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和亲明珠（三）

傍晚，昌平侯府灯火明亮，四处停靠着马车，喧哗声不停，寒暄声不断。

        秀清掀开车帘，宜臻便轻轻扶住她的手，从马车内缓缓探出身子，她穿着雪青色长裙，外罩透明轻衫，眼尾轻轻勾勒抹淡紫，与长裙遥相呼应，像云一样飘逸落地。

        “皇姐，好久不见呀！”宜和身着鹅黄色长裙，拉住宜臻的手，“皇姐今日那么美，宜和都心动了。”

        “宜和今日可是万众瞩目的焦点，”宜臻笑道，“皇姐好几日不见宜和，怎么不出宫逛逛？”

        “宜和最近疲懒得紧，就一直待在未央宫。”

        两人相携入侯府，一路笑谈。

        行过了一轮又一轮的飞花令，世家小姐们都喝了些果酒，微醺。

        “皇姐，再玩会儿吧，我们好久没见了。”宜和撒娇地拉住宜臻的手。

        “皇姐酒量不如你，就让我先歇歇吧。”宜臻笑着拍了拍她的手。

        “好吧，”宜和于是漫不经心地向后摆摆手，让东雪上前来，撤走了原本摆在宜臻面前的酒壶酒杯，“皇姐以后可要抽个时间与宜和再聚聚。”

        宜臻应和几句，便离席，由秀清找了个丫鬟领着去如厕。

        昌平侯府嫡女隐晦地看了眼宜和，见其未对酒壶酒杯有异议，暗自舒了一口气。

        另一边，领着宜臻主仆二人的婢女却歉意地福身，“公主殿下，如厕的地方就在小门转角不远处，弄春还要为老夫人拿披风，先行告退了。”便头也不回急急地转身走远了。

        宜臻两人依言穿过小门，转角对上了一位穿着玄色衣袍的男子，剑眉星目，气势逼人。

        “殿下……”秀清忙扶住了因醉意有些迷糊的宜臻。

        “大人，公主有些醉了，失礼之处，请您多包涵。”

        “无事。”郭煜退后一步，让开一道主仆二人能通过的道路。

        “是明珠公主吗？”郭煜借着灯笼看清了面前人的脸，“这段路少有人来，你们是第一次来昌平候府吧。如厕的地方我可以带你们去。”

        “是，敢问大人贵姓？”秀清愣了下。

        “我是郭煜。”

        半月前才大败突厥，班师回朝的杀神将军，郭煜？

        若不是皇帝被主和派的丞相说服，强行召回郭煜将军，和突厥签订和平协议，自家公主也不必陷入和亲的境地。

        谁叫公主生母淑妃早逝，母族败落，还是年长二公主宜和一个月、未有婚配的大公主呢？

        “那就麻烦郭将军了。”

        秀清在突厥求和时听宜臻说起过郭煜，说这位将军本是京城周家二房的子孙，其母郭氏却被周家欺辱，便带着郭煜逃离周家，郭煜也改换郭姓。

        十年后，周家族谱早已抹去了母子二人的痕迹，郭煜却以镇北军将军义子的名头连胜蛮夷，强势归来，让周家二房老爷气得中风，现在还躺在床上。

        至情至性，义薄云天。

        况且公主也悄悄捏了一下她的手臂。

        “有劳郭将军一路护送了。”宜臻一路被风吹，酒醒得差不多了，将要进入昌平侯府后花园时，她郑重地向郭煜行礼道谢。

        “不必，这是郭煜的举手之劳。”郭煜微微点头，转身离开。

        宜臻看赏花宴也快散场了，便先行向昌平候府祖母告罪离开。

        等候在马车旁的秀容掀开车帘。

        宜臻微微点头，刚踩到马凳上，却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殿下……”

        宜臻转身回头，只见周启钺身着紫袍站在不远处，提了一份贵和斋的栗粉糕。

        “看来你真的很了解我。”宜臻注意到糕点，笑了下。

        周启钺将糕点递给秀清，又认真地看着宜臻，“殿下今日真美。”

        “臣看今日女眷那儿没有备太多吃食，就差人去买了这糕点。”

        宜臻向前走了几步，“谢谢周大人。”

        “殿下遇见郭煜将军了吗？”周启钺低声道，“郭将军的母亲最近一直在催将军成亲，郭将军却拒绝了。”

        “听说郭将军此次回京还没有向父皇讨赏，周大人在担心这个吗？”宜臻微微歪了歪头，和小狐狸相处了一段时日，她养成了一些习惯，虽然不知道最近小狐狸寻人到了何处。

        “突厥只是要公主，但如果郭煜将军要尚公主，陛下却也是很愿意。”

        “你怕他指名道姓？”宜臻看了下侯府的方向，“这才是第一次见面，况且我只有父皇的宠爱，宜和却还有强大的母族和皇兄。”

        “要尚公主，是哪位郭将军应该不会在乎。”

        她自是知道变故就应在郭煜身上，但方才相处，也不见他对自己有何不同，她得先看看徐来清那边的情况。

        更多的话，也不能告诉眼前人。

        周启钺看出她不欲纠缠，便拱手行礼，“殿下早些回宫歇息吧，臣始终等候公主的召见。”

        宜臻点点头，“周大人也早些歇息。”

        周启钺后退几步，身影隐匿在阴影处，看着马车调转方向，朝皇宫驶去。

        马车走了两刻钟，车外突然传来哒哒哒急促的马蹄声，秀清掀开车帘，低声道：“殿下，是小侯爷。”

        “此处偏僻，停车吧。”宜臻抬手，秀清忙掀开侧边车帘固定住。

        徐来清放慢了速度，将手中提的栗粉糕先行递给秀清，确定她稳稳接过便看向宜臻，她正慢慢地坐到侧边，“臣参见公主，没想到居然能在此遇见。”

        “不知殿下明日可有闲暇时间，臣最近知晓了一处园林，是臣的姑母设计、派人建造，亭池楼台、错落有致，还有一些京城从前没有的鸟类，非常有趣……”

        “来清，没有提前两三日递上帖子，这可不像你。”宜臻微笑了一下，“本宫的回信你收到了吗？”

        徐来清沉默了一下，避而不答，“臣的确是掐着殿下离席的点，在此处等候殿下。”

        “你也该考虑亲事了，怎么没去赏花宴？”宜臻便顺着他意，抛出另一个问题。

        徐来清叹了口气，“家母任凭来清做主，不着急。”

        “哦？”宜臻挑眉，“你可只比我小三月，本宫要和亲了，你也要跟上啊。”

        “殿下不会去和亲的。”徐来清突然一口气说出了口。

        “臣……”他不由自主看向了她凝望着他的眼睛，喃喃自语，“会求娶公主殿下。”

        徐家是本朝跟在开国皇帝身边，现在唯一遗留下来的异性侯爷，在当今面前比孟家等新封侯爷更有面子，甚至强于部分王爷。

        “既没有情，为何求娶？”宜臻问他。

        “没有情，但还有义！”

        徐来清答得很快，宜臻却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来清，我信中问你的问题，你有答案了吗？为什么周启钺会知道国子监之事？”

        “……”徐来清看了眼秀清、秀容。

        宜臻发现他动作，“这里没有外人。”

        她要谋事，身边不可没有可信之人。

        “九年前，丞相府庶子打碎为陛下准备的贺礼，便准备推出嫡子周启钺承担祸事。你我二人正好在现场，见其可怜，殿下便出言相助，递给周启钺您备用的贺礼，并与陛下暗中说明此事，说天地不愿让陛下收到愚笨骄横的周家庶子拿过的东西，便先行将恶气阻在其手，留于周府。”

        “陛下当时就有打压周家的念头，也清楚周家嫡庶颠倒、宠妾灭妻的阴私，便驳了丞相面子，罚了周家庶子，将周启钺提为五皇子伴读。”

        “周启钺一直想报答殿下，暗中窥探发现殿下对国子监的兴趣，便用其亡母戎桉的门路找到了可进入国子监旁听的方法。”

        “……臣发现其异状，借了他的门路。当初，臣想着周启钺的身世可能对殿下产生不利，便没有告诉殿下他在此事中的作用。”

        徐来清说完，看向宜臻，她斜倚着窗，托着腮，听得认真。

        于是他提出了疑问：“……殿下近日怎么突然召见他？”

        见宜臻不欲回话，又道：“周启钺虽可为殿下所用，但他的身世复杂，周丞相不容他，但陛下却欲提拔他作为打压世家的工具。”

        “臣可替殿下与周启钺接触。”

        宜臻抬眼看他，“你何必问呢？这些年，也是你替我与他接触。”

        又抚了抚发髻“本宫乏了，明日就不赴约了。”便向秀清使了个眼色，将车帘落下。

        马车渐渐走远，而徐来清骑在汗血宝马上，久久停留在原地，他知道有些东西正在离他而去，周启钺的出现，使他对宜臻的爱恋被轻易看穿。

        他知道宜臻从小到大就不服输、热爱挑战。

        如今，她对他还有多少兴趣呢？

        他目光沉下来，又渐渐坚定。

        无论身处劣势还是优势，从小到大，他都没有输，这次，也不会输。

        宜臻回宫后便早早歇下，浑然不觉未央宫正发生着的风暴。

        “孽女，孟娴就是这样教你的？”

        宜和跪在地上，面色惨白，不敢言语。

        “陛下！”德妃匆忙走了过来，“为何如此大动肝火？小心伤了身体……”

        皇帝甩开她的手，指着她冷声怒道：“你教的好女儿，在昌平候府赏花宴上换了宜臻的酒。”又审视她，“这事是你安排的？”

        “陛下冤枉啊！”德妃一惊，跪倒在地，一脸受伤：“陛下从哪里听的这些传闻。”

        “你怀疑朕？”

        “臣妾不敢！此事是臣妾教女无方，但宜和应该也是一时糊涂，何况未曾听闻大公主在赏花宴上出了何事……”

        “赏花宴来了突厥的使臣，你想让宜臻在他们面前丢尽我皇室的脸面吗？”皇帝冷冷地看着这对母女。

        德妃捂住心口，却见皇帝没有任何动作，只能强忍心痛，“陛下为何如此想臣妾，臣妾对此事并不知情啊！桂月姐姐去世之前就将宜臻托付给臣妾，一直以来臣妾都将宜臻当作亲生女儿看待。”

        “可能正是因为臣妾偏宠宜臻，有失偏颇，宜和才会一时冲动……”

        皇帝气极反笑，“亲生女儿？偏宠？”

        “宜臻最近额上的伤，你送过药膏吗？”

        德妃无言以对，她忙着给五皇子的婚事增加筹码，只派嬷嬷去劝慰了下。

        “父皇，儿臣确实有错，但……”宜和抬起苍白的脸，想要解释。

        “当然是你的错！”皇帝一下子打断她的话，又眯起眼，“你想让宜臻在突厥使臣面前出丑，难道是因为想嫁到突厥？”

        德妃大惊失色，就见皇帝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那就麻烦爱妃操劳一下，半月后突厥使臣就要出发了。”

        “和亲？”德妃拉住皇帝转身欲走的裤脚，“陛下，和亲的不应该是……”剩下的话却被皇帝冷厉的目光噎了回去。

        “父皇，我错了。”宜和膝行过来，泫然欲泣，“儿臣真的知错了。求求您，儿臣……”

        “闭嘴！”皇帝冷笑，“享受了天家明珠的待遇，就应该尽你应有的义务。朕意已决，明日上朝就会宣读旨意……”说完语气又软了下来，“你放心，朕不会亏待你，公主应有的待遇你在突厥当了王妃，也丝毫不会少，朕会派数十位各行业的人才，价值黄金十万的金银珠宝、稀世珍品与你一同去突厥。今日，你好好休息……”

        宜和愣愣地看着皇帝，他舒缓了语气，但根本不容拒绝，说完便干脆利落地离去。

        “啪——”

        宜和回过神，捂住脸，火辣辣的疼。

        “蠢货！她都要去和亲了，你还为难她做什么？”德妃指着她，怒气冲冲，“本宫好不容易为你五哥挑定了一门婚事，还有你的婚事，你这是在浪费本宫的心血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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