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约会

身处学校的优势在于，拥有一层“学生”的身份，理所应当被校园、师长所保护。

        但无奈的是，这种天然的秩序并不一定会被遵守。至少对于胡栀子而言，她似乎没有得到这一份保护。

        胡栀子的个人信息被披露，连学信网的照片都被挂到了社交媒体上，更有甚至，一大群账号纠集起来，涌进了a大的官方账号，要求学校对这个品行恶劣的学生进行处理。官方账号不做回应，保持沉默。

        胡栀子看了一眼，卸载了好几个软件，她从最初的惊诧、恐慌，逐渐变成了现在的心如止水，硬要说还有什么情绪，大概就是以旁观者视角感受到的荒诞可笑，乌合之众的力量，果然和浪潮一般，来势汹汹，却丧失了个体的思考能力。

        胡栀子吃过早饭，又去操场跑了两圈，拿着书上课去了。

        这节课是戏剧作品鉴赏与批评，授课老师是一位不苟言笑的女教授，名叫白滢，快到退休的年纪，依旧每天坚守岗位，尽可能地为学生们答疑解惑。

        胡栀子一到教室，发现里面已经开始播放《奥赛罗》的影像资料，白教授坐在讲桌旁边，看见了她，招招手，让她跟着出教室。

        “究竟是怎么回事？”白教授问道。

        胡栀子一怔，反应过来，“您都知道了……”

        白教授露出点笑容，“我是上了年纪，但平时上上网还是会的。”她看着胡栀子，说道：“说吧，好孩子，有什么想不通的，都可以告诉我。”

        明明只是平稳、沉着的语调，却让胡栀子眼眶一热，差点流下眼泪来。她稍微平复了一下情绪，把这件事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原来是这样，”白教授点点头，又有些无奈，“你看着挺聪明伶俐，怎么做事又有些鲁莽。”

        胡栀子嗫嚅着不说话。

        “觉得我说的不对？还是自己也承认有点鲁莽了？”白教授笑得十分和蔼，和平时上课时完全不同。

        “我有时候确实是有点冲动，以前也有人这么说过我，不过……”胡栀子想了想，还是实话实说，“我承认这一点，可是，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大概还是会这样做。”

        “你是个勇敢的人，嗯，老师也很佩服这一点，但是，被人误解成这样，是不是还是有些困扰？”白教授说。

        胡栀子想了想，“我打算去报警，造谣是犯罪，我……”

        白教授不赞同地摇头，“你看，人都说吃一堑长一智，你怎么不知道吸取教训呢？”

        “解决问题的方式不止一种，你呢，习惯了直截了当，不懂得迂回，傻孩子，你用直白的方式解决，在当时是痛快了，但事情过后呢，又把自己牵扯进去，这是什么，杀敌八百自损一千，实在不算高明啊。”

        “你说去报警，然后呢，后面的事情还由得你掌控吗。警方会不会受理？现在已有的谣言能不能构成舆情？网上发表言论的人身份不明，万一对方未成年呢，有难言之隐呢？要怎么追究ta的法律责任？一旦责任判断，就会彻底安宁吗，不会的，议论纷纷，覆水难收啊。”

        胡栀子一时沉默下来，白教授又笑了，“你还是不赞成，对吧？但可以试试别的方法，从另一个角度来想，不要固守成规，这个道理你总该认吧？”

        胡栀子犹豫着点了点头，“老师，那我该怎么做呢？”

        “你要自己去想，”白教授说道：“把面前的障碍当成一个游戏，依靠自己闯过关卡，得到的经验也会是难以衡量的。”

        胡栀子似懂非懂，还是有些困惑，白教授看了一眼教室，说道：“很多戏剧看上去复杂，其实轻易能看清结构，但生活是一团迷雾，要自己摸索才行。”

        胡栀子顺着视线看过去，屏幕上戏剧播放到了尾声，奥赛罗拔出宝剑，正要自刎，脚边横陈着妻子温热的尸体。

        白教授最后说道：“从外面看来，这个专业充满了理想主义，实际上却没有足以培育理想的土壤，国内的编剧地位低，处处受限，你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来的呢？”

        /

        胡栀子大部分时间关掉了手机，隔几个小时开一次机，以防错过什么重要的消息。

        这次她刚一开机，就接到了乔妍的电话。

        乔妍的声音包裹在一堆嘈杂的背景音之中，仔细听才能分辨，“靠，搞什么啊，怎么都在骂你啊？”

        胡栀子倒还有心情笑，她说：“可能我看着不像是个好人吧。”

        乔妍在那边低声骂了两句，又有些犹豫，说道：“要不……要不，我发个微博替你澄清吧？”

        胡栀子赶紧否决了，“别，我已经是够鲁莽了，你也跟着凑热闹，他们骂我骂腻了，你刚好跳出来，那不是正好撞枪口上吗。”

        乔妍苦恼道：“那怎么办啊，我这边时间紧，最近几天也回不了学校，你一个人没关系吗？”

        “没事，”胡栀子安慰她，“你别管了，好好工作，事情总会解决的。”

        对面的背景音越来越大，乔妍也不得不挂掉电话。

        胡栀子握着手机发了会儿呆，又定了定神，再重新打开微信。

        那些乱七八糟的验证消息都被她删掉了，又关掉了她所有的查找方式，暂时没有再收到类似的消息了。

        但联系人里发来了新消息，来自剧组的工作人员，是一则转账消息，后面还跟了一句“这是昨天的工资，以后不用再来了”。

        胡栀子十分愕然，这是什么道理？很想质问对方，忽然想起了白教授的那番话，她犹豫了，打出一行字又删除，谨慎地没有动那笔转账，关上了聊天框。

        “你是为了什么而来的？”

        胡栀子尚且说不出明确的回答，却知道一点，绝不是为了这些可笑的争执、奇怪的辱骂，灰色混沌的隐性规则而来的。

        /

        胡栀子自认为有一份坚不可摧的意志，无论外界怎么动荡，无论遭遇什么样的事，都不会动摇。

        因此，在短暂的消沉和伤心过去之后，她努力构建起了精神上的屏障，就像是手动隔绝了负面消息，不去看不去听，只要它没有具象化砸到眼前，就可以当做不存在。

        星期五的晚上，周樾打电话来，问她有没有什么喜欢的饭店，想去的景点。

        他的语气很平常，应该完全不知道网络上关于她的舆论，胡栀子暗自松了一口气，感觉轻松不少。

        至于他话里的内容……胡栀子觉得莫名，这些问题很没有必要，她说道：“喜欢的饭店？我喜欢吃什么你应该都知道吧，随便吃点就行了，还有，为什么要去景点？我们不是去分核桃吗？”

        周樾有片刻沉默，他说道：“别老想着核桃了。”

        胡栀子不由得撇嘴，却又听周樾说：“我以为，明天是我们第一次正式的约会。”

        什么？！胡栀子一惊，手机都被吓掉了，她手忙脚乱，没能接住，手机屏幕朝下砸在了地上。

        可能是太久没听见她的回应，对面再次传来的声音有点不耐烦，“……明天九点我来接你，再不说话就当你默认了。”

        “那个……”胡栀子捂住脸，颤颤巍巍按了免提，“那个……十点行不行，我想睡个懒觉。”

        “嗯，好，那就这样吧。”对面十分镇定。

        “好，好的。”胡栀子挂掉电话，一下瘫坐在地上。

        周樾从阳台折回到宿舍，迎面碰到了室友。

        室友“咦”了一声，纳闷道：“发烧了吗？一会儿没见，怎么脸色这么怪？”说着还要伸手摸他的额头。

        周樾飞快避开，顺手扭了对方的胳膊往后一送。

        室友踉跄两步，退到后面转了转手腕，看见周樾走去洗漱台，捧着凉水就往脸上扑，水珠飞溅，从领口到手臂都被浇湿了。

        周樾关掉水龙头，伸手一抹，觉得神清气爽，精神抖擞，明明发梢眉毛还在往下淌水，有些狼狈，他却咧开嘴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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