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变化

小张老师这天忙得晕头转向，没来得及去食堂吃午饭，只好在办公室里啃面包，没啃两口，就被猛烈的砸门声给打断了。

        小张老师匆匆赶到教室，看见众人围在一个角落，桌椅歪歪斜斜，书本纸笔乱飞，而中间地上还坐着个凄凄惨惨的女同学，顿时感觉头都大了，恨不得当场辞职，但最终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这是怎么了？别坐地上啊，受伤了吗？告诉老师啊，陈芸芸？”

        陈芸芸还是不肯起来，她捂住脸，断断续续嚎了两声，干脆一歪头倒在了地上。

        小张老师吓了一跳，但他一个年轻的男老师，不敢贸然伸手去扶，随手点了站在附近的女生，“丁小凌，你快扶她一下。”

        丁小凌好像没听见，偏开头看天看大地。

        小张老师虽然疑惑，却也没有多想，又换了个人，“翟柔，你扶她一下吧。”

        翟柔闻言看向了小张老师，她明显听到了，却完全没有伸手的意思，就这么面色平静地站在原地。

        “这……”小张老师终于察觉到了怪异之处。

        没等他发问，翟柔开口了，她说道：“张老师，那个，陈芸芸用英语词典砸胡栀子的头。”

        小张老师吃了一惊，立刻去看胡栀子，“你怎么样？”

        胡栀子还没来得及说话，陈芸芸先嚷嚷起来，“才不是！大家都在教室里学习，就他们两个在后面卿卿我我，烦死人了，我看她就是不愿意看到别人学好，故意分散我们注意力！”她说着说着声音也尖利起来，情绪十分激动。

        知道真相的毕竟只是少数人，一时间，许多复杂而怪异的目光都扫了过来。

        在这片刻寂静之中，胡栀子气血上涌，也很想不顾体面地大喊大叫，先出一口恶气再说，但她依旧忍住了，同时不忘拽住想要上前的周樾，她说道：“张老师，调监控吧。”

        学校里每间教室都装了摄像头，本意是起一个震慑的作用，真正调取监控视频的时候是少之又少。换句话说，真要调监控，那这事就闹大了。

        小张老师并不希望闹到那种地步，但胡栀子强烈要求这样做，甚至直言，“如果大家实在好奇，一起看也无所谓。”

        午休时间，别的班级一片宁静，或午睡或自习，而四班紧闭门窗，打开了投影仪。

        监控画面正对着周樾的视角，所以众人清楚地看见，陈芸芸是如何两手举起英汉词典，用一种怪异乃至仇恨的眼神，毫不犹豫地对准胡栀子砸过去，后来，周樾及时扯了胡栀子一把，好险才躲开这无妄之灾，两人之间的亲密接触也是显而易见的乌龙，连解释都显得多余。

        小张老师神情严肃，关掉了视频，直接往外走，“陈芸芸，你跟我去办公室一趟。”

        陈芸芸错愕极了，她看上去是真的困惑，问道：“你们看不出来吗，你们都是瞎子吗？他们一男一女靠得那么近，不知道在干什么呢，教室是学习的场合，他们这种行为已经严重影响到了大家的学习积极性——”

        她渐渐不说了，因为终于发现没人理会她。

        /

        陈芸芸请假了，再回来已经是三天之后，她的头发剪短了，连耳朵都遮不住，整个人更加面无表情，她的家长向班主任申请了一个单独的座位，就在讲台对着的正中心，谁也不挨着。

        丁小凌偷偷对胡栀子讲，“我听说，陈芸芸回家之后被父母狠狠揍了一顿，还带她去看了心理医生，可我觉得吧……说不定他们一家都该去看看。”

        胡栀子不置可否，只是说：“随她去吧。”

        比起这个形同陌路的奇怪同学，胡栀子更关心周樾的状况。

        或许是高中课业繁重，或许是大家的人际圈都扩大了不少，或许是什么别的原因，总之，他们很久没有两人一起回家了。

        周樾习惯性地最后一个离开教室，刚关掉最后一排灯，角落里忽然蹿出来一个人，把他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胡栀子毫不掩饰地笑起来，取笑道：“某人不是声称自己什么都不怕吗？”

        周樾站在黑暗里，一动不动，悄无声息。

        胡栀子伸手在他眼前晃，“吓傻了？愣着干嘛？”

        周樾依旧毫无反应，风从窗户的缝隙穿进来，吹动他的衣领和袖口，但他整个人却在这种窸窣声中彻底静默了。有那么两三秒钟，胡栀子甚至怀疑他连呼吸也停了。

        胡栀子去推他，他不动，戳他，他还是不动，甚至作势要扯他的头发，他还是不动。

        “什么呀……”胡栀子不想陪他玩这无聊的游戏，但心里还是隐隐有点不安，难道真是出状况了？

        她伸手去摸灯的开关，啪的一声，一条胳膊砸在了她的手臂上。

        “啊！”胡栀子免不了作出反应，尽管发出声音的下一秒她就意识到，可恶，又被耍了。

        “哈哈哈哈哈——”周樾毫不掩饰地大笑起来，下一刻被胡栀子用手肘捣住了肚子，于是稍微压抑了一点笑声，变成闷笑。

        一路吵吵闹闹地走出了校门，看见校门外路灯下的小吃摊，胡栀子终于想起了今天的本来目的。

        周樾正要抬腿跨上山地车，却被胡栀子拉住了书包，她说：“今天不骑车了，我们走回去吧。”

        周樾脸上有些迟疑，但还是点了头，“好。”

        迈出校门后是长长的坡道，灯光昏暗，大多数人都疾驰而下，零星几个人在街沿慢慢走着。

        胡栀子想问，你最近怎么样，为什么学习成绩下降了，可两人分明是同班同学，为什么要问出这种既亲昵又陌生的话。

        胡栀子略一抬头，能看见周樾的下颌角，干净利落，路灯在近处闪烁，他的碎发的阴影投下来，光线碎隙浮动在脖颈处。

        “看什么？”周樾问道。

        胡栀子笑了笑，“你好像长变了。”

        周樾有些诧异，好像笑了一声，却什么都没说。

        胡栀子觉得心里有些异样，比起外貌上的些微改变，她感受到的，其实是更为模糊的一点陌生感。比如，他不再主动攀谈，不再密切地关注自己，他好像剪了头发，也没有告诉自己。

        不过，胡栀子又想，好像本来也该如此，即使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到了青春期，各有各的步调，也不是非要同步，非要让对方知道自己的每个变化。

        只是，尽管试着这么说服自己，胡栀子还是有一点微妙的不适，如果非要用什么来形容，就像是——小学的时候，全班同学都坐上大巴车去春游了，却独独留下了感冒的自己。像是落寞，像是不甘……总之是负面的情绪，但也不是不能忍受。

        胡思乱想了一阵，胡栀子低着头往前走，自然没有察觉到周樾时不时偏过来的目光。

        周樾忽然脚步一顿，非常突兀地停下了。

        胡栀子不明所以地跟着停下，看见周樾脸上露出了十分难堪的神色。他眼神似乎闪了闪，说道：“要不然你先回去吧。”

        “什么？”胡栀子始料未及，一起从学校走到了这里，现在是要她自己一个人回去吗？

        她抬起头，顺着周樾的视线往外看，看见二十米外的路灯下，站着一个穿着另一种深灰色校服的生面孔女生。

        那个女生在灯光下挥手，宽大的校服袖子垂落一半，露出白皙纤细的手臂，她笑得灿烂，显然喜出望外，喊道：“周樾！”

        胡栀子僵硬地停住了脚步，此情此景，猝不及防，她不想待在这里，但更不想独自离开留下一个落寞的背影，她站在原地，感觉暂时失去了对于身体的控制权。

        然而，她不动，周樾也停下来等她，那个女生见状，主动小跑了过来，她步伐轻盈，长发飞扬，脸上笑意盈盈，像是从某个青春剧里抠下来的人物角色。

        胡栀子迫切地想要脱离这个情境，她情急之下抢过了周樾的山地车，自己骑上去，脚下一蹬，当即飞驰出去。

        “等等！”比起惊诧，周樾最先感到的是恐慌，“那个坐垫被我调高了！”

        周樾原本挂在单侧肩膀上的书包因他的动作被甩落在地，他顾不上捡，飞奔出去想追上胡栀子。

        然而，迎面先撞上了那个长发女生，女生小跑过来，有些气喘不匀，原本只是想拉着周樾的袖子，和他说句话。但周樾急匆匆随手一甩，或许是没控制住力道，女生像蝴蝶翅膀一样慢悠悠飘飞落地。

        周樾脚步一顿，认命一般，叹了口气，伸手把她扶起来。他无奈道：“不是说了吗，没事别来找我。”

        女生笑起来，明明刚刚才摔倒了，可半点也没影响到她的好心情，她流露出撒娇的意味，“那怎么行——”

        远处传来一阵沉闷的碰撞声，像是谁摔倒了，周樾脸色突变，再次甩开手，往前追去。

        坡道延绵往下，在某个光线昏暗的角落，有个凹凸不平、布满砂石的浅坑，周樾飞快跑过去，果然看见了正从地上站起，一瘸一拐去扶山地车的胡栀子。

        “你——”周樾真想严厉警告一番，但看她那副可怜的样子，确实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周樾走上前去，没有理会山地车，扯着她的手腕看了看，又拍她的裤脚，忍不住开始絮叨，“你本来就肢体不太协调，还硬要去骑车，我说骑车呢你要走路，走着走着你又骑车跑了，我真搞不懂——”

        胡栀子挥开他的手，不耐烦道：“你少管我。”

        周樾愣住，“怎么又生气了？这次可是你自己摔的！”

        胡栀子往后退了一步，她的小腿擦伤了，但她早早放下了裤脚，不想被人发现。

        周樾指着问：“腿摔痛了？”

        胡栀子心烦不已，随口说道：“抽筋了。”

        两人沉默站了一会儿，周樾重新推起山地车，说道：“走吧，我记得路上有家药店，买点红花油。”

        胡栀子看他一眼，倒没露出那么强烈的抗拒了，却发现了一件别的事，她问道：“你书包怎么不见了？”

        仿佛是为了回答她的话，不远处传来一个女声，“周樾，你的书包忘记带走了——”

        胡栀子意义不明地发笑，说道：“哦，书包都能忘了？”

        “啊？”周樾不明所以，下意识先回答那头，“谢谢，你丢过来吧！”

        女生笑道：“喂，我好不容易找过来的，你不能自己过来拿吗？”

        胡栀子摇摇头，懒得再和他们掰扯，一声不响地自己走了。

        晚风吹过来，她感觉自己清醒了不少，什么从小到大的好朋友，什么落寞，什么不甘，还是算了吧，本来关系也没多好，难道自己就没有别的朋友了吗？

        她低着头，没注意路，冷不防耳边响起一串响铃声，一辆白色自行车从转角钻了出来，差点擦到她的手臂。

        胡栀子没有抬头，打心里觉得自己今天太倒霉了，真讨厌。

        “真不好意思……”骑自行车那人先认出了她，笑道：“胡栀子，好巧！”

        原来是翟昀，胡栀子勉强笑了笑，打个招呼就想走。

        翟昀轻轻扯了扯她的书包，说道：“反正顺路，我送你呗。”

        胡栀子诧异回头，发现翟昀的自行车亮得发光，显然是刚买不久，这辆自行车的形制复古，类似早年间的二八大杠，自带后座。

        如果放在平时，胡栀子会不假思索地拒绝，但今天……她回头看了看，飞快说道：“好，太谢谢你了。”

        翟昀笑眯眯地，把后座移到她方便坐的位置。

        胡栀子虚握着他的校服下摆，不敢用力，目光上移，看见翟昀偏过来的侧脸，他问道：“坐稳了吗？走了？”

        胡栀子嗯了一声，忽然想起来，翟昀和翟柔不愧是兄妹俩，翟柔很漂亮，看上去清纯柔弱，而翟昀也有一张好看的面孔，只是平时被包裹在温柔的性格之下，甚至叫人忽略了美丽带来的锐利感。

        周樾接过书包，他看一眼虞珂，感到心烦意乱，“有事吗？”

        虞珂笑了，漫不经心地嘲弄，“没事就不能找你吗，就不能听我把话说完吗？反正她都已经走了，和一个男生哦。”

        周樾一怔，回头去看，恰巧看清了胡栀子和翟昀的背影，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的样子，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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