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光

【春】

        当枯干的树枝上挤满了嫩芽的时候，窗台敞开的水晶瓶不知何时落入了一颗小小的太阳。它不炙热，从始至终都保持着沉默的温柔。它不耀眼，只是无声的在水中漂浮。我躲在海棠花后，不愿惊扰了它的宁静，而海棠花却不吝惜自己的颜色，将透明的水晶瓶染上一抹嫣红。

        被惊扰的小太阳转身看向我，露出微茫的光晕。我红了脸，想留下它。

        “谢谢，可是我不能。”它微笑着的贴紧水晶瓶壁，在白色的大理石上映照出细碎的光斑。“我只是万千光芒中的一道尘埃，经过水的洗礼，遇到你。很荣幸消散前在你眼中看到了久违的温暖与清澈。”

        我有些惋惜的伸出手，想要留下这份纯粹与温柔。

        “或许我可以融入这水中，变成海棠花的一部分。”它道。“这样我就能留在你身边，看着你，守护着你。”

        水是海棠花的养分。我将水晶瓶中的晶莹倾泻在花盆里，看到它在对我微笑。可当仅存留的水珠拥抱着瓶内海棠花瓣的时候，我忽然意识到，是自己将那份明艳葬送了。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它。

        即便海棠花在我面前一次又一次的绽放。

        我却依旧无法忘掉那微茫的光晕和明朗的笑容。

        【夏】

        思念将海棠花染的更红，为了欺骗自己，我选择将这份思念束之高阁。蜻蜓飞过，火红的玫瑰站在了水晶瓶的身侧。我整理衣装等待着，不知是寂寞，还是狂欢。那种感觉十分微妙，既不沮丧，也不欣喜。只是安静的等待着，仿佛在港口旁等着一艘即将到来的船。

        当我被蝉鸣唤醒的时候，我看到了熟悉的光。水晶瓶中的光芒无比耀眼，就像是整个太阳落在了人间。

        我抬起手，从手指的缝隙中望去。

        “是你吗”我问。

        “你是谁？”它说。

        只是短短的几个字，足矣让盛夏冷却为寒冬。

        “你的眼里满是忧愁，这种糟糕的情绪弄脏了你的眼睛。”它笑。“我想让你变得快乐。”

        “那明天你会来吗？”我仿佛在饮鸩止渴。

        “会的。”它的笑仿佛带着针芒，刺痛了我的眼睛。“即便我知道，我不是你等的那束光。”

        天边的火红变成了淡淡的紫，它的身影消失在了水晶瓶内。星星避开了瓶中的波澜，细碎的打在玫瑰花瓣上。

        那束光是守信用的。每当太阳升起，它便会陪在我身侧，讲述着我从来没听过的故事。

        那束光也是不守信用的。夏季的最后一天，我对它展露出最真诚的笑容。它欣慰的对我说了晚安，第二天却不见了踪迹。

        【秋】

        灰尘弄脏了玫瑰的红丝绒，秋风带走了它的颜色。留下的丑陋枯枝靠在窗边苟延残喘。窗台上一片狼藉，唯独水晶瓶依旧纯洁，寂寞孤立。我听到茉莉花自告奋勇的呼喊着，想要去陪伴瓶子。于是我搬走了玫瑰，扫净了窗台。看着茉莉花和水晶瓶依偎着，相得益彰。可这场景让孤独变得越发孤独，哀伤变得更加哀伤。红色的热情不见了，取而代之是通明的清冷和彻头彻尾的冷漠。

        清香在空气留的时间久了，便不能再嗅到清香。只有每日抱着柴火从外面走进屋内时，才感受到茉莉花香气的温柔。茉莉花对此并不在意，在我为它浇水时，还会亲吻我的指尖。

        秋季的午后总是让人有些嗜睡，那日恍惚中，我似在水晶瓶中再次见到了一片火红。我慌忙起床赶到窗边，却发现那红色消失了。正当我疑惑之际，茉莉花轻轻笑出声。

        “是那边的枫树。”见我发愣，茉莉花补充道。“总是暗中看着你，从春到秋。”

        枫树见我看了过去，收回了目光，一本正经地站在窗旁，像一个身着红色盔甲的战士。

        “下午安。”见我目不转睛的看着它，它主动打了招呼。“秋风凄冷，但我会用身体为你遮挡的。”

        风儿呼啸着吹着，枫叶飘落，惊起一地的麻雀。枫树红着脸扶了扶脑袋，又重新张开了枝条。

        “比起那些，我更担心你的叶子们是否还好？”手指轻触水晶瓶里的晶莹，瓶内惊起一片涟漪。“你一直站在这儿，应该知道，我喜欢的是光。它有着温柔的光芒，就像是一颗小小的太阳。即便后来那束光不是它，我也报以了真心的笑容。我喜欢的是光，我确信。”

        “互相陪伴的日子也是生命里的光。”它说。

        “可冬天就快来了，你也会陷入沉睡。”我说。“如果不能一直遮挡风霜，互相陪伴，还是不要开始的好。”

        “不能因为害怕结束，就否定了所有的开始。”它发自内心的笑了。“因为有的人无法陪伴一辈子，陪伴一阵子也是好的。”

        我沉默了。

        【冬】

        窗台上的郁金香和院内的雪一样洁白，冷风吹过院内沉睡的枫树，我却只能听到室内火炉中柴木噼啪的声响。

        “噢老天，这是什么要把我的眼睛晃瞎了。”郁金香别过头去，花瓣几乎要和白色的墙壁混杂在一起，嘟囔着又睡了过去。

        我太过贪恋壁炉的温暖，所以只是靠在藤椅上懒散的偏过头。一道熟悉又温暖的光芒映入我的眼。

        “你还好吗？”消失了许久的小太阳重新出现在我眼帘。明明这就是我曾经思念的那份温柔，这一次却未在水晶瓶内荡起涟漪。

        “是你吗？”我问。

        “是我，我回来了。”它笑容柔和。“海棠花是无辜的，它并没有吸收掉我。是我自己没有做好留下的准备，请原谅我的谎言和不辞而别。”

        “不怪你，是我自己亲手葬送了那份美好。我们本不该相遇，你来自天上，是太阳的孩子。”我起身，裹紧了身上的皮裘。“你应该去见识更广阔的世界，而不是永远的留在我身边。”

        “我只是万千光芒中的一道尘埃而已。”它的语气低落。“可以请你再走近一些吗我想再看看你清澈的眼神。”

        我背对着它摇了摇头，不清楚它有没有看清我的动作。

        “我可以在以后陪伴你每一个冬天都可以。”它仿佛没有了初见时的纯粹与明朗，我们之间只剩下了陌生。

        “可是海棠花早就枯萎了。而我则想自己独自一人等下一个秋季。”我说。“因为我有了再也不会寂寞的理由，有了自己想等待的一束光。”

        许久过后，屋内安静的只剩下了郁金香微弱的呼吸声和柴火的噼啪声。

        它又走了吧。我想。

        失落没有再次包围我的心，取而代之的是新的希望。

        因为我知道，秋天并不漫长。于我而言，等待枫树醒来的每一个日子，都会充满欣喜。那些充斥在我生活中的，每一份微弱的希望，都是我生命中耀眼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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