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归来的旅人

傍晚，茜茜踩着沃姆小镇中心教堂的晚钟声，进入了小镇的地界。

        黯淡的夕阳只留几缕浅薄的光影，打在教堂屋脊的滴水嘴兽头上。

        狰狞的兽头咆哮着龇牙。尖牙中的积雪已渐渐融化，半落不落地向下滴水。

        教堂里的牧师看见茜茜，露出了厌恶的神色，嘭的一下关上了大门。

        茜茜冲着紧闭的门做了个鬼脸。

        她呼出一口白色的雾气，紧了紧围巾，脚步轻快地走过。

        初春的夜风还有点凉。

        不过不要紧，她已经习惯了。

        沃姆小镇位于阿卡贝德大陆中央，隶属于人族国家中最强大的萨斯曼塔帝国，是帝国与精灵之森交界线上一个十分不起眼的边陲小镇。

        这里的居民大多身材高挑，无论男女，都崇尚英勇威武之美。

        所以个头娇小，皮肤白皙的茜茜在镇民中格格不入。

        更不要提她还有着一双与众不同的红色眼睛。

        茜茜转过弯，从中央大道拐进铺着碎石子路的小巷。巷道两边高矮不同的尖顶小屋，都有着浅色系彩石子垒成的围墙和温暖的棕红色调屋顶。

        茜茜从围墙的阴影中走过，看到一扇扇拱形的窗户中透出晕黄的光。

        各家屋顶的烟囱冒着袅袅的雾。热闹的欢笑声，饭菜的香味在小镇中飘荡。

        其实镇上的人并不难相处，又因为茜茜的爷爷是半精灵的缘故，镇民们对她都很友善。

        只有牧师一家，坚持认为茜茜的瞳色是暗黑种族的标志，从她搬到这里起，几年来一直明里暗里地针对她。

        这种针对在五年前爷爷意外去世时升级了一次，在去年牧师攀附上一个贵族远亲，成功将他的女儿曼菲娜送进异界学院后再次升级。

        “啪！”

        茜茜敏捷地向后跳了半步。

        一大团烂泥突然从巷道的围墙后飞出来，摔在她脚前，溅脏了奶奶给她新做的鹿皮短靴。

        她抬头望去，右侧的墙上冒出了几个嘻嘻哈哈的男孩子。

        他们跃跃欲试地颠着手里的泥巴球、臭鸡蛋、烂菜叶等“投弹”，兴奋地吼叫着：

        “汉克，你是不是不行？”

        “哈哈哈白吃晚饭的软蛋家伙！”

        “不怪我，是这只肮脏的小老鼠太会躲了！”

        “一起砸她！看她往哪里跑——”

        面对那些咻咻飞来的投掷物，茜茜面不改色地向左冲了一步，蹬着左侧的围墙凌空而起。

        在完美躲过攻击的同时，她敏捷地跃上了右侧的墙头，把那些毫无防备的男孩子们一脚扫了下去。

        男孩子们骂骂咧咧摔成一团。可当他们晕头晕脑地互相推搡着爬起来，抬眼看到沿墙头轻盈行走的茜茜时，声音又都不约而同地低下来。

        天光已暗，但茜茜在空中飘扬的金发依然散发着粲然的光彩。

        落日仅余的一线光辉温柔地将她笼罩进金红色的光晕里，似乎也恋恋不舍地想要留在人间，为她美丽的容貌增光添彩。

        围墙旁的三层阁楼上，坐在窗后的曼菲娜看着沿墙朝这边走来的茜茜，又瞪了一眼底下傻乎乎直盯着茜茜愣神的男孩子们，终于忍不住一把推开窗户吼道：

        “你们这些蠢货发什么呆！快给我拦住她！”

        已经晚了。

        她话音刚落，就扫见一道残影闪过。紧接着她感到头皮一阵剧痛，曼菲娜忍不住高声尖叫起来。

        茜茜揪着曼菲娜的头发，把她从窗户里拖了出来。

        曼菲娜踉跄着被扯下椅子。她挣扎着抓住窗棱拼命咒骂：“茜茜你这个贱丫头，竟然敢伤害尊贵的药剂师大人！”

        眼看她半个身子都要被揪出去了，那一群蠢蛋依然没有任何行动，曼菲娜气得大喊：“汉克！你们是死了吗！还不快帮忙！”

        同时，她一手死死抓着木质窗棱抵抗茜茜的拉拽，一手挥舞着试图去抓茜茜的头发。

        在她破音的咒骂声中，男孩子们终于如梦初醒，连忙开始向茜茜投掷“投弹”。

        茜茜用余光估测了一下距离，突然松开了手向着旁边闪开。

        她在倾斜的屋顶上如履平地。

        曼菲娜只看见自己好不容易抓住的那一缕金色发丝，如流水一般轻快地从她攥紧的拳头中滑了出去。

        而她自己则因为被茜茜猛然撒手，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倒，一个屁|股墩重重摔坐在地上。

        几团烂泥恰逢其时地从窗外呼啸而入，呼在她头顶，砸在地板上。

        曼菲娜气得发抖，忍痛扶着墙缓缓站起来。

        不料“投弹雨”里姗姗来迟的最后一发——一枚臭鸡蛋，正中她刚探出窗的脑门，啪的一声击出清脆的声响。臭烘烘的蛋液缓缓下淌。

        茜茜看着对方糟糕的形象，毫不客气地发出嘲笑：“像老鼠一样躲在窗后的药剂师‘大人’，您找来的‘战士’准头可真不错。”

        曼菲娜目光阴沉，死死盯住她：“我不会放过你的！”

        茜茜耸耸肩：“请便。不过在那之前，你还是先想想自己的事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抬起手。

        一枚银质的徽章在她纤细的指间闪耀。

        曼菲娜猛然摸向胸口，才发现自己骄傲缀在胸前的家族徽章不见了。

        那是她受到远亲贵族庇护，能进出异界学院的凭证。

        曼菲娜愤怒地高喊：“你这个卑贱的小偷，没父母教养的晦气家伙！快点把徽章还给我……”

        茜茜皱了一下鼻子：“那么你该向我道歉。”

        曼菲娜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鸡，一下子安静下来。

        她愤恨地瞪向茜茜。

        晚风扬起茜茜的斗篷和裙角，她从容地站在屋檐上，沐浴在落日的余晖里，很随意地把玩着那枚大家都十分敬畏的徽章，像是在摆弄什么不值钱的小玩意儿。

        曼菲娜被这种宛若贵族一般的，不屑一顾的姿态深深刺痛了。

        在萨斯曼塔帝国，平民多为棕发，只有贵族才会有或深或浅的金发。

        即便茜茜有着一双异于常人的眼睛，有着不符合小镇传统审美的身材，可大家背地里议论时，都会惊叹于她的美丽，猜测她是某位大贵族的子嗣。

        曼菲娜咬紧牙关，她知道父亲对茜茜的指控其实全无道理。

        因为对方的瞳色并不是暗黑种族的深红或血红，而是一种略微偏粉调的，梦幻而剔透的西瓜红色。

        就是这种非常梦幻的美丽，让从小被称赞漂亮的曼菲娜，失去了小镇众人的追捧。

        一阵冷风吹过，曼菲娜看着茜茜缩了缩脖子，将那张精致小巧的脸埋进了蓬松的围巾里。

        这种缩头缩脑的动作换成别人，只会显得畏缩可笑，可由她做来却很可爱。

        曼菲娜心中的妒恨愈发强烈。

        茜茜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发现对方只咬牙切齿地望着自己出神，丝毫没有要道歉的迹象。

        风越来越大，茜茜有些不耐烦地扯了扯被吹起的斗篷。

        奶奶在家里要等急了。

        “好吧，既然你毫无悔过之意，”茜茜抛了抛徽章，随手丢了出去，“那么祝你有个愉快的夜晚，愚蠢又无礼的曼菲娜小姐。”

        曼菲娜眼睁睁看着那枚尊贵的信物在空中划出一道饱满的弧线，落进院子还未注水的烂泥塘里不见了。

        她大骂着抄起手边的一切东西，疯狂地砸向茜茜。

        可茜茜早已灵巧地跳下围墙，将对方的谩骂诅咒统统抛到了脑后。

        反正为了找到那枚徽章，对方今晚是别想睡了。

        茜茜哼着小曲儿走完小巷，沿着山坡向上，快速奔跑起来。

        田野小路的尽头，有她温暖的家。

        茜茜赶到家门口，平复了一下呼吸，掏出一瓶疗伤药，朝着被曼菲娜抓伤的手背滴了几滴。

        在等待伤口快速愈合时，她又顺手从门边平整的灌木丛上抓下一大把雪，擦了擦靴子上的烂泥。

        确认身上看不出痕迹后，她才推开大门，欢快地喊道：“奶奶！我回来了！”

        奶奶正坐在壁炉旁的摇椅上织羊毛披肩，听到茜茜回来，立刻要起身：“回来啦？饿不饿？路上还顺利吗？”

        茜茜快步走过去制止了奶奶起身的动作。她抱起奶奶腿上的猫咪，轻柔地撸了撸：“露比，麻烦你啦。”

        露比长长地喵了一声，蹭蹭她的手指，跳下来落地变成一个猫耳兽人，走向厨房去热饭。

        露比是低等兽人与人族的混血，身上的人族血脉十分稀薄，所以只有孩童的智商，一天只能变成人形几个小时。

        但对于茜茜来说，露比是重要的伙伴。

        因为她们是一起被爷爷救下收养的。

        茜茜的爷爷是精灵与人族混血。虽然没能继承精灵族卓绝的魔法天赋，但他遗传了精灵作战的灵敏和对音乐的热爱。

        爷爷身背长弓和竖琴，成了阿卡贝德大陆上小有名气的吟游诗人和冒险家。

        他年轻时在冒险途中受伤修整，邂逅了茜茜的奶奶——一个清秀善良的人族姑娘。

        在茜茜两三岁被收养的时候，爷爷奶奶已经携手游历了不少地方。救下茜茜和露比以后，他们一家也没有停下探索大陆的步伐。

        直到茜茜十岁那年，他们决定在沃姆小镇定居。

        一家人刚充满希望地在小镇建好房子，爷爷就受人邀请外出探宝，结果意外沾染上幽冥死息，回家后不久就离世了。

        想到这里，茜茜压下内心的悲伤，替奶奶拉了拉膝盖上滑落的毯子。

        她发现奶奶的大辫子里，灰白的发丝又增多了。

        失去了和爷爷的生命契约，精神上也遭受到打击，虽然奶奶坚持服用生命药剂，可身体衰弱的速度依然越来越快。

        茜茜蹲下来，将脸埋进奶奶怀里。她知道，如果不是为了照顾她，奶奶那时一定会选择跟着爷爷离去。

        茜茜感受到奶奶关怀地抚摸着自己的头顶：“怎么啦，我们的珍宝茜茜，在外面被人欺负了吗？”

        闭了闭眼，茜茜抬头露出开朗的笑容：“我怎么会被人欺负！是路途比较远，稍微有点累了。但这次收获很不错！”

        她假装兴致勃勃地打开行囊，拿出一小袋金币和几瓶淡蓝色的药水：“这次去了更远的冒险者聚集地，我们的药剂全部卖空了，我还换到了中阶的生命药剂。”

        爷爷去世后，奶奶和茜茜靠着他留下的笔记，以制作药剂为生。

        因为奶奶是无法修习魔力和斗气的普通人，茜茜那时太小尚未接触这些，所以她们能制作的只有几种低阶的治病疗伤药剂。

        好在低阶药剂原材料易得，价格不贵，经爷爷的改良后覆盖的病情范围广，所以她们的药剂相当受欢迎。

        可从去年起，她们尚且平稳的生活变得糟糕起来，这也是茜茜讨厌曼菲娜的原因。

        茜茜正说着旅途见闻哄奶奶高兴，突然听到不远处有一些细微的响动。她闻声望去，发现已经变回猫的露比正在通往后门的门廊下焦急地踱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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