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2018年8月17日

下午接到我妈打来的电话时，我还一时没反应过来。她先是在电话里问了一下我有没有空，然后笑嘻嘻地说家里的狗早上被车撞了，但是早上他们要去上班，没工夫管它，就把它扔在了后山，如果我现在没什么事的话让我过去看一下它死透了没有。

        她的语气很平稳，甚至言语中还透露着几分笑意，我不明白这有什么可笑的，也不明白早上撞的车为什么扔在后山不管不顾过了大半天才告诉我。

        我拿了钥匙和公交卡急急忙忙赶去我妈家，绕着房子后面的山坡找了一圈也没找到狗，我又一次打电话给我妈询问详细的地址，我妈也说不清楚，只说在后面在后面，听得我的火越来越大，我不禁开始瞎想，万一被其他野狗叼走了，万一被吃掉了，万一我找到它的时候只剩下断肢残骸了……我简直不敢再想下去。

        好在最后我在房子与土坡的夹缝里找到了它，它还没死，看到我甚至抬了抬头，但是它已经没力气再站起来了。它的周围都是血，毛上也沾染了大片大片的血迹，可因为我妈把它扔在这种极脏的地方，所以它的身上除了血还有密密麻麻想要吸取它血液的虫子。

        它还没有死啊，为什么要这么对它，我妈把它扔在这里的时候，它肯定是带着希望等着她回来救它的，但是它一直等一直等，等来的却是她让我来确认它的死讯，它该多难过啊。

        我质问我妈为什么不救它，为什么要把它扔在这种地方，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让它慢慢等死。我妈说她要去上班，没时间，把它扔在那里是因为老一辈人说死狗放在土里都能活，所以就把它扔后山了，上班之后就忘了这回事，下午想起来的时候就联系了我，如果还活着那就让我处理一下，如果死掉了那就让我处理掉吧。她说得理所当然，一点都不为此感到羞愧和难过，就好像这条陪伴了我们那么多年的狗在她眼里就和菜场里刚买回来的鱼一样。

        我说你去买点药吧，我说让我带它去医院吧，可能是我妈被我说得烦了，她直接冲我吼了一句：“你再说我就把它扔出去弄死。”我只好闭上嘴不再言语。

        我把它从那片肮脏的夹缝里抱出来，把它放进洗手池里，我不知道它的骨头断了多少，我也不敢用力碰它，只是很小心地用水擦洗掉它身上的血迹和虫子。它虽然没有外在的伤口，但是却一直在吐血，一池一池的脏水洗下来，它一直在用它清澈的眼睛望着门口，希望它的主人能够回来。

        我没有办法，我没有钱，也没有本事，我没办法给它买药，也没办法带它去医院，我只能轻轻地抚着它哭泣，一遍一遍地告诉它，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他们就下班回来了。

        我很害怕，我怕缠绕在我身上的诅咒会再一次带走它。一直以来，凡是我养过的动物最终都不会有好的下场。

        幼儿园时爷爷家有一条非常听话又衷心的大黄狗，有一次它甚至来幼儿园接我放学，我坐在外婆的三轮车上，它一直跟在后面，直到把我送进了外婆家它才再回爷爷家去。可等到周末我再去爷爷家找它时，爷爷告诉我，它被人敲死吃掉了。

        上小学时因为爸妈一年也就回一次家，为了不让我寂寞，我妈送给我她自己养的小鹦鹉，寒假的时候我一直陪着它，它的精神很好，每天都吃好喝好。可当开学第一天我放学回来，它已经一动不动死在笼子里了。

        暑假里外婆抓来一只小鸡崽，长得非常可爱，我每天都会喂它，抱着它遛弯晒太阳，外婆总说我这么一直抱它它迟早会死掉，但我就是因为太害怕了所以才不敢让它离开我的视线，我害怕它也会被诅咒带走。但日子一天天过去，它的羽毛都开始长出来了，甚至只要我一伸手它就会自己跳上我的胳膊，我以为这次它能顺利长大了，但没想到在开学的前夕，我把它放在屋外的外婆身边照看，自己在屋内整理开学用品，可没一会外婆却突然说它死掉了。我急忙跑出去看，它抽搐着咽了气，外婆本还想喂它点水看看，但它已经无法吞咽失去了知觉。我开始大哭，怪她为什么没看好，更怪我自己，为什么要相信别人。我太在乎它了，我把它当作家人，可它现在却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而我却连它的死因都不知道。外公被我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听烦了，他说听得火都大起来了，于是他一把拿起小鸡的尸体扔进垃圾桶里，然后当着我的面不顾我的阻拦出门倒垃圾去。我拦不住他啊，等他回来只剩下干干净净的垃圾桶了。我连它的尸体都没能留住啊。

        小学毕业时的暑假出门跟回来一只小鸭子，呆头呆脑的，但是特别喜欢人，我每次一走路它就会跟着我跑。我喜欢它，却也不敢喜欢它。可是它喜欢我啊，于是后来它就被我舅舅一脚给踩死了。我躲在屋里不敢出去看，只听到他们大人很若无其事地开着玩笑，说它的内脏都被踩出来了。

        刚上初中时在外打工的我妈说她的出租屋里跑进来一只小狗，她没办法养，就带回来给我，小狗很乖，但是胆子很小，不管我怎么引诱它它都不敢出门，周末我在家陪了它两天，但是等礼拜一我放学回来却怎么也找不到它，问我外婆她却说她不知道，可能跑出去跑丢了吧，她也不着急，也不打算去外面问问，就劈柴烧水做自己的事，我在外面找了很久，最终只能灰心丧气地回到家，接受它不见了的事实。

        上高中后有一次邻居家的小孩在路边买了一只小白兔，但是带回家几天后就没了兴趣，她的妈妈把小兔子提到我家问我能不能收养，那兔子很可爱，毛茸茸的一团，也肯让人随便摸，很是乖巧，它安静地缩在笼子里等待着对它命运的审判，可最终，我还是心软收下了它。

        它吃得很多，长得很快，渐渐从一只小白兔变成了一只肥硕的大白兔，周末回家我总会拿着草去喂它，看它吧唧吧唧地吃东西，甚至连我都被它引诱得想尝尝草的味道。

        日子久了，我都快习惯家里多了这么一个白呼呼的东西了，可就在我以为它会在我家一直待到老时，有一次回家只看到已经被洗干净的空空的笼子，我问兔子呢，家里人告诉我，它跑掉了。可当我想问得更加详细时，他们又说得模棱两可，说可能是咬穿笼子然后从下水道钻出去跑到外面的田里去了吧。

        后面他们就没有再搭理我，自顾自地聊着说不知会被哪个幸运儿捡到，说这么肥的兔子吃起来一定很美味。他们的对话让人细思极恐，我不敢去想，也不能去想。

        家里的猫生了几只小猫，有一只橘黄色的，特别好看，我每次靠近它它都会逃走，非常胆小，我想它这么机灵应该不会再出事了吧，可等到周末我回家的时候，其他小猫还在，但是那只橘黄色的不见了。我问外公，他没理我，我问外婆，她一开始也不说，后来我问得多了，她才告诉我，外公看那只猫长得好看想抓它，但是猫不给它碰，于是他一气之下用锄头把猫活活砸死了。

        后来剩下的几只小猫也没能保住，有一次回家发现一只小猫都不见了，问了才知道被盗猫贼抓走了，自从小猫没了之后，大猫也渐渐不回家，前几天夜里它突然回来看望了我，然后就再也没回来过，可能是预感到我要离开这里去上大学了，所以在最后来送送我，我更希望它在外面能找到一个好人家，有人可以爱它照顾它，不管在哪里，总比待在我身边要好。

        现在的这只狗，它的妈妈被车撞死了，它刚来我们家的时候甚至还没断奶，家里人本来打算把它扔垃圾桶的，我好说歹说让我妈留住了它，它一天天长大，与我妈和叔叔他们的关系越来越亲密，我以为只要不是我养它诅咒就波及不到它，但是现在看来我错了，只要我对它动了感情，那它就一定会被诅咒带走。

        我看着它哭泣，陪着它等待，等到太阳都落了山，等到天空都暗下来，我已经不知道第几次求它坚持，屋里的灯没开，所以等屋外亮起灯时，它用尽自己所有的力气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门口，就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样，它终于等到它的主人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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