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2015年7月23日

初中三年就这样结束了，说快也不快，我几乎每天都盼望着这一天早日到来，可真当毕业了，心里不免还是有点空落落的。毕业典礼又选了我作为女主持，只不过另一位男主持却不知是谁，老师只是神神秘秘地说等到了典礼那天大家就知道了，可我还是对自己未来的搭档感到一头雾水，只能先练好自己这部分的台词。

        谁也没想到，老师会给我们一个惊喜，谁也没想到，我们会在毕业这天再一次见到许久未见的老班长胡涛。我还以为，我们再也见不到面了，直到他站在我的身边与我一起报幕时，我还有些没回过神来，我第一次那么希望时间能够走得慢一点，站在台侧时，我一步一步地朝他缓慢靠近，悲伤的音乐渲染下，我的鼻尖慢慢变得酸涩，不是为了毕业，只是单纯的，因为他。

        典礼结束后，我看到他坐在厅外的台阶上与昔日的好友聊天，他看起来黑了很多，也瘦了很多，不再像以前那样会笑得没心没肺，好像短短的半年时光里，他突然就变成了一个成熟的大人。我想与他打个招呼，想跟他说几句话，可当我走到他的身后时，张开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说了又能如何，他坐着飞机从外地赶回来，只为了送七年的同窗们最后一程，今天过后，他还是会回到他的老家，而我，也将前往另一所新的学校，我们的人生，已经没有交集点了。

        最后，我只是轻轻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最后，我只是笑着对他说了声谢谢，与他道了声，再见。我们之间的过往七年，从此，便只是记忆中的一抹碎片。

        爷爷的身体越发的不好，他想让我陪他去外面走走，我也想陪他去，去□□广场看升国旗，毕竟这是他的心愿，毕竟我与他相处的时间不多了。

        可是妈妈不同意，她说她是为了我才不和叔叔生孩子，结果没想到我是个吃里扒外的白眼狼，她恶狠狠地骂了我很久，说我爷爷是死了吗需要我去完成他的愿望。她一遍一遍地伤害我，好像这样就能让我乖乖听话。可我那时不知哪来的勇气，也许是小疯子的鼓励与怂恿起了效，我生平第一次反抗家里，毅然决然地跟着爸爸走了。虽然事后也曾后怕，我妈也曾发短信来骂我，但这改变不了我的决心。

        住在北京姑妈家时，姑妈说要带我去买点新衣服，说我的旧睡衣都已经发出味道了，我拒绝不了，只好跟她一起去服装店，店里有很多潮流的衣服，很多我喜欢但是不能买的衣服，因为买回去肯定会被家里骂。

        以往每次和我妈一起去买衣服，出门时我妈说你看中什么衣服就买什么衣服，但当我真喜欢一件衣服时我妈又会挑各种毛病，然后不顾我的意愿强行买了她喜欢的衣服给我穿。她总说什么年纪的人就该穿什么年纪的衣服，所以她上了三十五岁之后一年四季就再也没脱下过和外婆一样的中老年衣服，而她喜欢的那些颜色鲜亮的衣服则都套在了我的身上，好像我这个人根本不配拥有自己的喜好，只是她的一个移动衣架而已。

        我曾经看中一款假两件套的羽绒服，每年去服装店每年都想要，但是每年我妈都不肯给我买，她说这种衣服穿着像什么样，她说衣服上的图案像流氓，她说这个颜色土得掉渣，大声地说着毛病听得店家脸都黑了。我求了她很多年，最后她终于松口的时候，我却发现，自己已经过了能穿那件衣服的年纪了。我妈很得意，然后给我买了一件像她年轻时照片上穿的那件差不多的衣服给我，还变样地夸这件衣服多么多么好看，可我只是感到很失落，很心寒，我的诉说没人听到，我的祈求无人顾及。

        我看中了一件中长款的t恤，在家的时候我经常穿着这种长长的衣服配着宽大的裤子，我以为这种衣服就是这么穿的，可等我换上衣服出去之后，店员们都纷纷笑着说这衣服不用穿裤子的，就是露腿的。我尴尬得不行，可又不敢脱裤子，家里没有热水器，也没有什么沐浴露，每次洗澡只能用毛巾沾了水擦擦，夏天的时候还能搓一搓，冬天的时候不怎么热的浴霸在漏风的浴室里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每次洗澡都只是简单地擦一下身体就哆嗦着穿上衣服了，所以我的身上总有大片没洗干净的黑乎乎的泥，我不敢在别人面前暴露自己，怕被人看到更是嫌弃。

        最后还是姑妈给我挑了一套破洞装，我其实很喜欢，但我知道买回去肯定又要挨骂，骂我不正经，骂我露这露那给谁看。店员们还在诧异我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姑妈说我是养在乡下的，这次放假才带我出来看看，于是店员们看我的眼神又变得充满了可怜，同情地跟姑妈说让她们多陪陪我。

        天色很热，可我还留着一头快长到腰的马尾，姑妈说要带我去理发店，我从没去过理发店，因为我妈每次给我洗头，指甲很用力或是水很烫的时候她总会跟我说你连这都忍受不了，理发店里可都是把头当麻袋洗的，于是我害怕，而家里也绝不会花钱让我去理发店的，每次头发太长需要修理的时候，家里拿把剪刀随便给我剪短就行了。

        小时候最爱的动画片是在下午五点半播放，可家里总是五点半吃饭，我想早点吃，他们又不给我吃，我说晚点吃，他们又不想浪费时间等我，所以每天到五点半的时候总会因为电视问题被家里一顿谩骂加暴打。

        有一次我妈本说吃饭前给我洗头，可她都吃完饭了我还没从房间里出来，于是她气冲冲地冲进来关了电视就把我往外拖，我知道她一洗肯定又得一个多小时，我说让我先吃饭吧，可她不肯，说她没有这么多时间等我，我说我自己会洗，她也不肯，说我肯定洗不干净，于是我们争执了一会之后我被又骂又打地哭着拖进了浴室，再出来的时候早已过了晚饭时间，饭早凉透了，菜也被吃完了，可我妈又不管，给我洗完头就像完成了她的任务，于是我只能开水泡着冷饭勉强咽下肚。

        我不知道理发店会干嘛，可他们给我洗头的时候却很温柔，是我从没有感受过的温柔，洗完之后他们在我后颈处塞了一块毛巾，我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往哪走，也不知道那毛巾是干嘛的就把它拿出来了，直到坐上椅子的时候理发师发现没有毛巾又回去拿了塞回来，我这才反应过来顿感尴尬。

        其实我一直很害怕把头皮暴露给人家，曾经得了脂溢性皮炎，头上都是脱落的皮屑，一开始我妈也不带我去医院里看，她觉得要花钱，于是每天摁着我的头给我洗上个七八遍，家里的洗漱台不高不低，我每次都得弯腰低头好几个小时，腰也酸了，脖子也麻了，可我妈还是觉得不够，没洗干净就不够，直到后来头皮被洗破，好几处都开始流血，她没办法了才带我去看的医生，医生说我这种皮炎本就不能常洗，一星期最多只能洗一次，可我妈每天都会给我洗上七八次，头皮不破才怪呢。

        平常我都小心遮掩不敢让别人看见，就怕别人说哎呀你头上真脏，头皮屑真多，可我的这点尊严在我妈眼中什么也不是，她见人就说，逢人就把我的头扯过去，解开我遮掩的头发扒着头皮给别人看，听着别人大呼小叫的惊叹而我却连挣扎都要挨我妈的骂。她觉得让更多人知道就会有更多的偏方可以医治，可我只是觉得自己的秘密被人□□裸地展露，自己的尊严被人一脚脚地践踏，每当我妈摁着我的头跟别人讨论的时候，我只感觉到了生不如死的羞愤。

        去过北京之后，我跟着爸爸回到了儿时的故土，广东。这里早已变得物是人非，不再是我记忆中的样子。我看到了爸爸如今的生活，不像我妈想象的那样荣华富贵，只是吃着很平常的饭菜，开着很破旧的工厂，高档小区里的房子虽豪华却干净得似乎没住过人，多数时间，他们也只是睡在工厂的小房间里。

        有天爸爸让我跟他一起去陪客人吃顿饭，饭桌上的人为了讨好他刻意恭维我，称我与爸爸的新欢是母女，让我们亲近点不要那么疏远，毕竟都是一家人。我很不舒服，但整顿饭下来我也没有发作，只是等第二天爸爸再让我去时拒绝了他。

        他似乎对我的拒绝表示不可思议与不能理解，似乎别人要和我吃饭那是在给我面子，而我不去则是在打他的脸。面对他一定要我给他个说法的行为，我只好如实告诉他我不喜欢别人称我与阿姨是母女。可爸爸却说：“你们本来就是母女啊。”

        我再也忍不住，心里突然想到在乡下吃苦受罪的妈妈，他们在这里大吃大喝谈合作，而我妈却每天累死累活还要为我下个学期的学费发愁。我告诉爸爸，可是我有妈妈，我的妈妈不是她啊。鼻子泛起一阵酸涩，眼泪止不住地流了出来，我只好背过身去不让爸爸看见。

        身后安静了很久，最终他还是没带我去。

        虽然得罪了爸爸，可我当时不后悔维护妈妈。可当我回到家里，现实狠狠打了我一巴掌。我妈不停地嘲讽我，问我这一趟出去骗到多少钱，问我见没见到那个女人，问我管她叫什么，是叫女人还是叫妈。

        直到那时我才意识到，我妈再也不是记忆中的那个妈妈，哪怕我做得再多，她也不会再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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