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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幼稚


影视基地里鱼龙混杂,一向是公安部门重点关注的场所。再加上最近赶上了一个特殊时段,各方面的警戒都要加强,难免会有警力不足的时候,周樾作为一个侦查学专业的学生,成绩优异,又是班长,常常被抽调出来,进行一些配合工作。

        周樾几乎是一眼认出了胡栀子,尽管她像是刚从泥潭里钻出来,身上黏糊糊湿淋淋,脸上一道道泥水纵横的污渍,头发上还有几点浮萍枯草。她略微垂着头,露出一点侧脸,脏兮兮的,只剩耳垂后面一片白净。

        剧组派人来说明情况,周樾听着,目光控制不住地往另一个地方飘去,一起来的同学察觉他的异样,问他,怎么了,是你认识的人吗?

        何止是认识。

        胡栀子窘迫万分,下巴被抬起来一点,擦拭的动作很轻,像是一片云,轻轻拂过她的脸颊。她本来是余怒未消,却渐渐被另一种情绪替代。她再次睁开眼,没什么底气地避开了周樾的手,“好了吗。”

        周樾看她一眼,湿毛巾的一角正停在她的脸颊旁,周樾按着她的额头往后轻轻一推,放开了手。

        他一回头,又看见了另一个泥人,样子有点熟悉。

        周樾脚步一停,皱着眉头,“……虞珂?”他此时又回过头来看胡栀子,后者耸耸肩,表示自己也是毫不知情。

        胡栀子和虞珂,一个末流小编剧,一个替身演员,弄得这么个狼狈的样子,也没有谁来帮帮忙,最后还是乔妍借到了一个简易浴室,又找来衣服让她们先换上。

        正巧,饰演嫡小姐的林嘉芙,发了好大一场脾气,直接撂挑子走人,今天的拍摄任务,就这样中止了。

        胡栀子、周樾,还有虞珂,这三个关系奇妙的人又被命运推到了一起,如果不坐下来好好聊聊,似乎都对不起这场闹剧。

        乔妍原本也要留下来看热闹,但她刚坐下没五分钟,就被一通电话叫走了,她毕竟是正式的女三号,单独的戏份也不少。

        剩下三人围坐在一张小圆桌,面前摆着咖啡茶点,却根本没人去动。

        最后还是虞珂先开口了,论谁更能保持沉默,她显然比不过面前两位。

        “我考了一个专科学校,马马虎虎吧,本来打算去读的,又觉得浪费时间,趁着暑假有人介绍,干脆去影视城找活干,一开始是当群众演员,后来可能是发现我年轻漂亮,”虞珂一笑,挖了一勺蛋糕吃,“有剧组找我去当替身演员,也还行,至少比群演赚得多。”

        周樾问:“你家里人的意见呢,也不反对?”

        虞珂险些被逗笑了,她说道:“我妈那个人,恨不得我不吃不喝,不是个肉眼凡胎,直接变成摇钱树、聚宝盆才好,她说我也不是个读书的料,就不用浪费那个钱了。”

        “我想了想,其实也有道理,至少我现在自食其力,再也不用看她脸色了。”

        胡栀子皱眉道:“那你家里其他人呢,也都没有意见?”

        虞珂挑起一边眉毛,诧异道:“你不知道吗?”见她不答,转头又问周樾,“她还不知道?”

        胡栀子不喜欢虞珂这种夸张的语气,就好像有什么事情,理应人尽皆知,偏偏她一个人搞不清状况,被蒙在鼓里。

        虞珂又笑了,她说道:“好吧,那就让我来说,我家里呢,人口比较简单,亲爹出车祸死了,亲妈得了一笔抚恤金,生存有了保障,开始追求精神上的满足,就又找了一个男人,而那个男人就是周樾的亲爹,你说巧不巧?”

        胡栀子太过震惊,下意识去看周樾,周樾没什么反应,却也没有否认。

        虞珂又说:“那笔抚恤金被他们挥霍得差不多了,怎么可能再花到我身上来,所以,得知我不读书了,去工作,所有人都满意,怎么可能有谁会反对。”

        胡栀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毕竟也只是见过几面,算不上朋友,也没有道理去评判别人的选择是好是坏,她端起面前的咖啡,喝了一口。

        至于周樾和虞珂的关系,她确实没想到,也毫不知情,此时一下揭开来……尽管这家店的咖啡实在难喝,胡栀子端起来,又喝了一口。

        虞珂饶有兴致地看着面前两人,她忽然说道:“原来……你们两个也不是很了解对方啊。”她笑起来,“看上去也不是很熟嘛。”

        周樾忽然开口,“虞珂,你也是成年人,比我们年纪都大,做事别这么幼稚。”

        虞珂诧异地看着他,嘴角一撇,“怎么还生气了。”她看了一眼柜台处的时间,站起来,“我还有工作,就不和你们聊了。”

        虞珂说走就走,背影十分洒脱,但走了两步又回头,说道:“胡栀子,今天谢谢你了,不过,其实忍一忍就好,我根本就不在乎。”

        虞珂一离开,此处的氛围又改变了,胡栀子和周樾很久没有像这样,没有理由地单独待在一起,都有些无所适从,不知道该谈起什么样的话题。

        胡栀子忽然想起一件事,她松了一口气,问道:“那个,爷爷送来的鲜核桃,我自己去拿吧。”

        周樾摇头,“很大一箱,有点重。”

        “哦……”胡栀子又委顿下来,她低着头,拨弄着桌布边缘垂下的流苏。

        有店员走过来,给桌上的玻璃杯续上柠檬水。

        胡栀子伸手挪了挪杯子,推辞道:“不用了。”

        周樾看过来,她解释道:“时间不早了,我也该走了,你也一定很忙吧。”周樾没有说话,他今天状态好像一直不太对,心事重重的样子。

        胡栀子站起来,她大概想说些什么,犹豫一会儿,又觉得不合适,干脆不说了,点了点头,当做打招呼,转身离开了。

        “胡栀子,”周樾忽然叫住她,他也站了起来,没有靠近,保持在一个合适的距离,问道:“你周末有空吗?”

        胡栀子一怔,和他对视,感觉手心里攥出了汗意,她稍微偏开头,低低“嗯”了一声。

        /

        提前和剧组方面确认过,今天不会再拍摄嫡小姐的相关戏份,自然也没有胡栀子的工作,她带着换下来的一包脏衣服回到了学校。

        走到广场处,被雕塑上的反光晃了晃眼睛,胡栀子往旁边一让,撞到了一个迎面走来的人。

        胡栀子连忙道歉,捂着头退了一步,忽然发现这是个认识的人,是同一届表演系的学生,之前在烤肉店说过话的俞衡同学。

        “是你啊!”胡栀子笑起来。

        俞衡却脸色突变,仿佛白日见鬼,眼神躲躲闪闪,也不回应,绕开她走了。

        胡栀子深感莫名其妙,在原地站了会儿,感觉今天可能是不宜出门,接下来的一段路上,她几乎是贴着路边灌木丛往宿舍走,唯恐再遇上什么人。

        宿舍里十分安静,窗帘是合上的,没开灯,有些昏暗。胡栀子丢下脏衣服,在椅子上坐下,难得地有了点忧郁。今天发生太多事了,各种各样的情绪挤在一起,难以消化。

        胡栀子翻看手边的日历,和剧组发出来的通告单对照了一下,感到有些疲乏,未来的一个多月,她可能都摆脱不了讨厌的人、糟糕的情绪。

        乔妍要拍一场夜戏,今晚不回宿舍,胡栀子收拾好东西,早早躺在了床上,打算好好休息。

        然而,她只是按照惯例,准备在睡前看一看今天的新闻,却在热搜榜单上看到了自己。

        一个昵称为“清水出芙蓉”的博主发了一段视频,是今天在剧组发生的那件事,掐头去尾,最终画面里——胡栀子把林嘉芙推下了人造池塘,镜头一切,胡栀子和虞珂两人拉着林嘉芙不让她起身。视频结尾,林嘉芙呛了水,连连咳嗽,眼里泪光点点,脸上狼狈不堪,十分可怜。

        胡栀子越看越心惊,单从这段视频来看,完全就是一副剧组内霸凌的情态,只不过,遭受霸凌的不是替身演员,而是单纯柔弱的小白花林嘉芙。

        点开评论,全是不堪入目的辱骂,一面心疼姐姐,一面让贱人去死。更多的人在问,那个敢推小芙的人是谁,她也是演员吗,是不是有后台,是不是被包养,竟然敢公然欺负新人演员!

        有一条评论被顶到了高处,内容是,“我好像知道那个人是谁,是a大的学生吧,我在宣传片样片里见过她的脸。”

        胡栀子手指一颤,关掉了界面,她一下闭上眼睛,不敢再看。

        /

        胡栀子做了一个诡异的梦,梦里是一片废墟,她沿路看见许多奇形怪状的生物,天边阴云密布,云层里劈下紫色的闪电。

        胡栀子原本站在一处陡峭山坡上,整座山却忽然摇摇欲坠,脚下生出裂纹,裂纹里长出粗壮的藤蔓,飞快爬出来,下一秒就要缠住她的脚。她往后退,一脚踩空,掉下了悬崖。

        胡栀子从梦里醒来,她按住胸口,喘了几口粗气,手臂有些酸软,伸手去够床边的手机。

        屏幕亮起,原来时间还是凌晨,太阳都还没升起。

        手机解锁,忽然涌入了一大批微信消息,全是陌生人的添加好友请求,胡栀子点击查看,验证消息里,满眼的污言秽语。

        那条评论里的人成功认出了她,又找到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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