌平庸,广告毫无风格,以目前的状态冲击高端市场,是自不量力。”

        君婉泽抬头看了时湛一眼,觉得自己有点被水噎着了,端着杯子猛咳一下。

        时湛收了笑,认真道:“产品即品牌,多做精准广告的投放,WZ品牌与客户的接触点需要重新梳理,有必要推翻重新策划……”

        眼角不经意地扫过前方,时湛突然顿了一下。

        右前侧被绿植花束稍微遮拦的那个餐桌,宛亦正在关电脑,她点的餐已经上齐,隔着几片叶子,不经意地抬头,眼神恰好与他交汇到了一起,宛亦愣了愣,很快又波澜不惊地移开。

        时湛收回望向宛亦的目光,嘴上对君婉泽说着:“我建议……”眼睛不自觉地朝着宛亦的方向看了一眼。这还是他从爱尔兰回来第一次见她。他略低下头笑了笑,接着说:“我建议WZ的设计部多与市场部和消费者沟通,不要闭门造车……”

        他忍不住又朝宛亦看了过去。

        他的频频移目终于引起了君婉泽的不满:“时湛,跟我说话的时候用点心!”

        君婉泽的声音有点儿大,周围的人全都望了过来。

        宛亦略皱了下眉,放下餐具,简单收拾了一下,走出餐厅。时湛的目光跟随着她,起身,对君婉泽说了声抱歉,迅速地追出来。

        在餐厅门口拦住宛亦,时湛开口便是:“我跟她没有什么,一个合作伙伴而已。”

        宛亦挑了挑眼角:“你应该去跟她说,你跟我没什么。”

        时湛看着她,目光深深,有点儿审视:“你清楚明白地再跟我说一遍,我们之间没什么?”

        “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也不过是你的一厢情愿。”

        时湛不禁笑了,他发现,对于她的这些冷言冷语,他竟免疫了。

        “我是豺狼虎豹吗,躲得这么快?”扫了一眼宛亦刚坐的位置,那叠鳗鱼寿司和蔬菜沙拉几乎都没动,“饭都没吃两口,宛亦,犯不着为我这样不思寝食的。”

        宛亦沉默了,对于时湛这尤为厚颜的言行,她依旧无语应接。

        餐厅内的君婉泽已是目瞪口呆,拿出手机,打给君齐:“时湛怎么回事,把一姑娘堵到餐厅门口絮叨个没完了?”

        君齐在电话那边笑得懒散:“他啊,走火入魔了,姐,你就安生地坐那儿看热闹。”

        君婉泽不禁有些凌乱,这人……说好的荤素不入、百毒不侵呢?

        时湛这里,依旧在热闹的餐厅门口旁若无人地跟宛亦聊着:“什么时候准备去工作?轻悦可还等着找你上市。”

        他一直关注着宛亦的职业动态,却发现这姑娘自旅行回来后愈发逍遥,拒了多家券商的邀请,丝毫没有再就业的倾向。

        宛亦瞥着他,向前一步,想离开,又被他堵了回来。

        “我还在你电话的黑名单里吧?”时湛若无其事地接着说,“微信呢,想通过真是比登天还难。加了你三五百次,次次被拒,逼得我想去盗你的号把申请给通过了。”

        手指斜撑着太阳穴,宛亦头疼地挑起眼角,睨着他:“让条路好吗?人来人往被围观,当自己在动物园?”

        “先告诉我,你以后什么打算?”

        “坐吃等死,不行吗?”

        看着她脸上的愠色,时湛笑:“可以,”让开道路,他接着说,“等吃空了,我养你。”

        宛亦轻哂一声,拎着电脑走了,换了家餐厅,还没来得及吃午饭,就已到下午一点的开盘时间。

        股市的这波行情来得出人意料的凶猛,她还未来得及布局更多的仓位,银行股和券商股便接连涨停,上证指数开始节节攀高。

        她以为还需要再等待一段时间的牛市似乎提早到来了。

        宛亦看着大盘,思忖很久,打开准备过段时间再使用的两融账户,从自选股中挑出了几只跟踪已久的股票,自有资金加上两融资金,全仓买入。

        对她来说,在股票投资上,择时的重要性不低于价值分析。

        她又在期权账户里做了个风险对冲,便很快到了三点的收盘时间。关上电脑,宛亦正准备离开,一道身影却扑了过来,“咚”一声跪下。

        宛亦抬眼,是何惜晴。

        “主管,是我错了!”扯着她的衣角,何惜晴眼泪掉下,“求你帮我说句话,公司把我开除了,林副总也坐视不管……”

        宛亦清清淡淡地在那坐着,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就连何惜晴声泪俱下的哭诉和下跪也没能让她有什么变化。

        她已经听说了,在她离开南恒后,投行部联名举报林副总与何惜晴以权谋私,使他们的处境雪上加霜,林副总被降了三级,何惜晴被直接开除,券商圈子不算大,因着前科,她很难再找到合适的工作。

        略略沉默了一会儿,宛亦开口:“你自己不起来,我也不会去扶你,你有脸跪,我就有本事受着。”

        何惜晴手指僵住,眼雾蒙眬地抬头看着宛亦,这些天四处碰壁的她无时无刻地不在后悔:为什么要一时冲动去招惹宛亦,为什么自恃貌美就自不量力?

        宛亦慢慢地把电脑收进包中,同时缓慢开口:“这个社会有两种法则,自然法则和社会法则,春天播种秋天收获,依凭努力与实力,这是自然法则;牺牲色相搞定项目,用作弊通过考试,这是社会法则。”

        宛亦目光淡淡地落在何惜晴身上,接着说:“短期上看,社会法则或许能率先达到目的,长期看却一定是自然法则后来居上。而牺牲自己获得短暂便利这一招,永远是得不偿失的。”

        说完,她起身,不再看何惜晴一眼,轻拍下裙角的一丝尘灰,向门外走去。

        “投行这条路山高水远,你好自为之。”

        何惜晴心中震动,蓦然回首,看着她的背影,屋外的阳光太盛,逆着的白光里,她有些看不清楚,只觉脑海中那混沌不清的方向,突然有了些许明晰。

        宛亦顺着树荫一路走回小区门口,抬头才发觉已是深秋了,纵使天高云远,阳光依旧刺目,繁茂的梧桐叶也依旧逃不过泛黄的命运。

        她的手机恰在这一刻响起,是一串并未被她署名却烂熟于心的号码。宛亦看着闪动的数字,忽然顿足,平静的表情瞬间出现了一丝裂缝。

        手指悬在屏幕上,良久,她才摁下。

        “喂?”宛亦努力地让自己平静。

        电话那边的回应却不是她记忆中的那道低婉柔音,而是嘈杂背景中拔高的一道紧迫女声:“宛忆初吗?你的姐姐宛卉胎位不正无法顺产,联系不到孩子父亲,直系亲属快来医院签字。”

        一股寒气瞬间包裹住了宛亦:“哪家医院?”

        一路很堵,宛亦赶到医院时,孩子已经出生,看见她,主刀医生像是见到了救星,头疼道:“快去把你姐稳住,孩子父亲刚才赶过来签了字,宝宝一出生就被他不吭不响地抱走了,产妇连孩子的面都没见到,正闹着呢。”

        宛亦瞥了一眼乱成团的病房。

        从麻醉中醒来的宛卉见不着孩子,不顾伤口撕裂的风险声嘶力竭地哭闹着,几个护士手忙脚乱地边按着她边安抚。

        宛亦脸色暗沉,脑海深处叫嚣着涌出的黑暗记忆让她忍不住全身打战。她走了进去,盯着宛卉:“孩子是谁的?”

        乍然听见宛亦的声音,宛卉霍然抬首,撞见宛亦深寒的目光,肩膀不自觉地向后缩起,哭喊声也稍小了一些。

        宛亦见她不敢回答,眼睛里显而易见的惊怒迅速生长起来,提起声音再次逼问:“谁的?”

        宛亦的这一声,连呼吸都带上了颤抖。

        似是没有想到妹妹亦如多年前那般的抗拒与激烈,宛卉吓得彻底噤声。

        宛亦的心霎时凉透。

        “魏承兴是吗?”沉默了一会儿,宛亦慢慢地吐出这几个字,冷笑道,“八年不见,我的好姐姐一见面就给我带来了这么大的惊喜。让我想一想,我是应该祝贺你们喜得贵子,还是白头偕老?”

        宛亦说得讽刺,宛卉的脸一阵青白。嗫嚅了一会儿,宛卉的眼泪开始扑簌簌地往下掉,她说:“忆初,我这些年不止一次地后悔过,只是不敢去找你,怀孕期间魏承兴他一次都没有来看过我,孩子一出生他就据为己有,一面都不让我见……”说到伤心处,宛卉情绪激动地扑过来抓宛亦的手,“忆初,你去帮我要回来,你去把孩子帮我要回来啊!”

        “你别喊我忆初,”呵,当初有什么好回忆的!“我改名了,叫宛亦,亦无不可的亦。”

        宛亦甩开宛卉的手,眼神似带有熊熊怒火,随着沉冷的声音一同压向她:“这会儿,你认我这个妹妹了?”

        “忆忆,我只能求你了……”

        宛亦摁紧快要爆裂的太阳穴,闭上眼睛,再睁开,眼底已满是控制不住的烈焰。

        呵,魏氏集团,魏承兴!

        一夜之间,写着魏承兴抛弃女友抢夺其子,并附以详细经过和照片佐证的海报贴满了北临的每个小区、超市、公交站等人口流动密集的位置。

        标题鲜明,内容精练,信息直接。

        醒目的位置更是让早起路过的行人一眼就能获得“魏氏集团魏承兴人面兽心”的核心要素。不赶时间的多半会停下来看热闹般地详读消遣。

        消息很快传到魏氏,但他们管得住媒体压得住新闻撕得了海报,却管不住大家茶余饭后的口口相传。只半天的发酵,这个众人喜闻乐见的八卦已在北临市传播甚广。

        宛亦用最原始的信息传播方式,简单粗暴,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魏氏总裁办气压低沉。

        魏承兴从上至下审视着坐在对面的宛亦,手指一搭一搭地敲着红木桌面,是带着刀刃般的居高临下。他冷笑:“深夜行动,下三烂的方法,以为这就对付得了魏氏了?”

        宛亦迎着他的目光,眼神像是极寒之地的冰潭,同是冷笑:“找营销号、买热搜、联系媒体机构,多的是更好的方法来砸你的人品、毁魏氏的商誉。我只不过,不想把事情闹大。”

        背脊放松地靠上椅背,借着光,宛亦盯住魏承兴的眼神愈发不屑,接着说:“此前过往我也懒得再跟你计较,孩子还给宛卉,别再出现在我们的生活里,大家两清。”

        魏承兴“呵”的一声嘲讽:“小姑娘长大了,学会威胁了?”

        “谁说不是呢?”宛亦笑得无谓,“跟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有钱人不一样,三教九流的人我可是认识不少,也没什么在意留恋的,保不齐哪天我会跟你来个玉石俱焚,您说是不,魏总?”

        魏承兴挑着眉梢正欲说些什么,手机铃声却急促响起,他接起,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让他脸色陡然直下。

        与此同时,办公室的门被慌乱地推开:“哥——”

        魏承兴的弟弟魏涵看见宛亦,顿然止步,一下子攥紧了门把手,惊异道:“你——”

        “你什么你!”魏承兴摔下电话,不再搭理宛亦,猛然起身快步走向门外,一把将挡在门边的魏涵拽开,“把那个不吉利的东西给宛卉送回去,以后别让我再看见了!”

        他又回头阴沉地看了宛亦一眼,说:“一沾上你们姓宛的就没好事!”

        宛亦端起桌子上的玻璃杯,眼底翻涌着波澜,不遗余力地向魏承兴砸去。

        魏承兴被砸得往后一个趔趄,却没再纠缠,只狠狠地剜她一眼,匆然离去。看着他仓促的背影,宛亦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却无意多管魏氏的家事,因惦记着孩子,很快离开。

        宛亦回到医院时,孩子已经被送了回来,被护士和她昨天请来照顾宛卉的月嫂一起带去做新生儿检查了。

        病房里只有宛卉一个人。

        她正咬着唇看着身边不知从哪得来的海报,见宛亦进来,上来便是质问:“承兴是孩子的父亲,你怎么能这样污蔑他,败坏他的名声?”

        “污蔑?海报上哪个字是假的?”宛亦抬眼,目光不轻不重地砸在她脸上,缓缓地走近,又弯起一丝冷笑,她更近距离地盯着宛卉,“你以为魏承兴还会来跟你和好,你以为他会离婚娶你吗?别痴心妄想了!我没把事情闹到不可收拾已经是给他留足了余地,还不明白吗,在他心中你永远都只是一个上不了台面的玩物!”

        宛卉脸色煞白,恼羞成怒,拿起桌上的杯子直接砸过来,宛亦没躲,胳膊受到撞击,瘀青立现。

        “真是没有见过比你更会过河拆桥的人了。”站直身体,宛亦扫了一眼手臂上的伤痕,把目光移向了窗外,乌云正一点点把阳光淹没,“他都这样对你了,你还在这般维护他。”

        果然,跟十年前一样,亲情对宛卉来说,浅薄如纸,只是必要时拿出来利用的工具。

        这就是与她血脉相连的姐姐。

        拿出一张银行卡,放在病床边的桌子上,宛亦的目色极为淡薄。

        “密码是孩子生日,里面的钱足够你把孩子养大。今后,独自抚养还是再去倒贴被人玩弄,随你便。”

        似是觉得自己的言行过了分,宛卉降低了声调:“忆忆,我……”

        宛亦抬眼,眉目生冷地打断她:“我不会再认你这个姐姐,别再联系我。”

        她已仁至义尽,剩下的路要怎么走,她自己选。

        走到门口,月嫂正好带着宝宝检查完回来。孩子很乖,躺在月嫂怀里,睁着懵懂的大眼睛,不哭不闹。

        宛亦停下脚步看着他。孩子眉眼仿似姐姐,同样也与她很相似。

        纯净,友善,充满希望。

        猝不及防地让她想起十几年前那些美好的、早已坍塌了的记忆——

        “忆忆,给你。”

        换牙期的宛亦被严禁吃甜食,上学路上姐姐突然偷偷地塞给她两支棒棒糖,在明媚和暖的春光里笑得眉眼弯弯:“别告诉妈妈哦。”

        宛亦忽然觉得心痛如焚。

        深秋的夜,薄凉弥漫的街头。宛亦看着远处,城市灯火辉煌,仿佛只有她是孤身一人。

        只有她没有血脉温情,只有她形单影只,只有她无所归依。

        往事在脑海中聚集纷呈,眼前继而闪过那一张张让她当年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面容——

        十二年前,魏氏集团预测到未来人工智能市场有巨大的前景,有意涉足机器人行业。

        当时,国内自主研发机器人的人才并不多,而就职于川佳科技的宛慕青所带的团队,是国内有关机器人自主研发最强的一股力量。魏氏看上了这个科研团队,重金挖人却未果。

        当时的魏氏还不具备收购川佳科技的能力。一筹莫展之时,魏承兴恰巧发现自己新交的女友宛卉是宛慕青的大女儿,便连哄带骗地让宛卉去母亲的实验室盗取科研成果,重要成果加密级别很高,宛卉解不了密,只拿到一些边缘内容。

        但这些对于魏承兴来说已经足够了,他利用这些变相挑拨,使宛慕青所在公司误以为她出卖商业机密谋取暴利,名誉尽失的宛母被开除,整个团队分崩离析,剩余组员全被魏氏挖走。

        对于一个工程师而言,出卖机密几乎和行业禁入画上了等号,事业重创生活压力骤增的宛母痛苦不堪,夜夜失眠。

        不了解事情始末的宛亦带着母亲的履历去求魏承兴,她天真地以为,既然魏承兴能留下团队其他的员工,看了母亲的履历,就一定会重用母亲。

        魏承兴看着找到自己的小姑娘,半抬着眼睛听完她那番可笑的言论,慢条斯理地起身,把办公室的门关上,嗤笑一声:“行啊,我这儿还缺几个清洁工,让你母亲来?”魏承兴看向她的眼神逐渐阴邪,一步步地靠近她,“没想到宛卉还有这么个天真到傻的妹妹。”

        宛亦这才觉得不对劲,转身向门外跑去。魏承兴一个跨步追上来拎住她,抵着门反手将她抱住,手掌探入她上衣,用力地揉捏着她的身体。

        “自己送上门来的,来,让我试试,你和你姐姐有什么区别。”

        宛亦惊恐,用力地挣扎、尖叫,用身体撞着客厅的门,紧攥着手机的手拨通母亲的快捷键,失控地呼救。

        宛母恰好在附近,听着电话中杂乱的声响和女儿的声音,很快赶来。

        或许是因为宛亦不配合的样子太过于狼狈,又或许是因为宛母在门外失控的乞求声太过刺耳,魏承兴忽然就对她失去了兴趣。

        闲散地坐回沙发,魏承兴对屋外的宛母冷笑:“人啊,就不能自不量力,不管是你,还是你女儿。如果当初我重金挖你的时候,你肯带着你的团队乖乖来魏氏,哪会有现在这么多事。”

        门外一直哀求他放过女儿的宛母忽然就没了声音,得知真相的宛亦在紧锁的门内害怕地失声痛哭。

        失望,痛彻,惊恐。

        当时,她还只是个十四岁的孩子。

        那日,宛母深受刺激,在门外突发脑梗,送入医院时已错过了最佳抢救时间。

        宛母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ICU的费用很贵,积蓄很快就花完了。走投无路的宛亦去找魏承兴,她不再追究过往,只求他们能在母亲的病上给予援助。

        一天天的,她从威胁到吵闹到哀求。

        始作俑者终于出现。

        可看到魏承兴居高临下的神情和薄薄的信封里装着的几张破旧纸钞,她便知道,这不是补偿,不是援助,而是进一步的羞辱。

        魏承兴在随心所欲地夺走她安宁温暖的生活,肆意地欣赏了她痛入骨髓的无助后,又毫无顾忌地践踏着她的尊严:“不够?你去多卖几次不就够了?”

        最终,除了那薄薄信封里的几张破旧纸币,她再没要到一分钱。而母亲被移出ICU,因得不到良好的后续治疗,很快离世。

        世界塌了,那种绝望那种痛,毁天灭地。

        那个曾经笑起来如蒲公英般温软轻柔的宛忆初,也在那一刻同时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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