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月色

大一结束的暑假，胡栀子和周樾搭乘同一班飞机回到了老家。

        两人先去看了从前在城区租住的小区，没什么变化，依旧是青灰色的屋檐，翻涌的热浪，蓊郁的绿荫，还有一阵一阵鼓噪的蝉声。

        胡栀子捂着耳朵，避开脚下散落的砖头石块，躲进了单元楼下的阴影处。

        周樾也跟过来，把手里冰凉的易拉罐往胡栀子额头上一贴。

        “对面那家网吧是不是要拆了？”胡栀子说道。

        周樾看过去，发现招牌只剩了一半，挂在门前摇摇欲坠，“……好像已经快拆完了。”

        胡栀子笑起来，“我一次都还没去过呢。”

        周樾倒是不太在意，“那要去看看吗？”

        好在两人带的行李都不多，临时起意去闲逛也没什么顾虑，只是天气太热，毒辣的日头挂在头顶，只好一路贴着街角走过去。

        学生去网吧，总是免不了被老师逮住的命运。尽管这两位学生早已毕业，这间网吧也已经倒闭。

        “哎，这不是——”小张老师提着几个塑料袋，一拍大腿，“你们俩啊！”

        胡栀子一怔，抬起头来，看清面前的人，立刻把身边粘着的周樾一把推开。

        周樾猝不及防，踉跄两步，险些撞到电线杆上，他站住，回过头来，这才发现了小张老师。

        “张老师好。”胡栀子笑得纯良无害。

        “……老师好。”周樾则笑得有点勉强。

        “好好好——”小张老师虽然感到意外，却也不失开心，他提起手里的塑料袋，“吃点李子？对噢，放暑假了。”

        胡栀子问：“张老师，您这是要去哪儿？”

        午后燥热的这段时间里，大多数人都留在室内，不会外出。

        “我啊，我去学校一趟，帮几位老师跑腿，”说到这里，小张老师忽然重新打量眼前的两个人，他笑道：“正好，赶巧了，你们两个，有时间的话，明天也来帮忙吧。”

        胡栀子有那么一点微弱的悔意，这么久了，张老师还是那个张老师，动不动就要拉着学生去打下手。

        小张老师解释道：“学校在翻新旧校区，空了一个实验室出来，我们几个老师商量了一下，打算把它做成一个艺术展厅，现在大体框架都做好了，就需要把展品收拾好就行。”

        “你们明天上午来吧，尽量早点，人多力量大，我们争取一天把它弄完，”小张老师笑眯眯地，“没问题吧？”

        话已至此，还能有什么问题，小张老师似乎料定他们不会拒绝，而胡栀子和周樾，的确也是这样的人。

        小张老师如释重负，干脆把手里的一整袋李子都塞到了胡栀子手中，哼着歌走了。

        胡栀子和周樾对视，又看不远处那间招牌耷拉的网吧。

        “还去吗？”周樾问。

        “不去了，”胡栀子有气无力，原地掉头，“走，赶紧回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

        大巴车年久失修，空调运行的声音很大，窗边的缝隙还渗出水珠，啪嗒一声，滴到胡栀子头上。

        胡栀子一个激灵睁开眼睛，周樾看过来，看到渗水的窗户，他站起身来，“我们换个位置。”

        零星的水珠砸在了周樾的肩膀，他却混不在意，只是稍微蜷曲了身体，半边脑袋靠在了胡栀子的头上。

        撩开布帘看了看车外的景色，大片田野和朴素的民居，胡栀子说道：“应该快到了。”

        “爷爷在家吗？”周樾问。

        “肯定在吧，大夏天的，不在家待着去哪儿？”胡栀子说着，正要闭眼睛打瞌睡，却发现周樾盯着自己。

        “怎么了？”

        “你没有告诉爷爷，我们今天要回来？”

        “当然没有，”胡栀子说道：“要不怎么叫惊喜。”

        胡栀子敲了十分钟的门，没人回应，又去扒窗户，窗户关得严严实实。

        周樾拉着两个行李箱，拨了一通电话，手机铃声从门缝里传出来。

        “这个老胡，又不带手机！”胡栀子愤愤地抱怨两句，泄了气在门槛上坐下。

        “要不先去我家吧。”周樾说道。

        周樾的家就在附近，两三分钟的距离，隔着一道石板桥，远远看上去，像是笼上了一层灰，太久没有人住过了。

        打开门倒还好，可能是常常有人开窗换气的缘故，还算是干净整洁。

        胡栀子端起茶几上的一个搪瓷茶杯，笑道：“爷爷又把杯子落下了。”

        阳台上种着几盆薄荷、芦荟，周樾便接过杯子，摘了几片薄荷叶，斟上热水，再还给她。

        胡栀子在客厅、卧室、厨房都转了一圈，用一种视察工作的态度，满意地点点头，她说：“挺好的。”

        周樾坐在地板上，也打量这个从前的家，一个陈旧的、记忆模糊的住处，承载的画面算不得美好。

        比起周樾，胡栀子反倒更像是这里的主人，她甚至从柜子里翻出一盒五子棋，招呼他坐近点，“快来快来，我们一起玩。”

        在这个安静、狭小的空间，热浪和蝉鸣从窗外一起慢慢涌进来，风扇在身边摇着，仿佛时间停滞，仿佛一切都没有改变，一直是她和他待在一起。

        无所事事的午后，总是轻易就睡了过去。

        胡栀子再睁开眼睛，看见嵌着灯管的天花板，视线一偏，看见墙壁上贴着几张奖状，更多的是贴上去又撕下来的痕迹。再一转头，就看见奖状的主人，就躺在她的身边，手心向上，手指微微蜷曲，托着她的一只手腕。

        窗外光线转暗，已经从下午过渡到了傍晚。

        “躺在地板上也能睡着啊……”周樾说道，他凑近了一点，剩下的话化作了呢喃，贴在她的嘴角。

        亲吻这件事，似乎是无师自通，不需要什么特定的场合，特别的烘托。就只是在某个对视的时刻，想要更贴近彼此一点，于是就这样做了。

        睫毛扑在对方的眼睫处，细细密密的颤抖，鼻尖上沁出汗珠，又顺着脸颊滑下去，唇舌有着相似的温度，柔和而敦厚，包容的，透彻的，像是容纳了无数的未尽之语，省却了语言的交汇，轻而易举触碰到了对方的心事。

        胡栀子觉得地上有点凉，稍微一动，更贴近了周樾的怀里，腰间的t恤边卷起了一角，依稀分辨出周樾手上的薄茧。

        胡栀子忽然低头，找了个角落把自己埋了进去。虽然但是，明明是熟悉的人，明明是甘之如饴的亲密，她还是会忽然地感到羞涩。

        周樾低低笑了，他什么都没想，垂眼看到胡栀子头顶的发旋，也觉得可爱。

        胡栀子忽然一僵，她犹豫着坐起来，“我怎么听到有脚步声。”

        再等了片刻，门外忽而响起了两声咳嗽，是胡诚明的声音。

        “！！！”胡栀子猛地后退，远离了周樾。

        钥匙转动，周樾先一步走到了玄关，他笑起来，“爷爷。”

        胡诚明有点慢半拍地抬头，“哦，樾樾回来了，我说这屋里怎么亮着灯。”

        胡栀子忽然从周樾背后钻出来，抱着胡诚明的胳膊，忍不住摇晃，“爷爷，我好想你啊！”

        胡诚明乐呵呵地，拍拍胡栀子的脑袋，佯怒道：“回来也不知道说一声。”只是很快就装不下去，轻轻叹息，“我的宝贝孙女回来了，真好。”

        两人又跟着胡诚明回到了另一栋房子。

        门口放着一只红色塑料桶，胡栀子凑近了一看，发现是好几条鲫鱼。

        胡诚明说道：“我今天钓了不少鱼，还准备拿去送给别人，幸好还没去送，这下咱们自己吃。”

        胡栀子很高兴，连连点头，“好啊好啊，一条清蒸，一条油炸，再来一条煲汤，”她用力拍拍周樾的肩膀，说道：“辛苦你了，小周师傅。”

        周樾一笑，没说什么，提着塑料桶就钻进了厨房。

        胡诚明看着周樾的背影，又看自家孙女那得意的眼神，但笑不语。

        胡栀子挽了爷爷的胳膊，一起去了院子里坐下，“爷爷，我有好多话要和你讲。”

        “周樾他会做饭吗？”胡诚明问道。

        “不知道。”胡栀子摇头。

        胡诚明笑了，“你不知道？”

        胡栀子也笑，还是摇头，“不知道哦。”

        依据最后端上餐桌的成品而言，周樾不仅会做饭，还做得很不错。

        胡诚明平时晚上只能吃小半碗饭，今天因为心情不错，吃了整整一碗米饭。他笑眯眯地看着眼前两个人，给这个夹一块鱼肉，又给那个夹一块排骨。

        吃完饭，胡诚明按照惯例要去散步消食，胡栀子陪着一起，胡诚明又说：“樾樾也跟着来吧。”

        这一年里，路边新添了几盏路灯，方便了不少。晚间散步的人也多了起来，时不时有人摇着蒲扇从旁边路过，和胡诚明打个招呼，看见他身边陪着的两个年轻人，都露出柔和而羡慕的表情。

        走了那么一阵子，胡诚明忽然问道：“你们两个，是不是在谈恋爱？”

        胡栀子胳膊一僵，紧接着感觉浑身都僵硬起来，她左顾右盼，干脆抬头望天，说道：“今天的月亮好圆啊。”

        胡诚明看向周樾，“樾樾，你说。”

        周樾笑起来，却没有开口，只是看向胡栀子。

        胡诚明好笑道：“怎么了，她还不许你说话啊？这么霸道？”

        胡栀子悄悄摇一摇爷爷的胳膊，她说道：“不管怎样，我最爱的人永远是你哦，爷爷。”

        胡诚明放声大笑，笑得眼里都泛了点泪光，他转向另一边的周樾，“你呢？你又怎么说。刚刚听见了吗，这孩子总喜欢说胡话。”

        周樾也带着笑，他先是看了一眼胡栀子，点点头，又转向胡诚明，说道：“爷爷，我也很爱你的。”

        胡诚明一怔，有些感慨地叹息一声，趁着两个孩子不注意，偷偷擦了擦眼角。

        胡栀子很满意这个回答，悄悄冲周樾眨眼，一只手伸到背后，牵住了他的手。

        明月高悬，投下澄澈又温柔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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