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予卿

躲在芦苇荡洗完衣裳，等了许久的妇人见他们二人除了等船再无别的举止，便大着胆子挪出来。

        “姑娘，你还是为朋友换身干净衣裳吧，他这模样恐怕只有水鬼敢载咯。”

        池屿一身绀紫色道袍早被鲜血浸成暗红色，半张面孔都是血迹，乍看确实有些瘆人。

        一语道醒梦中人啊，龙绾绾留意到妇人竹篓中的衣物，问：“你能借我一件么，”想到这么张口问陌生人要东西太过唐突，拔下头上玉簪，“我用这个来换可以么？”

        妇人不敢上前，伸头探看，见那玉簪通体白玉很是昂贵，一件旧衣也太廉价，欲要拒绝，难舍这天上掉馅饼的好事，错过就再也遇不到这种冤大头了。

        再次确认问着：“你真要跟我换？”

        龙绾绾点点头。

        “那你等我，我回家找些料质好的，这些都是刚洗好的，还湿着呢。”妇人转身便要跑回家。

        “不用了，这些就可以。”

        见龙绾绾心意已决，妇人把竹篓放下，在围裙上蹭了蹭湿漉漉的手，傻笑着又问：“你真要把这个给我啊？”

        龙绾绾把玉簪塞到妇人手中，生怕她拒绝了。

        妇人乐得合不拢嘴，怕龙绾绾再变卦，边跑边回头，“那些都给你了啊。”

        一件换多件，这是自己占便宜了，龙绾绾扒了件尺寸宽大的男衣，在手上抖了抖，一眨眼湿衣变干，又废了好大力气把池屿身上的外衣脱去，套上干净的衣服。

        捻指勾出一缕清水，把他脸上的血迹清洗干净后，等到下一艘船到来，成功登上。

        住进船舱，船家来询问客人需求：“姑娘要去何处？”

        “晋泽县，永乐镇。”

        船家愁眉不展劝说：“那个地方早就被洪水冲垮了，姑娘还是别去了，危险不说，连口饭都吃不上呢。”

        这些龙绾绾当然知道，“船家，你的船到哪里？”

        船家：“额，津庄镇。”

        “那津庄镇离永乐镇有多远？”

        船家瞧她玉软花柔生的美丽，偏生执意要去那个地方，似懂非懂猜测道：“姑娘是去寻亲人的吧？”

        龙绾绾点头应对。

        “若姑娘着急，快马加鞭约莫需要两日两夜，”担忧地看了眼床上昏迷的男子，“不过我建议你雇辆马车，这样在路上还能有个歇息，停停赶赶五日即可。”

        龙绾绾想到等船靠了岸，只需问明方向，腾云仙术应很快便可到达永乐镇，心中有了主意计划好后，谢过船家说要休息。

        水患夺去永乐镇不少百姓性命，船家似是想到最差的结果，长吁短叹乱世佳人的命运，“哦哟，可怜呢。”

        待人走后龙绾绾关上门，打开窗户欣赏落日。

        夜渐深，茫茫海上升起一轮明月。

        池屿依旧昏迷，龙绾绾伸出手指试探，微弱气息证明还活着，不由松了口气。

        想到在密林中发生的事，应是那虎妖见池屿周身有些灵气，与凡人不同，一时动了贪念，修仙者体质强健，没想到这人睡到现在都不见醒。

        骨节分明的拳头上，有捶打虎妖留下的伤痕，伤口结痂的模样勾起往事，胸口似有百道枷锁缠绕，拖她坠入那段灰暗的过往。

        千年前，因龙绾绾莽撞撞破了南天门，被天兵压到剐龙台行刑，恰巧路过的玄武执明神君楚尧以收坐骑为由保下一命。

        虽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她需在千年内护主人安危，助主人阵阵有功方可解脱。

        刚成为坐骑的时候，他们被卷入凶灵困境，第一次上阵她没有经验。

        楚尧一句“去吧青龙”的命令，她就真的不管不顾，只想立下功劳博主人欢心，与恶灵展开厮斗。

        被恶灵团团围住后，她动弹不得，楚尧出手击退其余恶灵，解决完一切以为会得主人解救，却只换来冷眼鄙夷。

        “你这么弱，本神君保你何用。”

        她奋力挣扎，用尽全部力量终于脱困，本以为会得到主人褒奖，不成想她挣脱时撞倒山岩，更多恶灵破阵而出。

        楚尧把她撇下，说这是她种下的恶果，要她自己承担。

        当时，她也觉得是自己的问题，所以独留原地，任凭恶灵撕裂，伤口遍布全身。

        奄奄一息时，那群恶灵似乎是被她的毅力征服，放过她转身朝着将要逃出凶灵困境的楚尧而去。

        秉承一颗护主衷心，化为龙身帮楚尧挡下危险，也正是那次，她断了龙角。

        以为这件事后会被遗弃，重新躺回剐龙台，哪知楚尧并未抛弃她，甚至还为她求来天界最珍贵的蝉灵丹。

        “青龙，你即为本神君坐骑，恪尽职守拿命护主便是你的职责，这次你做的很对，为了奖励你，本神君特求太上老君赐丹为你疗伤。”

        她觉得楚尧是个好主人，所以每次出战都拼尽全力，以为千年后会回到东海，或者留在九重天司一官半职。

        直到三百年前的意外，一切都变了。

        翌日清晨，龙绾绾伸了懒腰起身，床榻上的池屿竟然一整晚都没换姿势，龙绾绾这才起疑，踱步到床侧，昨日刚换的那件干净灰白衣服上已沾了不少血迹，她这才怪自己大意。

        想起他们离开密林时龙绾绾急于赶路，池屿直言自己没事一直跟在身后，并没有用她给的药。

        “我这都是为了救你，不是轻薄，你知道了可别怪罪我。”从身上摸出药瓶，龙绾绾顾不上什么男女有别，扒开里衣，原本细嫩的皮肤尽是湿润的红。

        沾湿手巾把血迹擦去，衣衫下紧实的体格有些惊艳，不知为何就浮现小道士修仙没一日松懈的画面。

        来不及多想，上身和肩膀上那一道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触目惊心，龙绾绾把药粉撒在伤口处，简单包扎了下就帮他穿上衣裳。

        衣衫褴褛面容憔悴依旧俊容脱凡，果然好看的人不需要外物装饰。

        仿佛干了件多么重的活儿，龙绾绾用袖口擦去额头汗珠。

        “叩叩”门被敲响，接着那船家通告道：“姑娘，津庄镇到了。”

        放眼望去，入目是街市繁华，临海边有渔家撒网和孩童嬉闹笑声，商客有去有往，不过半炷香原本空无的船只便上满了人。

        龙绾绾被摊位上那些稀奇古怪的玩具吸引了目光，驻足在摊位旁好奇良久，尽管小商贩问了多次买不买，龙绾绾都是摇头应答。

        因为，她更喜欢看别人玩得喜乐。

        经过人潮汹涌的街市，阵阵食香扑鼻，传言人间美食胜雀天宫无数，这叫龙绾绾怎么不好奇，当下转头进了悦喜酒楼。

        被热情的店小二迎进门，龙绾绾翻了翻菜谱，道道肥肉厚酒破坏兴致。

        合上菜谱按日常喜好点道：“给我上点清淡的吧，果子有什么就上什么。”

        店小二被龙绾绾这一番操作弄得很是不乐，瞧她颈上戴着一颗明晃晃的夜明珠，本以为身份尊贵，不成想连贵一点的菜都不敢点。

        隔壁富家公子见小娇娘只吃素菜饮果，跃跃欲试上前搭讪，都被她冷冷拒绝，还有一些人因为她的默不作声自觉没趣走开。

        人间美食经过烹调改味确实比她以往吃得都美味，食欲满足后龙绾绾起身离去，被店小二堵上，“这位姑娘，你还没给钱呢。”

        “钱？什么钱？”

        见她懵懂装作无知的模样，店小二扯高了嗓音叱骂道：“我看你不是傻子，穿着也不像普通百姓，怎么还装糊涂吃霸王餐呢？”

        在座食客听到这点动静都放下碗筷看起热闹，甚有几人议论，人传人那话竟愈来愈不堪。

        她方才就发现酒楼中食客饱足，在桌上扔了几块铜板才离去，原来那就是钱。只怪自己下凡太着急，没来及先去找常往人间行走的二哥学习，“你说的钱，我没带。”

        店小二因她的诚实愣神，一副认栽的模样指着觊觎许久的夜明珠道：“没钱拿这个抵也成。”

        龙绾绾捂着夜明珠，依依不舍拒绝：“这是二哥送的生辰礼物，不能给你。”

        “那，那就没办法了，只能报官咯。”说罢店小二转身站在门口开始吆喝。

        也有几个看热闹的人，在一旁为龙绾绾打抱不平：“这珍珠形状浑圆毫无瑕疵，乃难求难得价值连城的宝物，店小二居然用此物抵债，也太欺负人了。”

        原来东海里的珍珠可在人间当钱使，龙绾绾握拳在背后，变出一颗白色珍珠，摊开手心问道：“换这个来抵可以么？”

        店小二止住话音回头瞥了眼，见那掌心上的珍珠远远不如颈上的珍珠漂亮圆润，大小也比那颗小了八分，虽没有得逞但也算占了便宜。

        斯国自从新帝王上位，更重女权女尊，若此事闹到衙门，问出来龙去脉恐怕他也难逃棍刑，不可索求过多见好就收，店小二伸手接过。

        手伸到一半被突然出现的人捏住，只见面前挡着一俊俏高瘦的男子。

        “你这小厮好生贪心啊，多少钱，我来付。”

        手腕上的力道收紧，抽也抽不回，店小二被吓得吞吞吐吐没了气势，“你，你又是谁，跟你有什么关系？”

        光看背影龙绾绾不知那是谁，可听声音耳熟便带着好奇探身查看，那帮自己解围的男子，不正是昨日救下的小道士池屿。

        龙绾绾心存怀疑，昨日刚遇见的陌生人执意要跟她，莫不是知道她神仙的身份，想要带去昆仑山要挟入门，又或者是

        不知为何，龙绾绾居然想到或许有一种成仙法，脑补的场面甚是可怖，吓出冷汗脑袋嗡嗡地响。

        故意趁他昏迷之际离开，就是不想跟他再有交集，怎得这小道一醒来就跟到这儿了。

        手上力道加重，直把店小二的手腕捏得红紫，“咣当”几块铜板碰撞撒落在手中，池屿松开手勾起唇角问：“这些应该足够了吧？”

        这人哪还有昨日受伤柔弱的模样，笑容似是要把人活撕一般。

        店小二揉着发紫的手腕，颤巍巍点头：“够，够了。”

        围观人散去，龙绾绾退的远远又不想欠他，扔下珍珠说：“既然这也可以做钱，就当我还你了。”

        池屿盯着桌上的珍珠愣神，见人已走远紧跟其上，一番求人示弱软着声问：“上仙不是答应要带我一程么？”

        龙绾绾充耳不闻走在前。

        “上仙怎得说话不算话？”

        龙绾绾停下解释道：“我从未答应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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