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更换肺膜的需求被多方否掉了。

        扶景和和沈翘梧彻夜统计，得到的结论是现在更换核心零部件需要二十人月的人力，要搭进去一整个项目组的骨干人员不说，其他项目还全得给它腾位子。不过人力倒是可以协调，临床试验才是无法逾越的鸿沟。

        geniecycle的临床试验已经接近尾声，现在换肺膜，一整个对照组都要重来。本来明年三月份就要递交fda，这样一来恐怕至少要被延后半年。

        会上跟研发吵了三个小时架才拿到结论的扶景和筋疲力尽地给沈翘梧打电话。

        沈翘梧相当不服气：“那就这么交了？可是未来要整改不是更麻烦？”

        电话对面的扶景和更加无奈：“研发和我说，7199是肺膜的标准，又不是整机的标准，所以不合规也是肺膜厂家不合规，和我们没关系。”

        “哈？”沈翘梧大声发出质疑，连乔安都回头看了她一眼，“这不行吧，这不是知法犯法吗？”

        扶景和无奈得都快笑出来了：“我知道，我也还在想办法。主要是三月份递交这个时间节点，我是给董事会汇报过的。”他正盯着面前的ppt，想着要是把“+6mths”加到时间轴上得多难看，“如果真的要改，项目要延期六个月，我得有合理的解释才行。”

        沈翘梧没想到过这一层，“大人的世界真复杂啊”，她心里想。“如果六个月解释不过去的话，三个月可以吗？”

        扶景和有点惊讶：“昨天不是问了临床，说对照组重新做一遍要六个月吗？”

        沈翘梧心里也没底：“是，但是说到底，肺膜只影响氧合器吧？动力泵能不能直接复用之前的数据呢？”沈翘梧的声音越来越小，她担心扶景和听完她不成熟的小建议直接大声嘲笑。

        但是扶景和没有，他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回答说：“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今天太晚了，明天上班我们一起去六楼和临床杜老师再讨论一下。”

        沈翘梧心里的小兔子都快跳出来了。她竟然被产品总监信任了诶！沈翘梧感觉自己挨着电话听筒的耳朵红红的，烧得滚烫。

        沈翘梧回身给乔安汇报肺膜案的进展，低头拿着纸边画边说：“刚才扶总的意思是说，本来报的是明年三月份递交嘛，”她在时间轴上标了一个点，“临床试验重做要加六个月，那就是到九月份，太晚了，所以看看这个时间能不能提前。”

        完蛋了，她一边画一边想，为什么一提起扶景和嘴角就止不住地上扬啊！“渣男，我才不喜欢他。”她警告自己。

        可惜她的小心思体现得实在是太过明显，导致乔安全程都没认真听讲，而是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的表情。一提他的名字就笑，不是喜欢是什么！“青春啊。”乔安默默感叹。

        扶景和的态度令乔安倍感惊讶。扶总向来是一个黑锅绝缘体——所谓“”万锅丛中过，片锅不沾身”。一提到需要担责任的事情，能和稀泥最好，不然就毫不犹豫地往外甩。换肺膜要花人力，耽误进度，还要和研发、供应链作对。扶景和为什么会愿意推进这样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呢，难道是背后另有隐情？乔安一时想不明白扶景和的盘算。

        卓康的大厦里，每个人都有八百个心眼。然而彼时23岁的沈翘梧还完全没有达到这个思想高度，她还停留在自己的建议有可能被采纳的兴奋中。

        第二天一早，沈翘梧早起了半个小时。

        先是洗头发，然后涂了茉莉花香的护发素，又细细吹干。摘掉框架，挑了副金棕色的美瞳戴上。眼睛下方精心地点了几滴液体钻石眼影，对着镜子看了看，bling-bling，还不错。腮红嘛……先用杏色打底，再用苹果红提气色，还和唇釉颜色呼应。搞掂。

        站在衣柜面前，沈翘梧再次陷入了沉思。红色太显眼了，黑色又沉闷，白色嘛……太皱了，昨天忘了熨。她挑来挑去，决定用水绿色的缎面衬衫搭配同为缎面的米色鱼尾半身裙。衬衫的领口是扭结设计的v领，她站在全身镜前面调整了半天。一看时间，已经快八点了，沈翘梧拎起包踩上高跟鞋，狂奔出了门。

        又要迟到了！沈翘梧的心里充满了懊悔与崩溃。下次，下次一定再早点起床。

        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了办公室，把包丢在工位上，抓起电脑，然后和乔安打了声招呼：“乔工，我去六楼了哈！”

        乔安回头，只见小姑娘一缕风似的赶电梯去了。还是太嫩了，乔安心想。

        在电梯里抓紧顺了顺气，沈翘梧对着电梯门的反光整理了一下头发和唇釉。

        出了电梯右转，还没走几步，就看到扶景和倚着工位隔板和人聊天。

        “交际花吗，全公司都是熟人，”沈翘梧腹诽。

        她怕贸然上前会打扰，于是抱着电脑静静地等在一旁。这是她第一次有机会细细打量扶景和。他身高和许川相近，身形匀称修长，一双桃花眼总是似笑非笑地望着对方。再配上唇边浅淡的笑意，仿佛对面讲话的不是萍水相逢的同事，而是情意绵绵的恋人似的，直看得对面的女同事是受宠若惊又心花怒放。

        渣男啊渣男，沈翘梧再次感叹。

        扶景和打了个喷嚏，说了声“不好意思”，然后侧过身扯纸巾，看到了抱着电脑乖乖站在角落的沈翘梧。

        只见小姑娘落落大方地挥手跟他打了个招呼，娉娉婷婷地走了过来，又笑眯眯地问他“扶总早上好”。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往杜老师的办公室走。扶景和迅速回过神来，照例夸了沈翘梧漂亮，又做沉思状：“今天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沈翘梧心头一紧，不会是过于认真的打扮暴露了什么吧，于是连忙接话：“憔悴了是不是？为了geniecycle熬了太多的夜。”

        扶景和笑着说不是：“翘梧每天都一样漂亮。噢！我知道了，你今天没戴眼镜。”

        沈翘梧正在责备自己刚才的反应夸张了，不断提醒自己冷静。“哦，今天戴了隐形。”她不冷不热地答道。

        “戴不戴眼镜都好看。”

        扶景和听上去真诚极了，只可惜被沈翘梧无情地打断了：“好了别说了，杜老师办公室到了。”

        杜老师仔细地看了一遍临床试验设计，认为仅测试氧合器可行。

        出了办公室门，沈翘梧蹦蹦跳跳地走在扶景和旁边，像个快乐的小弹簧。

        “没想到这样真的行得通诶！那这次是不是有可能可以换肺膜啦？”沈翘梧忽闪着写满期待的大眼睛望向扶景和。

        “嗯，有可能。”扶景和专注地看着沈翘梧，“我再整理一下，下周董事会上汇报。”

        沈翘梧想着董事会一定是很不好糊弄，要辛苦扶景和了，于是决定还是给他点鼓励：“那扶总加油！我先回去啦！”

        小弹簧说完抱着电脑转身跑走了，扶景和看着她的身影，先是苦笑，思忖良久，好像是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神情坚定起来。

        一周后。

        “诶，你们听说今天上午的董事会了吗？”小组小型聚餐，乔安一边啃鸭头一边传播八卦。

        “上午的董事会怎么啦？”袁夏和沈翘梧顿时一副好奇宝宝的样子。

        “听说扶景和单挑了整个研发加供应链。”乔安压低声线，讳莫如深地说道。

        “哇，这么强。因为什么单挑的啊？”沈翘梧心头突然一紧，一个猜测压在心口。

        “还不是因为肺膜的事情，闹得越来越大了。董事会上华多和梅庸都去了，就是为了压扶景和去的。一提到换肺膜，他俩马上就站起来了，当着股东质疑扶景和是无端端浪费资源，打乱上市计划，影响明年的业绩。”乔安一边说一边加上动作比划，场景被她描绘得剑拔弩张。

        沈翘梧感觉心都被揪住了：“那扶景和怎么办了？”

        乔安越讲越激动：“扶景和当场反问华多和梅庸啊，问他们敢不敢保证现在的肺膜现在没有、未来也不会有质量问题。那他们肯定不敢保证，本来就是两个偷懒又不想担责任的草包。但是他们有一句话是对的，注册推迟会影响明年的业绩，董事会也只关心这一点。”

        桌上的几双眼睛都一眨不眨地盯着乔安看，乔安喝了口茶，接着讲了下去：“股东问扶景和，能不能保证延迟的时间不超过三个月，明年的销量需不需要做对应调整。这可是geniecycle啊，公司动用所有资源保下来的天王山项目。美国的市场都在造势了，不能承受一点点风险。”

        沈翘梧有点后悔自己一直在扶景和身边叽叽喳喳地说“换肺膜换肺膜”了。她以为自己是为了公司产品质量着想，却没有考虑到，公司运转不是过家家，扶景和作为直接责任人需要承担多大的压力。

        “不过扶景和不愧是扶景和。他直接在董事会面前承诺，注册时间线他来保证，如果明年达不到承诺销售额，他本人来承担责任。”乔安神情夸张地看了看一张张聚精会神听讲的小脸，“这就是他愿意以被革职为代价的意思了。”

        沈翘梧感觉自己的心颤了两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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