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夜奔

在宋鸽八岁那年，随同母亲去妙音寺的时候，曾在偏院的香樟树下看到一个面容清秀的年轻小和尚，他手中的佛珠泛着似有似无的微弱金光，嘴中似是一直念念有词，但是他却听不真切。

        自从那次之后，他总是不停地陷入同一个梦魇之中。

        他梦到自己在一个空旷寂凉的宫殿里，四周没有一扇门却布满密密麻麻的窗户，空中突然传来一声玉石碎地的脆鸣，骤不及防地所有的窗户在突然间打开，不断有风自窗户外源源不断地灌入宫殿里。

        那些风像一双双来自鬼魅的无形的手，他每一次想要站起都被掀倒在地，将他摁倒跪在了冰凉的地面上，直到那个身着暗色罗裙的伞儿姑娘拨开如同纱幔般的重重风墙，来到了他的身旁。

        伞儿姑娘俯下身子将手中的玄伞微倾，将一脸惊愕的宋鸽笼罩在了伞的阴影里，他颤颤巍巍地伸出手，鬼使神差地握住了那漆黑冰凉的伞柄，无意间瞥向那张脸却发现上面好像笼着一层黑色的迷雾，怎么看都看不清。

        突然感到手中一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握在手中的伞柄却变成了古朴坚硬的刀柄，而刀尖一段已经没入了眼前身着罗裙的伞儿姑娘的身体里。

        他的思绪在一瞬间便淹入了大海里，脑子里有个声音在疯狂的呐喊但是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小鸽子！”

        顿时间，天地清明，令人窒息的高压在瞬间消散，身体的主导权也终于回到了自己手上。

        他正被留夷紧紧地抱在怀里——这是他醒来时候看到的第一个场景，看到她紧蹙的眉头，他开口用有些沙哑的声音说道：“做噩梦罢了你怎么这么大惊小怪。”

        “喝点水吧，我倒是不知道照顾小孩子居然这么麻烦。”见宋鸽逐渐醒来，她眼中的慌张迅速淡了下来，装作若无其事地将宋鸽轻放在床上，从桌子上拿来一碗水递给了他。

        刚刚她几乎是冲进屋里的，在听到宋鸽的尖叫声的时候，脑子中似乎有一根被绷到极致的弦，只差一点点就要断开了，她差点以为这么多年的等待就要这样白付了。

        宋鸽待在这里太危险了，无论是对于宋鸽来说，还是对于这个村庄来说。

        “我们明天就出发吧，带你去找你舅舅！”留夷突然猛拍一下桌子，清炯炯的双眸似是坚定了某些事情，光彩肆意。

        正拿着茶碗喝水的宋鸽连忙点了点，“好啊好啊。”，突然抬起头望向了留夷，眼里甚是不解，“舅舅？你怎么知道？”

        他迅速放下了茶碗，掀开了盖在身上的薄被，用小手在床上不停得摸索着，他缓缓转过头望向那个坐在桌前悠闲喝茶的女人，眼中已有了愠色。

        本来放在枕下的包袱不知何时已经被人拿到了木桌上，包袱上只系了一个松散散的结，显然已被人打开过，突然间心如芒刺。

        “我倒是很想知道，”她笑吟吟地拿起桌上的一封信，纸张的一个角落里还印着一个古老的图腾印记，“你一个小孩子，还是宣平侯的公子，怎么会一个人从京城来到这里。”

        这封信上印着的图腾，很多年前她也曾见过，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尽管时过境迁，看到这个图腾的一瞬间她仿佛再次回到那个经历了动荡不安也有过丰亨豫大的年代。

        她用手细细摩挲着这个图腾，她能感觉到这图案下鲜活的脉络，历经世事变更仍旧不朽。

        宋鸽立刻下床，一把夺过留夷手中的信纸，随后有耐心地将其按照原先的折痕折好，小心翼翼地将其塞进信封，同包袱里的其他东西一起整理好。

        “我来到这里之后，才是一个人的。”母亲曾派了几个信任的心腹随同他一起出京城，只是后来

        “后来一个都没了？看来你娘亲给你派的人也不怎么样。”她嗤笑道，见到宋鸽的眼中闪过一丝阴霾，只好补充道：“看来对手都很强呀。”

        “娘亲派的人个个身手翘楚！只是那群家伙，根本就算不上是人。”他抱着重新整理好的包袱，眉眼间愁云密布，回想起那日的情景，下唇已被咬得发白。

        本在细细品味茗茶的留夷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身形一怔，手中的茶水差点晃出去。

        “怎么了？”宋鸽将系好的包袱再次放到了自己的枕旁。

        见他这副模样，留夷撑着脸眉毛轻抬，思索片刻后开口道：“太可怕了，今晚就走吧。”

        那群被派来杀他的人，应当跟她一样是鬼，在漫长的岁月里一直臣服于人类的鬼。

        念此，留夷起身三步两脚地走到了门口，随即想到了什么回头望向宋鸽，鬓角几缕碎发垂在了下颌处，侧着的眉眼在明亮处更加熠熠生辉。

        “你会骑马吗？”

        “自然。”

        当留夷和素玲牵着三匹马回到小院子里的时候，宋鸽正背着包袱身姿挺拔地站在一盏灯下，似乎已经等了很久，见到来人立刻走到她的身边。

        “怎么有三匹马？”他上前细细地抚摸了一下马身，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骑过马了。

        “难不成你真的把我当成你娘亲了，还要我带着你骑不成？”她又紧接着打趣宋鸽说道。

        素玲见他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忍不住插口道：“我会跟你们一起走的。”

        “您不是要守着您夫君吗？”宋鸽歪着头望向素玲，看到她身后背着一个个长长的被布带缠满的物体，看形状应当是矛或枪一类的兵器。

        “我有哪档子的夫君？”她的语气甚是不解。

        宋鸽突然间像是明了了什么，怒视着站在旁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留夷，“你这个江湖骗子。”他说得咬牙切齿，随即向那匹稍小一些的马走去，熟练地踩上马镫、翻身上马，动作一气呵成。

        他端坐在马上，略显稚嫩的脸庞上眼眸如墨唇微抿，身姿挺拔如劲松，那是一身布衣都盖不住的意气风发。

        “不愧是宣平侯的公子呀。”留夷与素玲二人也先后解开缰绳，翻身上马。

        辽阔的星空下，有三批黑色的骏马先后在荒原里疾驰，后颈上的鬃毛随风飘扬，周身的皮毛在星光下泛着暗淡的油亮的光泽，马蹄踏过的地方皆扬起了一片尘土。

        留夷回过头看着在身后骑着身形较小的黑马的宋鸽，被发绳束在脑后的墨发在空中肆意飘扬，那是一张清秀而稚嫩的脸庞，眉毛下黑色眼眸像滩浓得化不开的墨，眼中的笑意却是比这漫天璀璨的寒星更加耀眼。

        “宋鸽，你在笑。”

        从来的那个宋鸽倒是很少这样笑，他一生为了自己的信念呕心沥血，有时候留夷会感觉，他这样的人估计一辈子都不会真正的快乐。

        听到留夷喊了自己的名字，他也微微抬起脑袋与其对视，虽然仅仅对视数秒后留夷便转回了头，但是他却觉得格外的漫长。

        他喜欢骑马，幼时第一次骑上马背时的热血沸腾他至今铭记，自懂事以来他就立志做个向北望星提剑立的少年将军。

        一生为家民所活。

        【作者题外话】：向北望星提剑立，一生长为国家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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