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死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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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舅舅意味深长的眼神，周晰在心底给他打了个负分，但思索再三还是掏出了那张银行卡，交到了他手里。

        杨荃乐呵呵地接了过来，翻来覆去地看了看卡，掂了一掂。

        “这打了钱的卡就是不一样啊，感觉都重了几两”，他哈哈地笑着。眼见侄女的表情不爽，尴尬地吸了吸鼻子收敛起来。

        钱到手的杨荃，终于从出租屋里翻出了个纸杯，给上了一杯白水，这才回答起了周晰的疑问。

        “其实事发前几天，我一直都在外地，等回来的时候，她人已经没了。”

        “你不是说拿了钱就告诉我吗？你这……”

        杨荃“哎呀”地叹了一声，皱着眉神情有些窘迫。

        “这……其实不怪你爸不愿意帮我，我姐那事确实做得不对”，他咧着牙，低下难为情的泛红的脸。

        “我姐——也就是你妈，本来家里是想她找个一个门当户对的人，结果她谁都看不上。哪知道去了趟大学，在那认识了周常鸿，竟然马上闪婚了。按说这情投意合自由恋爱的婚姻，保质期应该会长一点，哪知道她会跟个小保安又看上了眼……”

        杨荃说到这，发觉周晰的表情明显暗了下去。

        “我回来的时候，也就是你妈走的那天，听医生说，是哮喘发作没有及时用药而导致的。”

        杨荃深感羞愧，并未细说，省略了中间过程大致讲了一句。

        “她有哮喘病？”

        “对，天生的。”

        “那她应该很熟悉自救的，怎么还会……那样？”

        周晰实在说不出“死”那个字，只能勉强用“那样”代替了一下。

        这个问题似乎真难倒了杨荃，他犹豫得抓耳挠腮，最终还是在周晰炙热的求知眼神中，艰难又隐晦地开了口。

        “她那天，是去跟那个保安见面去了。然后是在酒店……被发现的。”

        避死者讳，杨荃默默地隐掉了“浴室”两字，只是简略地提了一句。

        事实上，当时被发现时，杨蕾身上只盖了件浴袍，几乎浸在满是雾气的浴室里。整个酒店房间到处都布置有艳红的玫瑰，场景十分旖旎。

        杨荃没有在现场，是事后曾找到在场的酒店服务员询问才知道的。

        据说报警的是一位女服务员，她在第二天打扫时，听见了水声却无人应门。找人拿来了备用钥匙，发现了死在浴缸中的杨蕾。

        在杨荃的难以启齿的复杂表情里中，周晰终于才反应过来，猜到了□□分。

        她的小脸不禁低了下去。过了好一阵，她才鼓起勇气，“当时确定是跟那人在一块吗？”

        这个问题很关键，如果真是那个保安在场，加上这个病发原因，她也不想再多追究；可万一有第三者再出现呢，这情况不就不一样了吗？

        或许，周晰自己也只是想多找一点理由，给已经死去母亲找一个稍微不大荒唐的死因。

        杨荃清了清嗓子，最后望着周晰，还是令她失望地点了个头。

        “前一天两个人到酒店时，是你妈去前台挂的房。而且晚上的时候她又订了花，服务员对他俩还是有些印象的。”

        “那警察怎么说啊？有找到那个人吗？”

        周晰看着舅舅突然转过身子，偏着头躲避着她，一时间有些奇怪。但既然母亲的死因都已经如此令人瞠目了，还有什么事情能比这更难开口呢？

        “这种事怎么好报警的……而且周常鸿之前就知道你妈在外面的事。等到医院，医生又说是哮喘病发，他自然是不愿多生事端的。你外公外婆，虽然气你妈，但想着让她走得体面点，就也是这个意思。”

        杨荃喝了一口水，五大三粗的他，提到自己父母，还是神色黯然地愧疚起来。他之前就靠着姐姐和父母，整日无所事事，结果闯下大祸。

        出来之后亲人一个个都没了，甚至没来得及尽一份孝。

        “何况，那段时间，周常鸿刚从设计院调职到市里。这事要是传出去，不管是我姐还是他，都会有影响，毕竟完全转职到了单位，风评和舆论这方面就很重要了。死人的面子他不顾，活人的脸面他总是要的，哪好再声张。当时也有服务生报警，但他不好意思让警察多查，一家人也都不同意尸检，也就不了了之了。没过多久啊，就匆匆忙忙给送进公墓了。”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当时接到案子的，是你爸妈的好朋友老褚，他倒是找到了那个保安。只是，那人说的情况大致不差，又没有其他的嫌疑。周常鸿更是夸张，为了他自己的名声，直接让老褚把人给放了。”

        “……后来呢？”

        杨荃重重地长叹一声，感叹着：“哪还有什么后来，就放了呗。”

        周晰听完也是一脸怅然，尴尬地站起身来。她环视着略微杂乱狭窄的住处，和破旧掉漆合不上的衣柜门，问起了他的近况。

        就在这时，周晰突然想起一件事，又将话题转回到了亲生母亲杨蕾身上。

        “那个保安叫什么，你还记得吗？”

        经这一问，杨荃才又仔细搜罗了一遍记忆，好一阵才恍然想了起来。

        “叫谢卫。当时是在你家附近的一个小区做巡逻保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两人认识上的。”

        提到这里，杨荃忍不住地抱怨起来。

        “我到现在都想不明白，我姐平时眼光那么高，怎么就能看上这么个小保安呢？你知道吗，她从系统离开之后自己单干开了家公司，因为跟县机关还有很多人脉，承接了政府很多工程，混得风生水起的，简直可以说是事业有成了。周常鸿确实是常年不着家，但以往我姐也是规规矩矩的，身边那么多优秀的年轻的围着，除了工作她也很少接触啊。怎么就阴沟里翻船，看上这么个人？而且……”

        而且，明知有哮喘底子的姐姐，会如此不小心吗？

        杨荃没有再多说了，反正现在人都死了□□年了，再追究这些细节，也于事无补。

        他看着有些悻悻的侄女周晰，叹了口气，想着这活着的人总是要过下去的，也不想抓着周常鸿再婚的事情不放了。

        “你那天说，那男孩子是你弟弟，那也就是你后妈带过来的吧。我看他当时挺着急的，挺身而出就冲过来帮你，那看起来相处得还不错啊？”

        相处得好吗？

        周晰虽没说话，却实在是在认真地回想着。如果说王施文对自己不好，这种昧心话她说不出口。

        事实上，之前跟这位母亲的相处，可以说是其乐融融。一直以来都很宠着她，甚至有时候超过了对亲生儿子照钦。

        所以直到前几天，她都未曾怀疑过，她们并非亲生母女。

        有时候母亲会陪着她练习游泳，尤其是在刚学的时候，周晰能明显感觉到，母亲因为她找到了新乐趣而开心；

        她每一年的生日，母亲也总是家里第一个送上礼物的人；

        她怕雷雨天，母亲能够整宿不休息地陪着她；

        甚至她有段时间精神压力大，也是那位悄悄带她去看的精神医生，从未声张过。

        ……

        想到这里，周晰不禁点了点头，脸上拉扯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

        她记不清亲生母亲对她的用心和细节，相反只记住了她那令人难以开口的死因，却能细数出后母对自己的一点一滴。

        她也不知道，自己的这种想法，算不算是对亲生母亲的亵渎与不孝。

        “对你好就成。上一辈的事情就算了，最重要的是自己”，杨荃操着十分爽朗的笑声，朝周晰示意着：“你说是吧？”

        “我知道了舅舅”，周晰的神色稍微放松了些，转而看了看他手上的银行卡，“你这打算做什么生意啊？以后是不是得经常往外跑了？”

        可是，她看着杨荃干笑了两声，心里多少开始不放心那笔钱了。

        就当是替母亲再照顾一次他吧。

        周晰心里这样想道。

        ·

        甥侄亲人的聊天，无外乎是惯常的“窒息提问”。诸如学习如何、考试怎样、有没有男朋友？

        不过，周晰倒没有半分讨厌，而是十分受用。

        这些年他们家很少走动亲戚，平时来往的又都是单位的职工，每次也就是跟父亲说话，很少闲聊各家的私事。

        此类的情感交流，只有过年去郊外爷爷家才能体会到。

        为此，她表现得十分耐心。

        可是，一提到爷爷，她又莫名地想起了照钦。

        也许是因为每一次，都只有他陪着一起去看老人家。

        无论年节，老太爷都不进城，更不愿意见新儿媳，为此父子也有了隔阂。

        周晰和照钦——家里的小辈——几乎是代替周常鸿夫妻去郊外老房子尽孝心的。

        就是那一段并不长的路程，却每次都能让周晰出现心态的改变——对照钦这个有些讨厌的人。

        她还记得有年春节，南方少见的下了场大雪，纷纷扬扬飘了几天。刚进高中的她开始注意打扮了，特意精心选了身喜庆的红色套装。

        只是下了车，天上放晴。暖洋洋的太阳照得耀眼，积雪寒冰的融化速度就更快。她和照钦拎着礼物走在郊外的路上，消融的冰雪冒着缭绕寒气，冻得她瑟瑟发抖。

        就在她跺脚搓手格外狼狈时，暖手宝、帽子、纸巾，一样样的东西就像变戏法一般出现在她面前。

        她呼着冷气，把礼品盒子全都放在雪地里，喜出望外地接了过来，一一套上，这才感觉暖和一点。

        就在她刚要动身时，一条厚厚的围巾搭上肩头，围巾的另一头，是在车上还对她这身打扮颇为无奈的照钦。

        他几下就将围巾系好，还不忘往里拢了拢，随后一个人拎着东西，走在了前头。

        明明年纪稍长，周晰却在恍惚之间觉得，自己才是那个被照顾的人。

        可是每次当照钦释放出友善并成功化解了她的心病时，一回到家却故态复萌，防备、攻讦随之而来，周晰又会产生出敌视和厌恶的想法来。

        周而复始，寸积铢累，直到怨恨根深蒂固。

        ·

        “任记者，我……你现在有空吗？”

        那头老谢哆嗦的声音马上传了来，伴随着急促的喘息，让大任顿感不妙。

        “你怎么了？”

        大任警惕地收回自处寻找的目光，退到烟火十足叫卖四起的巷子一角，抱着背包蹲了下来。

        “你那听说什么消息了吗？刚刚老陈突然又在问阿卫的事。这么几年都没回来过，这些他们都知道的，结果他又不信，我估计待会还要来我家里。”

        大任摸着圆圆的脸，双眼盯着污水横流苔藓丛生的青石板路面，一时竟不知道回什么。

        他哪里有什么的消息。

        现在摸到的【寇林廊】是个人员复杂的城中村，线索不多的他，刚到这片地盘落脚不足半分钟，就接到了老谢这通电话。

        他只能支吾地搪塞几句。

        “听刚才老陈的态度好像不太对，我怕……”老谢突然噤了声，赔笑的话语随即冒了过来。

        “同志你好，我就是我就是。家里坐吧先。”

        紧接着电话被中断。

        大任瞥了一眼电话，缓缓扶着长有绿藓的墙壁站起来，拍净掌心的糊上的油漆白渣，叉着腰望向喧闹的巷子。

        随处可见的白色的“拆”字粘在石墙店铺上，空气中煤烟味、炸油味、油漆味混在一起。

        什么情况？听那话，是警方上老谢家了？

        对！警察。老褚！

        但大任刚热血四涌的脑子突然冷了下来——

        “要是内部情况，老褚还真不一定透露。”

        ·

        杨荃一路将她送到公交站，这才递过自己的手机，让周晰重新存好他的新号码。

        “我爸后来没找你吗？”

        周晰手指灵活地操作着，见没有回应，她转过头看着舅舅，又问了一遍。

        “找了……不就是那些老生常谈的话嘛，一会儿让我自己想办法，一会儿警告我离你远点。反正啊，他现在是一朝龙在天反手脚下泥，早把我们杨家的恩情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杨荃本来已经是习惯了这种落差感，但一想到周常鸿刚跟自己姐姐结婚时的巴结样，强烈的对比也就让他越说越气。

        周晰现在多少有些长记性了。一件事不同的人总有不同的论调，但大多会将自己带入到弱势那一方。

        现下，她也只能静静地在旁边听着。

        至于杨蕾，死者为大，周晰也不想再深究她的品行如何了。

        何况母亲二字，怎么能与品行挂上钩呢。

        正在这时，公交开进了站台。

        周晰欲言又止，朝舅舅招了个手，一脚跨了上去。

        杨荃突然喊住了周晰，仰起那张挂着刀疤的脸，看着趴在窗边的侄女，问：“你刚还想问那个谢卫呢？”

        对方点了点头，他还未再开口，装上乘客的公交一发动，随即吐着青烟卷尘而去。

        他望着公交的车影，想了一想，转身朝出租屋回去，手上又拨通了周晰的电话。

        刚接上，就传来公交报站的声音。紧接着周晰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疑问，她确实仍想亲自见见这个人。

        这不仅是因为一份疑窦，更是她可能找到失忆源头的一个机会。

        周晰难以将自己奇怪的感觉告诉别人，她就是有种莫名的直觉。

        每一次刚说服了自己放下，却马上跳出另一个声音。

        ——这个消失的情人，说不定也能帮她解开自己身上的谜团。

        “这个人啊，现在可不止我们在找他。”

        电话那头，杨荃说了这么一句。

        他顿了一会，又继续说：“前几天去墓园时，你那么一说，我也是越想越奇怪。不久前我找老褚问了下，就是你爸的那个警察朋友。他虽然调去到了省里，但还算念旧情，找了老同事，但还是没有谢卫的消息。谢卫家就一个老爹在了，日子过得紧，怎么看也不像有儿子在养老送终的情况。”

        “那是谁在找他？”

        “穹来县那边，也就是谢卫的老家，有个叫……叫高兰的女人。她昨天突然去派出所，要找这个谢卫。而且这个高兰，十年前曾经在右仙市报过警，听说被谢卫跟踪。不过，最后是主动协调和解了。”

        这算什么？

        周晰后背一紧，就匆匆挂了电话。

        一个事业有成的女人，居然出轨了一个有不良嗜好的情人，放弃掉了家里事业上升期的丈夫……

        难怪杨荃舅舅提起时，会说“阴沟里翻船”这种话了。她一想想，也是同样的惋惜。

        如果这也用父亲周常鸿的那种“感情”的思路来解释，那该是怎样的一种爱情？

        不顾一切奔赴？还是舍弃周身相随？

        一想到这样的情，这种又痴又傻的人，周晰不禁苦涩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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