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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月下美人,心灰意冷难求全


姻缘司外,青祁抬脚走上刻有芍花的御路踏跺,迎面行色匆匆地走来一位红衣小姑娘,模样倒也不大,上着斜红和妆靥,她紧蹙着眉,像是有些不安。

        见到青祁,忙停下脚步,拧着眉道:“司主,姻缘树上有一对风铎裂了,相牵着的红绳也变成了发紫的黑色,一刻钟前还好好的……”

        又是黑色姻缘线……

        青祁皱着眉头,神色凝重,无心理会松姊湖中正欢欣雀跃的灯心莲,直奔湖右侧的姻缘树。

        “司主,我随你在这姻缘司两百多年,从未遇过这般情况。这是在昭示着什么吗?”

        身后的小姑娘心生不解,有些迟疑地问。

        “红衣,我曾同你讲过,在姻缘司的历代传承中有提到,黑色姻缘线的出现无一例外分两种情况:一是此人煞气过重,九紫星不稳所致;二则是缔亲双方违背天道的合卺法则,且为非自然死亡。既死,便化为崇祟鬼魂,姻缘线也由此转为黑色。”

        青祁俯首看着落在地上的风铎,喃喃低语道:“自我继任以来,共遇到过三次黑色姻缘线,只不过那些应是同一人。这次……不出意外,应该是第二个了。”

        “您见过?”红衣睁圆了眼睛,但她显然知分寸,并未追问,只是显然对他的解释还未听明白,眨巴眨巴眼睛又问:“那,如果仅仅只是违背了合卺法则呢?”

        “……”青祁瞥了她一眼,扔出一本竹简,“之前的学堂都白上了?”

        “司主……”红衣挠了挠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盯着脚尖。

        “若仅违背合卺,为人则是短命之罪;为神为仙则是要剥夺神格,剃去仙骨;若是妖,则入畜生道,终不能遇因缘……”

        “那若是鬼亦或是魔呢?”

        “倘若是他们,则是要苦受地狱火折磨三百年……很少有人能挨过。”青祁揉了揉红衣毛茸茸的头发,低声着像是在自言自语:“可我……并不这样看。”

        红衣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看了看手中的竹简,又看了看姻缘树上的乍眼的黑线,依旧紧皱着眉,有些踌躇地问道:“这……一刻钟前还是红色,那它应是属第二种。司主你看……”

        “我去一趟人界。”

        明明分了一缕魂魄跟着他们,怎么没有丝毫异动……

        “司……司主,我也想去……”小姑娘垂着头,说道,“上一次答应我的……我已经好久没有去人间看看了。”

        青祁垂眼,看着她委屈巴巴的样子,无奈地摇摇头,轻声说道:“珠玉琵琶可是带了?”

        听此,红衣便知,司主这是答应了,连忙扬起笑脸回道:“带了带了,就在云杉袖里,放它简直再合适不过了。不过……司主,你是怎么想到在云杉袖中附加空间的?”

        “一时兴起而已……走吧。”

        青祁带着满心的疑惑,草草地画了法阵,带着红衣消失在了姻缘树下。

        ……

        另一处,南知烬也是出现在了白天的街道上,人界已是日暮,天空明暗交界昏乱不清。已经酒醒的郢栢神色冷峻,冲着前方背着手的人低声说道:“府主,少三个。”

        南知烬眼底漆黑一片,转过身看着自己面前一身黑兜帽,单膝及地的属下,冷眼灼灼,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低声吩咐:“去言府。郢栢,那三人,按规矩处置。”

        “是。”

        冷冰冰的决定,冷冰冰的回答,冷冰冰的一行人消失在了街道昏暗处,没了踪迹。

        ……

        太阳正沉入黑暗,余晖已落进尘埃。周遭一片黑沉寂静,言府却是格外灯火通明。

        一旁的巷子里,有二人自阵法中踏出。

        “哇司主,这便是人界的戌时吗?好生安静,我还是喜欢热闹的青丘。”

        “噔噔噔……”红衣从漆黑的巷子中跑了出来,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这里……没有我那缕魂魄的气息。

        青祁一踏出法阵,便皱紧了眉,闪身出现在了言府门前。

        “司主,我们去哪?”小姑娘转过头,却没见着那身青衫,心下一惊,“司主?”她又向巷深处走了几步,举目皆是无边无际的黑。

        “这儿,言府。”清冷淡漠的声音倏然从身后传了过来,小姑娘赶忙出了巷子,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青祁身边,这才长呼出一口气,有些心悸地拍拍胸口。

        “吓着了?”青祁瞥了她一眼,慢慢摇开鹊扇,带着清甜花味儿的风扑鼻而来,舒缓了红衣的后怕无措。回过神才意识到自己正拽着青祁的袖子,离他的距离也远远不足三步。小姑娘渐渐红了脸,小心地松开手,退到了三步之外,抿着嘴唇有些不知所措。

        “啊呀,青大美人儿,趁我醉酒,你就这般对待我的红衣美人儿?”识海中的洛浒之慢悠悠地睁开眼,恰好见着眼前这一幕。

        听到洛浒之一绕三回梁的腔调,不禁有些头疼,青祁顿了顿,调整了下心绪,这才对红衣说道:“无碍,不必自责。”便慢步踏上言府门前的踏跺,大红囍字格外显眼。门里灯火阑珊,门里寂静无声。

        他微微叹了口气,没有回头,只是轻轻说道:“你若是怕,那便拽着吧。”

        “唉呀,美人儿可总算知道主动让人拽着了,不枉我平日费心费力地教你……”洛浒之摇着鹊扇,一脸自恋的吹嘘着,假装没有看见青祁此时的一言难尽。

        身后的人像是获了大赦,连忙跟上,小心翼翼地拉住了他的衣袖,大半身子藏在他身后,只露出个毛绒绒的脑袋。青祁定了定心神,翻手捏了个隔音阵,一道简致的花纹自脚下升起,将整个言府围了起来。

        就在此时,在堂室中准备引魂的南知烬像是突然感觉到什么,微微蹙眉,偏头凝视着屋外漆黑一片的天空,“府主,怎么了?”听到郢栢的疑问,他下意识的点了点腰间别着的三毋,随即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无碍,开始吧……”

        天上的薄云还在四处飘荡,遮了星河,落了月光。

        “嘶,美人儿,小心些……”

        “嘎吱——”青祁慢慢推开门,触目即是灼眼的红。影壁,垂花门,连一旁的抄手游廊上都挂着大红的灯笼,横梁间系着红绸带,排列规则的廊柱上贴着“囍”字剪纸,连青瓦廊檐处也绑着祈福的红结。

        他今日一一看过这些的……

        陡然间,青祁的目光凝聚在不远处碎了一地的铃铛上。

        这……原本是他亲手系上的。

        本应是个热闹乱腾的日子,可此时的静谧却处处透着些许诡异。

        倏然,他身形一晃,扶着眉角神色有些痛苦地撑住了一旁的廊柱。

        “怎么……是不是神魂又……”

        “无碍,只是有些头疼。”

        “胡说!你还能骗得了我?!你的魂魄本就不全,如今又分出一缕,这下可好,根本感觉不到那缕魂魄的存在,上哪去稳固你的神魂!”洛浒之在识海中指着他气急败坏地骂道,满腹的恨铁不成钢。

        “这不还有你在吗。等这次事情结束,你便帮我先照看一下……”

        “谁要管…………诶!你小心着点,看路!!”

        青祁微微翘起嘴角,收回了故意往廊椅处撞的左腿,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蹲在识海一角处嘟嘟囔囔的洛浒之,他沿着游廊慢慢走着,绕过拐角处时,顿然停下。

        “哎呦,司主,怎么突然不走了?”红衣捂着额头从他身后钻了出来,好奇地向前看了看。仅一眼,便受不住了,面色煞白,呆愣着跌坐到地上。

        眼前的庭院里,本应是伶人登台座下满席,阵阵欢呼彻夜难眠的场景,如今却是寂静无声,只剩下红绸缠身座无虚席的骷髅群,和台上被拔了舌头的、不知疲惫一遍一遍如同木偶般唱着《牡丹亭》的梨园弟子。

        空气中浓郁的花香悠远绵长,却盖不住底下四溢的血腥味儿。铺满鹅卵石的小路上,只有绸带、剪纸和落了一地的蒸糕。青祁愣了一会儿,抬脚向前走去,了无情念在此时倒像是一个好处,让他心里并没有起多大波澜。

        “这得要有多大仇恨才能做到这般……大婚吉时,宾客也不放过……这幕后之人,就算是个美人儿,我也不要……你呢,什么感觉?”洛浒之从识海中飘了出来,围着他转了半圈,狐疑地看着他,“……哦对,我想起来了,你是不是还未见到过这副场景……那现在……有什么感觉?”

        青祁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看看他,又看了看庭院,蹙起眉,好一会儿才张口轻声说道:“这种感觉跟你之前教给我的不一样。很冷,是刺骨的冷……”

        他闭上了眼睛,接着说:“胸口也很闷,很压抑,它是空荡荡的,想……”

        “想……?”

        洛浒之眯弯着眼,像大尾巴狼似的循循善诱,期待着他说出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一阵沉默过后,青祁冷若冰霜的声音在充溢着发苦的血腥味儿中响起。

        “想杀了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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