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关键

在这盛大典礼的舞台中央，苏洛面对着人群，他吊坠一般的眼珠，腐烂的血肉，破开的嘴唇，以及残留最后一点点毛发，就那样出现在了所有人的脑海中。

        强烈的视觉冲击，就连仪式中央的白巫师都随之一愣，呆愣之后，就是惊恐的扩散，人群中开始发出尖叫，白巫师举起了自己的手杖，对准了苏洛的方向，参与观礼的公爵夫人被吓得连忙扑进公爵的怀里。

        场面一度变得十分混乱，但苏洛的反应比所有人都快，他意识到了情况不对，立马就拉起了兜帽，扯了扯自己的无名指，然后他的身形开始慢慢变得虚幻，最后完全的消失在了众人的眼前。

        苏洛的迅速消失，并没有让现场的情况变成一场稍纵即逝的闹剧，而是让这本来就易燃易爆的现场，直接爆炸了开来，当时的欢快有多么的浓烈，随之而来的恐惧就有多么的可怕，情绪就是这样的一种东西，它会不自觉地从一个极端走到另外的一个极端。

        人群开始慌乱，开始后退，开始拥挤的如潮水般的退去，当然人群不只是普通的人们，那些农户，那些商贩，还有白袍的巫师，身着花纹繁复衣裳的公爵，他们也在护卫的护送下开始退却。

        “黑巫师，这些可怕的魔鬼盯上埃斯尔城了吗？伟大的圣灵啊，看看吧，在你的诞生盛典上，出现了多么可怕的景象。”白袍的巫师边跑边哀悼似地说道。

        人群在退却，阿诺修斯也已经混在了人群当中，跟随着这些混乱的民众，一起向山巅之下走去，他的嘴角带着得意的笑容，然后他默默的在人群当中，戴上了鹰嘴面具，接下来要面对真正的敌人了。

        几乎所有在黑夜里面做事的人都知道，唯一需要敬畏的只有守夜人。

        神灵的光辉在漆黑的天幕的遮盖下，降临不到这片陌生的土地之上，在黑夜来临之后，所有的神秘，诡异，都将显出他们的原形，而守夜人是抵御他们的墙。

        阿诺修斯相信消失在人群中央的苏洛，此刻也正混迹在人群的某个角落，但没关系，毕竟一条死去的鱼是无法兴风作浪的，只有一条活蹦乱跳的鱼才能把水给搅浑。

        正如同阿诺修斯所料，苏洛也正在跟随着人群，沿着阶梯一路向下走，他的脸色并不惶恐，只是有些严肃，因为他知道他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什么。

        这遍布全城的守夜人会不遗余力的搜捕他，这些守卫黑夜的战士，对于带来混乱的人来说，就是最冰冷的刀刃。

        只要他还在城里，想要避开逃脱守夜人的追捕，就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对于这一点，苏洛非常的清楚。

        他跟随着人群走下台阶，他便绕过广场，从钟楼边上的小巷向出城的方向走去。

        在这行路上，苏洛表现得非常警惕，他时刻注意着周围的风吹草动，尤其是有人靠近的声音，但他只听见屋顶上面传来有人奔跑的声响，这声响由远及近，从模糊到清晰，这让处于隐匿状态的苏洛不由得抬头一看。

        他看见戴着鹰嘴面具的黑袍人在屋顶上面狂奔，他们的身影被天空上的下弦月映照的清晰而诡异，苏洛没有过多的再往他们的身上投加自己的注意力，他裹紧了衣袍，继续向自己要去的地方前行着。

        随着诞生盛典的落幕，繁华而燥热的气息也开始在这暗夜里面消退，剩下来的只有夜里冰冷的风在无助的刮着，踩着满地的泥泞，苏洛终于来到了这条小巷的尽头，前面是一个十字路口，路口中间还有慌乱着跑到这里的人群。

        苏洛不在意人群的多或少，他的黑袍下摆被风吹得飘荡起来，让他那一双赤脚在月光下显得更加清晰，人群走过，苏洛却在等待着些什么，迟迟没有走出这幽深而潮湿的小巷，他搓起了手指，暗暗地在计算着时间。

        慌乱的人群，那些农户，乞丐，马夫，推车客，管家，妇人，他们吵吵嚷嚷的走过，跑过，却并不能给这漫长的暗夜再添上几分暖意，直到橘红色的光芒开始重新降临这里，守夜人提着他的提灯跟在人群后方，走了过来。

        温暖的灯光昭示着秩序与文明的复归，那些冰冷的，神秘的，恐怖的事物，都在这温暖的灯光下被驱散的一干二净，下弦月与星光在这光芒之下，都显得有些薄弱。

        看见这样的灯光降临，苏洛没有犹豫，他立马转过头去，往小巷的另一个出口走去。

        这一次他的速度快了许多，他开始奔跑起来，他踩在泥泞土地上的双脚，把肮脏的黑泥都惹到了他的身上，让他的黑袍变得更加的黝黑。

        黑暗的小巷里，除了潮湿与泥泞，还有止不住的恶臭味道，只有天上月亮的些许光芒照耀着这里，伸手不见五指。

        苏洛这一次的速度很快并且没有犹豫，他计算好了自己的时间，也计算好了守夜人们的时间，他来到了巷子的另一头，他横穿了过去，但他不可避免地偏移了自己原来要走的方向，他走入了洛卡大道。

        洛卡大道上面的人群更多，更聚集，除了贫民，工匠，还有驾车的马夫，以及在车内的贵族们，马车被拥挤的人群弄得行进缓慢，只能跟着人群的速度慢慢的前进。

        车夫小心的驱使着拉车的马儿，这踩踏了贫民事小，要是惊扰了马车里面的贵族老爷，那可就是大事了。

        苏洛自小巷中窜出之后，就混入了人群，这里人很密集，他混入当中，手指还在不断搓着，他还在计算着时间。

        跟着人群前行了不到十数米，苏洛又看见了橘红色的灯光，提着灯的守夜人，逆着人潮，向他而来，苏洛抿了抿早已是一块烂肉的嘴唇，随后转身，他的身后，橘红色的光芒再次显现，他的背后也有一个守夜人。

        苏洛搓手指的动作停止了，他毫不犹豫地从人群的左侧插入，往人群的右边走去，他拨开眼前挡路的几个人，然后冲了出去，而在他的左边，又是一个提着提灯的守夜人走出，提灯橘黄色的光芒，将整个漆黑潮湿的小巷都映照得熠熠生辉。

        右边是通往昂斯洛教堂的方向，这所教堂是埃斯尔城内仅有的一座教堂，在本地很有声誉，但是苏洛并不打算去到教堂里，他只是从教堂的铁栅栏处路过，他走的方向完全和之前他要走的方向相反。

        之前他要往城外走，但现在他已经往这城市的内部一路狂奔。

        有着高高尖顶的教堂前，有着栽种整齐的树木，这些树木的枝叶都被专业的园丁修理的很整齐，苏洛从这些树叶间走过，他撇望了一眼教堂的方向，他只看到在教堂前方的铁栅栏上面，纹刻的一段古阿诺斯文。

        “为了快乐，我们不惧死亡的来临。”

        他只是看一眼这些文字，便没再关注教堂那边，他的手指又搓了起来，他跑到教堂前方的一间房屋旁，随意找了一根树枝，在泥土上面开始画一些图案，图案的组成是线条，是一根根清晰而明了的线条。

        这些线条时而交叉，时而延伸，时而又转换弯曲，苏洛的动作很快，他的手像是最精密的机器一样，精准的将这副图画复刻出来。

        图画慢慢成型，渐渐的呈现出一种合理化的倾向，苏洛停下了笔，他刚才画的正是整个埃斯尔城内的街道布局，他用图画的这种方式来加强记忆，他一边画，手指还在一边搓着，在雪白色的月光下，他的身影在黑暗中佝偻的如同虫蚁。

        停下了笔之后，苏洛便站起身来，搓动的手指在过了几秒钟之后，也停了下来，随后他抬起了头，看见了戴着鹰脸面具的黑袍人正在向这里而来，他们行走在高高的房顶上面，黑夜里飘荡的云成为他们的背景，只有微暗的光让他们显出身形。

        苏洛低下腰，将手放在自己的脚踝处，随后用力的一拉，他整个人便弹跳了起来，这一跳大概十二米的距离，他直接借着跳跃之后下坠的引力，来到了房顶上面，落到了鹰脸面具黑袍人的面前。

        他没有给对面犹豫的时间，他伸出左手食指，对准了黑袍人的咽喉，迅速将他的喉咙洞穿。

        黑袍人轻飘飘的倒在地上，随后只看见月光拂过，这房顶之上，只留下一点灰烬，夜晚的冷风一刮，便全部散去。

        “还是只用便宜货啊，阿诺修斯。”苏洛一边讲着，一边将这黑袍人的装束取了下来，给自己戴上。

        将鹰嘴面具戴好，苏洛站在高高的屋檐上，开始看向下方的守夜人，橘红色的灯火在这城中仿佛无处不再，再漆黑的小巷子里，都有这些灯光的照耀，但是光明与秩序，终究只是属于那些普通的，平凡的人们。

        在漆黑和诡异的世界里面，只有无止尽的争斗与混乱，苏洛站在房屋的边缘，他又搓起了手指，他的手指上已经被搓下来了好几层的烂肉，但他还是无知无觉的继续搓着，因为他必须计算清楚时间。

        不然他就将无法逃出这守夜人的守卫循环。

        每个城市里面的守夜人都是按照城市规模，以及城市内路径的复杂程度来决定，守夜人在遭遇神秘的时候，会以特定的行路轨迹来行走，他们不会去追逐，更不会像无头苍蝇一样的聚集，他们只会在城市当中静静的走着既定的路线。

        他们是秩序与光明的领导者，他们也是秩序与光明的践行者，他们虽然在既定的路径上行进，但对于每一个进入城中的神秘学存在来讲，他们总是无处不在，他们行进的规律在时间线上的空间分布是一种完美的渐进式分布。

        这种分布最直观的体现就是苏洛不断再进行计算的时间，在二十秒之内，如果他在某个区域停留了二十秒，他就会完全落入这种守卫循环当中，这也代表着，他再也走不出去，他将直面守夜人。

        至于直面守夜人的后果，每一个在黑暗中隐藏的虫子都知道，除了死亡，没有其他的出路。

        苏洛在黑夜里的屋顶奔跑，他的周围也有许多戴着鹰嘴面具的黑袍人，跟他一样在这城里到处的跑动，城内的民众开始回到了家中，城外的农户工匠们来到了城门附近。

        城里面的灯火却依旧不绝，看似星星点点的在不规则的城市土地上显现，但却让人有一种如山海拂面的气势。

        苏洛轻巧的越过一个又一个的屋顶，在这暗夜之下，他像是一只轻巧的卓琳鸟，他在跟随，他在寻找阿诺修斯的踪迹，他很清楚的知道，这只魔鬼安排这么多的鹰嘴面具人来到城里，是为了让守夜人的守卫循环出现破绽。

        而这只魔鬼正隐藏在某处，伺机而动。

        苏洛在行进的同时，一边记录着守夜人的行进路径以及时间，一边查看着鹰嘴面具人的行进路径以及时间，他在比对这两者中间的异样点，所有经过思考的安排，都会不自觉地表现出某种规律性，他需要找到这其中的那一个线头。

        那是破局的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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