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远方

流言猛如虎。

        姜文希第n次握紧了自己的拳头，姜辰说的真对，什么讲道理啊，什么懂礼貌啊，似乎都不如把拳头招呼到那些讨人厌的家伙脸上来的舒服。

        “我听说，咱们英语老师她在办公室偷偷勾引教导主任，我妈说这种女人是坏女人，幸亏她不教我们了…”

        “我妈说她上次来开家长会时看她穿的那么暴露，就知道她不是好东西。”

        你们知道个屁！整天你妈你妈的，离开你妈的嘴就不能说话了是吗？

        勾引个屁！姜文希知道的关于勾引的案例只有妲己和纣王，可是没有妲己，也会有什么二己、三己、四己，明明是纣王自己有大问题。

        遗臭万年的却是妲己。

        “快上课了，毛老师让预习一下十三课课文！都回座位吧！”

        夏闻远很臭屁地为刚刚坐下来的李克桐捶腿倒水，侧头偷瞟姜文希的脸色，生怕这位最近易燃易爆炸的小姜同学会做出什么无可挽回的事情。

        这个学期过的飞快，姜文希每天抬头就是两个幼稚鬼在前面争来论去。夏闻远和李克桐很快就成为了拜把子兄弟，他俩每天都在前面为了各种幼稚的问题而争论，姜文希的手边常备卫生纸，揪一块塞到耳朵里，便可以放心地进入自己的武侠。

        她给沈老师打过很多次电话，都没有人接，于是编辑了短信发过去，“沈老师，我很想你。新来的英语老师已经到了，她讲得也很好，但是我们更想让你来教我们。”

        没有人回。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杨华清的梦想还没有丢。

        那天办公室里，钻出教导主任办公桌的时候，姜文希把杨华清跨越千辛万苦抄写的歌词本塞到了自己的校服里，感谢宽大丑陋的中国校服，让她成为了杨华清的女英雄。

        但是姜辰的书就惨了，但是想想等他回来估计也早就不需要看这些了，最主要的是他估计就忘了自己还有这么一本书了，这样就不用怕了。

        每天的日子寻常往复，没有丝毫波澜。刚开始时还有学生因为新老师作业太多而想沈老师，渐渐的日子往复，流言消减，没有人再提起沈老师了。

        姜文希英语书上的贴画还在，满满当当，她有时会看着贴画发呆。

        学生的生活永远是三点一线，毫无创意。每天早上夏闻远在楼下按车铃的时候，奶奶一般已经带着姜文博去面馆了，而她正在狼吞虎咽吃早餐，这是睡懒觉的代价。

        来到学校就是万年不变的学习、看书，语文数学英语轮番上阵，丝毫没有喘息的机会，老师有各种五指山来压住这一个个蹦跶的孙大圣，默写、周测、提问…每天都是提心吊胆。每到此时，姜文希都特别想过傻平那种没有未来的惬意生活，要什么未来，让人心都定不下来。

        中午敲着饭碗排队去打饭成为了一天内最美妙的时刻，经过一上午的困顿疲倦，所有的学生都在期盼着这一刻的到来，此时不管饭菜有多么难吃，都已经无所谓了。晚上放学姜文希会去帮奶奶干活，经过半年的锻炼，她已经成长为一个合格的服务员。

        夏闻远会跟着过去蹭面吃，吃一碗奶奶做的排骨面就去篮球场跟一群孩子一起打篮球。

        夏奶奶说夏闻远是吃别家饭才香的小屁孩。

        但是奶奶做的排骨面确实很好吃，面条筋道，排骨软嫩，汤汁鲜美，每天来吃面的人一大半都是奔着红烧排骨面来的。

        傻平出院之后，还是住在破庙，但是他开始写文章，姜文希去他那里看到的更多是他面壁写东西的背影。他说经过这几年的思考，他的脑海中有很多哲学思想需要记下来，一经问世，一定能够大获好评，他说得平静。

        姜文希实在搞不明白他的哲学思想，但是看他乐得自在，也很开心。

        慢慢地，教室下面的桃花开了，后来又落了，结了一个个青色的小桃子。姜文希偷偷去摘过一颗来吃，这直接导致了她那两天吃啥舌头上都是股又酸又涩的味道。

        夏天又一次到来的时候，教室上方的风扇开始吱呀吱呀的转起来，有时候上课走神，她看着转起来就摇摇欲坠的风扇，想着要是它转着掉下来，会不会割到底下同学的头？

        边想边后怕地摸摸自己的脖子，会很疼的吧。新来的英语老师是个老太太，自习课上就坐在讲台上打盹，夏天午后连最闹腾的学生都会安静一会儿，昏昏沉沉的，随手抄起一本不薄不厚的书扇风。

        沈老师彻底从他们的生活中不见了，又一个暑假到来了。

        一个组织悄无声息地成立了，以姜文希为首，夏闻远为左护法，张磊为右护法，李克桐为狗头军师，杨华清为圣女，就这样，这个组织里每个人的角色都异常明确，姜文希还为组织取了一个非常霸气的名字，叫做天地神会。

        该组织极其神秘，每日流窜在小城的大街小巷，占据了每一个垃圾桶的据点——组织的主要任务就是搞钱。且每个成员都有着极其远大的目的，李克桐想让他的哥哥成为健康的人，姜文希想为她的弟弟赚奶粉钱，让奶奶安心老去，张磊想为他的…嗯——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也是他最重要的人——攒攒养老钱，杨华清是为了她的音乐——她想去看她的演唱会。

        他们每个人，都过早地经历了没钱的苦，穷怕了。

        至于夏闻远，他是个异类，他啥都没体验过，但是又啥都知道。

        奶粉真贵，姜文希在跟着奶奶去买完一次奶粉之后，一连好久都在感慨，原来养小孩子这么难，她以为吃馒头喝凉水就能长大的。

        姜文博在长大，他会走了，会叫姐姐了。他自出生下来就没有喝过妈妈一口奶，都是奶奶和姜文希一袋一袋的奶粉喂大的。小孩子用的东西真的好贵啊，姜文希跟着奶奶去买奶粉的时候，看着辛辛苦苦挣的钱一把把花出去，回去看着一脸无辜嘬着奶瓶的姜文博就恨不得打他一顿。

        夏闻远一连好几天都很兴奋，他当然该高兴，他的妈妈要回来了，虽然不是回来后就不走了，但是已经可以让每天盼星星盼月亮想念妈妈的夏闻远开心好久了。

        但是他的开心又不敢表现的过于明显，因为姜文希已经没有妈妈了。

        他掰着手指头一天一天的数着，终于等到了妈妈回来的这一天。

        只可惜爸爸在忙一个大案子，没办法抽出身回来团圆。

        夏闻远拉着姜文希介绍给妈妈，“妈妈妈妈，这是姜文希，我在这里新认识的朋友！”

        夏妈妈微笑着看儿子拉着小姑娘给自己介绍，小城她没来过几次，她跟慕斌结婚的时候，老家这边的老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每年都听婆婆念叨这边的朋友，但是回来的少。

        慕斌跟自己提过几次这个小姑娘，她一直想见见来着，看看这个把自己儿子治的服服帖帖的小丫头。

        她拿了一瓶橘子汽水，打开递给这个怯生生打量着她的小姑娘，“喝点汽水吧！小远有没有欺负你啊？你跟阿姨说，阿姨帮你修理他。”

        夏闻远的眼睛一瞬间瞪大，“我可没有！我可乖了！”

        夏妈妈仿佛是存心要逗弄一下自己的傻儿子，“真的吗？我可不信，我要文希亲口跟我说。”

        回头看向拿着橘子汽水的女孩儿，她丝毫不像平常那般伶牙俐齿，看起来呆呆的，“希希，你帮我说嘛，我没有欺负你吧！”

        “没…夏闻远很好的…阿姨，你…你真好看。”话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姜文希脸腾的一下就红了，夏闻远在旁边很不地道地咧着嘴傻乐。

        “哈哈哈哈哈…小丫头，真会说话！阿姨就喜欢像你这样可爱的小孩儿说我好看，哪像夏闻远，嘴巴笨的都不会说话，你可得替阿姨教教他！”

        人总有一个时刻会觉得某个场景似曾相识，夏闻远皱着眉头想了好久，才意识到，这事儿他那重女轻男的臭老爹也做过，不愧是夫妻俩。

        儿子不值钱，哼，有本事他们就再生个女儿。

        “阿姨，我想求你个事儿……”姜文希犹犹豫豫不知如何开口。

        “是你那个小同学的事情吧，远儿已经跟我说过了，我明天就去他家看看，你们看看能不能帮忙约一下。”

        “谢谢阿姨！”异常标准的九十度鞠躬，夏闻远一只手拉她起身，一边摆出一种很得瑟的表情，“我妈可厉害了！我爸说没有我妈做不成的事情，他说我妈是女中豪杰。”

        “说到你爸，小远，我这次就放了十天的假，我在这边待两天就得去你爸那边，他天天磨磨唧唧说自己一个人孤独，我倒是要去看看他一个人有多么孤独。”

        “那我一起嘛？”

        “废话，文希也可以一起去走走啊，四川那边很好看的，阿姨带你去吃火锅，看大熊猫。”

        “啊，妈妈，我也好想吃火锅啊，北方的火锅一点都不辣，我想吃四川的火锅了。”

        “你就知道吃，妈妈还没问问你呢，你有没有捣蛋，给爷爷奶奶添麻烦？学校和同学相处怎么样呀？学习成绩怎么样啊？哦对了，你钢琴考级考过了吗？北方冬天冷不冷啊？…”连珠炮一样的问题一连串。

        夏闻远叹了一口气，在旁边姜文希目瞪口呆的表情中，熟练地回答，“没有捣蛋，我很乖的，不信你问爷爷奶奶，相处可好了，不信你问姜文希，成绩还不错，反正期末没扣分，钢琴考级过了，北方冬天很冷…”

        “那就行，哎，文希，能不能去呀，能去的话阿姨跟你夏叔叔说一声，让他准备一下。”夏阿姨一脸期待，两个眼睛布灵布灵地闪着光，她不像个妈妈。

        和夏叔叔一样可爱，姜文希几乎是立马喜欢上了夏阿姨。

        “我得问问奶奶。”她其实很想去，低头看着脚尖，但是她觉得奶奶不会让她去，因为会给别人添麻烦。

        不给别人添麻烦是奶奶的人生信条。她坎坷一生，爷爷在爸爸六岁的时候就去世了，奶奶一个人拉扯大了爸爸和大伯，为他们安了家立了命，这是大伯在过年过节时讲了一遍又一遍的故事。

        可是，这些年来，不管再苦再难，她都没有求过谁，没给国家添麻烦，没给任何一个人造成困扰，她就这样熬过来了，熬到儿子们成家立业，熬到孙子孙女慢慢长大。

        奶奶总是对姜文希说，你可以不做一个大人物，但是你得成为一个不为国家、不为别人添麻烦的人。

        可是她真的有点儿想去，真的，想去，或许不止一点儿。

        不只是为了她没见过的天府之国的风景，也不止是为了夏闻远说了一次又一次的火锅和串串，而是想见见夏闻远的一家，那是她在梦里也想象不到的。

        奶奶很忙，尤其在暑期，不想在家开火做饭的人们选择来店里吃凉面，每天生意都很好，这也意味着姜文希是重要生产力。

        重要生产力怎么能离开呢？

        但是当她回家支支吾吾试探着说出夏阿姨的提议的时候，奶奶二话没说就同意了，“出去走走也好，不就是这几天嘛，奶奶也想休息几天了。你跟你夏阿姨去了，就好好玩几天，也别想家里。奶奶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你个小丫头离开几天我还撑不住了咋地，别愁眉苦脸的了，你夏阿姨都跟我讲过了，你可别给人家添麻烦，到时候一定要听话，听到了没？”

        开心无法纯粹开心起来，总觉得心里坠着些东西，奶奶还在唠叨着，姜文博正窝在步行车里四处流浪，小小的房间被他探索了个遍。

        “还愣着干啥啊，快回家去收拾收拾东西！”

        怀着复杂的心情回家收拾完自己的小包裹，姜文希躺在床上瞅着天花板上那只狐狸——脱落的墙皮，很像是狐狸的形状。

        一切都很不真实，连同窗外的星子。

        再次踏入火车站的时候，她作为一个远行人，更加觉得不是那么真实。早上奶奶照常给做了三鲜饺子，她严格贯彻着民间的所有传统，甚至于在过年时都要拜祭灶王爷、泰山奶奶和财神爷，她觉得举头三尺有神明，所以格外有敬畏之心。

        吃完上车饺子，奶奶数出许多钱，非要看着她把钱放到不会丢了的地方，钱包怕被偷，兜里怕拿东西的时候掉出来，姜文希无奈地看着奶奶，那能放在哪里啊？

        用小手绢包住钱放到钱包里，钱包放进书包最夹层的地方，完成这一切后，奶奶一脸如释重负，然后又从兜里掏了掏，拿出几十块钱，“大钱就放里面，一定看好你的书包哈，我再给你点儿零钱，路上先用这些钱，买水啊啥的你记得主动点儿，别让你夏阿姨花钱！要是给你买东西，你就说有了，奶奶已经给买了，听到了没？”

        “听到了。”姜文希乖乖回答。

        “还有注意安全，别乱跑哈，大城市可不必咱这里，你跑丢了找都没处找你，小心被人贩子拐走，听到了没！陌生人和你讲话你就假装是个哑巴，然后赶紧跑。可得好好回来，不然我给你腿打折！”

        “知道了。”可是如果不好好回来，你怎么把我腿打折啊？姜文希没敢把奶奶的逻辑错误指出来，指出来估计就踏不出第一步了。

        夏闻远的开心已经到了肉眼可见的地步，他的嘴角就没拉下去过，而他开心时会有一个很明显的毛病，话很多。

        在去年冬天姜文希感受过无数次话很多的夏闻远了，今天，在妈妈慈爱的注视下，夏闻远的话语密度更上一层楼。

        “妈妈妈妈，李克桐哥哥的病还能康复吗？”

        “妈妈妈妈，我爸去年过年偷喝酒来着，而且还欺负我！”

        “妈妈妈妈，我在这边交了好多好朋友了！”

        “妈妈妈妈，你知道吗？姜文希还有个哥哥，他很不爱学习，姜伯伯总是骂他，但是他去年去当兵了，好厉害喔！”

        “妈妈妈妈，我在这边认识一个傻叔叔，他真的很奇怪，天天不干活儿，就光躺着，但是他最近好一些了。”

        姜文希满脑子的“妈妈妈妈”，就像当初的“希希希希”，夏闻远总有本事让你头大。

        夏阿姨微笑着，“不能完全康复的，但是恢复到自理应该是没问题的，你可得多去看看人家孩子，很不容易的。”

        “哦？是吗？看来你爸他又欠收拾了，到了那里你按住他，我先打他一顿。”

        “好朋友看起来是不少，那哪个你最喜欢呢？”一脸我就喜欢坑我这傻儿子的表情。

        夏闻远几乎不假思索，“当然是李克桐！虽然有时会很傻吧，还不爱说话，但是很够义气的！”傻儿子不假思索地跳入坑中。

        夏妈妈好笑地看了一眼自家儿子，偷偷瞥了眼旁边小丫头，“那~那文希呢？”

        “姜文希不算好朋友啊，爸爸说她是亲人的。”

        是…亲人吗？在轰隆轰隆的火车声中，姜文希脑子里只剩下了亲人这两个字。面前夏阿姨还在微笑着给夏闻远捧哏，夏闻远眉飞色舞手舞足蹈地讲述自己的一切，她却一句都听不进去了。

        窗外的风景变换，这是她第一次见到高山高耸入云颠，长长的河流蜿蜒向远方，火车穿过一个又一个的隧道，光明又近在眼前。

        世界真美啊。

        这是姜文希第一次看到小城之外的世界，她坐在床上，支着手看窗外，夏闻远坐她旁边。

        直到现在，仍然很羡慕这个家伙，他轻易就可以看过自己没有能力看到的很多东西。

        各类风光令人目不暇接，水光山色送至眼前，只要有光，姜文希就一直看着窗外，她从不知道，世界竟然如此美。

        快到午饭时，夏阿姨从包里拿出夏奶奶给准备的吃食，细致的夏奶奶还专门在饭包里放了冰袋，唯恐这么热的天气会把饭菜闷坏。

        三个人买了三个卧铺，两个小孩子在下铺，夏妈妈在中铺。

        当光没了的时候，姜文希转过头来，才发现面前的母子俩已经睡着了。夏妈妈揽着夏闻远，一模一样的睡姿，任谁看了都知道是母子俩。

        她轻轻给他们盖上被子，想起了自己的妈妈，一个从未走出小城的妈妈。姜文希曾经恨过她，也想过她，现在却并没有什么感觉了，许是时间过的太久，她已经快要忘了。

        睡醒起来吃了碗泡面，回到妈妈身边的夏闻远格外无赖，闹着想要玩游戏，姜文希还在纳闷火车上能玩什么游戏，就看到夏闻远异常熟练的拿点读机玩起雷霆战机。

        两人玩到困倦，才在晃晃悠悠的火车上跟着夏妈妈一起去洗漱台简单洗了一下，旁边的小孩儿在哭闹，有个老人一直在咳嗽，几个一起的师傅边嗑瓜子边打牌，还有已经睡着的鼾声。旅途总是烦闷的，但是姜文希并不觉得，一切通往远方的道路都是美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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