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仿米其林

工作比想象中的平淡顺利，石齐非常满意，尤其那件事的余波似乎已渐渐远去。她收拾好提包，穿上鞋正要出门，就被齐美君叫住。

        “石齐，今晚我和你爸爸出去约会，你晚上去镜白家吃，待会儿我和你干妈说一声。”齐美君往身上掸香水，又举起手闻闻味道浓不浓。

        “约会？你俩又去约会？！”石齐忿忿不平道。

        “新开了家餐馆，照片看着特别有氛围。”齐美君说起来美滋滋的，浑身散发着粉红色的小气泡，老公特意定了情侣包间，烛光晚餐，到时候一定要拍照发给石齐炫耀。

        “就不能带上我？”石齐赔上笑脸问道。

        “带你干嘛？”齐美君一个白眼飞上。

        “咱不一家三口么？！甩下我你们于心何忍！”石齐做可怜状。

        “少来。你早晚是别人家的一家三口。”齐美君不上当。

        石齐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曲线救国地朝餐桌上看报纸的石卓文投去可怜兮兮的目光，期盼能打动他，求道，“爸，带上我呗，我也想去新餐厅。”

        “我请我老婆吃饭，你凑什么热闹。”石卓文翻了一页报纸，挪了一下屁股，头也不抬。

        “爸，我可是你亲闺女。”石齐这下真悲愤了！

        “亲闺女怎么了。别成天惦记我老公，有本事自己找一个。”齐美君手脚麻利地拿起桌子上泡了胖大海的茶壶，灌了满满一保温杯，拧上盖子嫌弃地塞给石齐，多年教师家属的经验告诉她，保温杯和润喉糖是办公室必备物品，没有这些都不好意思亮出自己的教师证。

        石齐接过保温杯，拿着嫌沉，她还没开始授课呢，目前用不着。刚想退回去就瞥见杯盖上的商标，知名品牌，非常贵。难得老妈大方一回，勉为其难先留着吧，有备无患。

        “真不能带我？”石齐把保温杯塞进提包，仍不死心地再度恳求，屡败屡战的精神着实令人感动。

        “有求我的功夫，不如找个能带你去的。”齐美君态度坚决，毫不动摇，边说边把石齐往门外推。

        “就一顿饭！”石齐不甘心。

        “赶紧走，校车是不是要迟到了。”齐美君不耐烦。嫌石齐成天跟屁虫一样。

        “呀！是。”石齐说完就一溜烟儿跑下楼。

        人与人之间第一印象是很重要的，但她已经无法挽回她在掌握生杀大权的系主任那儿的第一印象了！但还有其他参考项，比如日常表现！而如果刚参加工作不到一个月就迟到，再结合她不太光彩的前科，那可太糟糕了。

        石齐气喘吁吁奔上车，终于安心了。

        她目前工作还算轻闲，只是批批作业和卷子，闲了就翻翻书写写论文。这些工作，她从小耳濡目染并不陌生，开展起来甚至有点轻车熟路的意思。而且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她已经和崔灿形影不离了。中午从食堂回来，俩人跑去崔灿宿舍小憩，一屋子的漫画，一柜子的手办，一墙的海报，一床的抱枕，这就是石齐梦中的卧室啊！

        精挑细选一本连载，石齐用眼神询问崔灿可不可以爬上床，获得许可后便拉了窗帘，脱了外衣仅留贴身衣物，四仰八叉地倒在床上，舒爽地哼唧哼唧。

        “我看你柜子里的手办都不怎么齐全。”石齐闲聊。

        “有些太难搞了。”崔灿有一搭没一搭应着，也在看漫画书。

        石齐深表同意，接着说道，“有些我能搞到，可惜太贵了，不划算。”

        “都是看缘分。”崔灿觉得太贵就是没缘分，打折的话缘分就来了，盗版则是孽缘。

        “我帮你留意下有没有性价比高的。”石齐又看了一遍手办，大概记下缺了哪些。一双小脚翘在床上彼此缠绕，时不时晃两下。

        “那就多谢咯。”崔灿递给石齐一根香蕉，刚才路过超市时看着不错买了些。

        石齐接过香蕉没立刻吃，细细观察了一会儿，不由自主地感叹道，“这香蕉长得可真标致。”

        “的确是，你的这根不一般，又直又粗。”崔灿凑过来，伸手握住香蕉评估了一下粗细，翘起兰花指捏了捏手里的香蕉硬度，又丈量了一下尺寸，“相当不错。”

        “就是有点凉。”石齐扒下香蕉皮，伸出粉嫩的小舌头舔了舔，口感凉了些，估计是刚从保鲜柜里买回来的，而且是有点楞青的香蕉，她说道，“不错不错，我不喜欢吃太熟太软太甜的。”

        待吃完一整根香蕉，俩人躺在床上欢快地笑闹着，崔灿侧脸看向石齐，说道，“你也就私底下才会这样，外头装得可淑女了。”

        “嗯。外人面前还是要装一下。”石齐承认自己有两副面孔。突然，她一个翻身，脸凑到崔灿眼前，两人的鼻头挨得及近，面容狡黠地问道，“你是不是已经那个过了？”

        “哪个？”崔灿还真猜不出她突然把话题拐去哪儿了…

        “这个。”石齐一手托书，另一手的细长手指指着一副画，上面是两相纠缠的身体，和□□裸的文字喘息。

        崔灿并不脸红羞涩，反而坦坦荡荡答道，“没有。虽然我想，但是没有。再说了，我对男人的兴趣大部分在男欢男爱上，而不是男欢女爱。”

        石齐认为这是实话，崔灿绝对活在耽美同人的二维世界中。

        “其实，我不算标准的腐女，我就是喜欢动漫而已。”石齐觉得有必要摆明一下自己的立场，相比于沉迷，她只是接受度很高。

        “知道知道，你就是喜欢而已，但也说不上多热忱。”崔灿心里有数，只要石齐不讨厌这些男男的东西，就可以继续做好朋友。

        “那你谈过恋爱吗？”石齐追问。

        “有过一个，大学学长，牵牵亲亲而已。现在想想太单纯了，但那时候不觉得，他的手往我身上一搭，我就心跳加速浑身发抖。可惜后来他觉得我成天活在漫画里不现实，不适合过日子就分手了。”崔灿说起往事有点恍惚，也有点失落，那段感情对她打击很大，无休无止的争吵和妥协，退让与挣扎几乎摧毁了她的三观，喜欢的人和喜欢的事到底可不可以兼容。至今也没答案。

        “不好意思。”石齐没想到自己的好奇之心竟触及了崔灿的悲伤，小声道歉。

        “没事。你呢？”崔灿随后冲石齐爽落地笑了笑，耸耸肩表示这些破事都过去了。

        “我也没有，从小到大我都不受欢迎，追我的人非常非常少。”石齐歪着脑袋，认真回答。回想着自己索然无味的恋爱史，简直寡淡到极致。出国前，几乎就没人追，有也是拿不出手的烂人，比如，同时给二十个女孩子复制情书大面积投递以求撞概率的，或抱着试试看的心态一个接一个表白的，或脑子有病而且病得不轻一张嘴就约炮的……说出来还嫌丢人，宁可当做没有人追求过。出国后，她受欢迎程度倒是有所提升，但异地漂泊，将来何去何从尚不可知，每个人在投入感情时都会不自觉吝啬谨慎几分，加之家里人话里话外也挺反对的，所以依旧一片空白。

        “追你的人少？”崔灿从头到尾来回扫描石齐的脸和三围，最后表示不信服，“这不可能！”

        “可这是事实，我有一段时间都怀疑人生了。幸得张镜白开导，才重拾自信。”石齐如是说。

        “张镜白是谁？”崔灿直觉这是个重要人物。

        “我发小。”

        “帅吗？”崔灿挑最关键的问。

        “帅。”石齐想也不用想就说。

        “优秀吗？”

        “优秀。”石齐虽然不想承认，但也不能昧良心。

        “哦。”崔灿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为什么了。”

        石齐不信！连她都不明白的事，崔灿听两句就明白了？！但还是问道，“为什么？”

        “发小挡桃花呀！这你都不懂？”崔灿略有鄙夷。漫画里这梗都说烂了快。

        “可张镜白从没做过挡我桃花的事呀。”石齐摇头。

        崔灿点点石齐眉心，有点醍醐灌顶的意思，说道，“他的存在就挡你桃花！”

        “这个…啥意思？”石齐倒是从没想过。

        崔灿不敢相信石齐脑子里都是什么，白纸吗？这么显而易见的道理还需要她亲自解释，便快速说道，“你想啊，你的领地里经常有个优秀的雄性动物出没，那其他雄性动物如非必要肯定回避呀，硬闯进去一是胜率低二是难度大，动物界的自然法则，不挑最好的，只挑最有回报的，打不过就逃很正常。而且只有不去挑战，才能最大限度降低输的概率，输就意味着在你身上的投入全都打了水漂，所以他们自然会把追你的时间节省下来用在其他更有胜算的地方——追别人！懂了吗？”

        石齐瞪大眼睛，居然觉得有点道理。

        “不过话说回来，你就没想过倒追。”崔灿托着圆乎乎的脸，疑惑道。

        “当然想过！我也不是什么保守的人，但从没遇到合适的，看谁都不心动。”石齐痛心疾首，埋怨自己眼光太高。

        “什么叫没有合适的？”崔灿舔舔嘴唇继续追问。

        石齐无奈坦言，“没遇到值得我去倒追的人啊，总不能为了谈恋爱而谈恋爱吧。”

        崔灿点头，随即又摇头，“怎么听着还是因为发小的关系。”

        “又和他有什么关系？”石齐这次不怀疑崔灿了，决定虚心受教。

        崔灿想了想，谨慎地分析道，“你会不会是因为发小太优秀了，所以眼光特别高。”

        “有可能。”石齐如梦方醒。她一直希望自己优秀过张镜白，可多年来从未得逞，恐怕以后也难如愿，估摸着要含恨而终了。所以，她肯定会寄希望于自己将来的老公能优秀过张镜白，至少不能比他差。

        那一切都说的通了。身边，能在各方面胜过张镜白的人，几乎不存在，除了……石齐条件反射般想起那日讲台上的盛浪，绝对帅到一眼心动。接着又回忆起被他压在身下的感觉，除了疼，除了懵，还有点意乱情迷。她的心不受控制地开始怦怦乱跳，赶紧别过头，不想被崔灿发现脸红。

        崔灿还在琢磨自己的判断是否足够有理有据，完全没在意石齐的小动作。

        石齐从回忆带来的悸动中抽离出来，歪着头赞许地看着崔灿，“小样儿可以呀，那些乱七八糟的漫画书没白看，居然能实际运用到生活中。

        迎来石齐赞许的目光，崔灿咯咯咯笑的开心，特别得意，“我没见过你发小，所以都是猜的。但肯定猜的非常准，不要太崇拜我，哇哈哈哈。”

        “少嘚瑟。”石齐笑着伸出两根手指，去掐崔灿肉乎乎的脸蛋儿，没轻没重，疼得她直咧嘴。

        “疼，疼。”崔灿真的吃痛，吓得石齐赶紧松手。她平日和张镜白闹惯了，不懂分寸。连忙道歉，还不忘揉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还疼吗？”

        “没事。”崔灿脸蛋儿上红红的，但并不介意，只是又点了点石齐的脑门儿，责怪道，“你下手也太狠了。”

        “狠吗？”石齐有点困惑，她平时比这狠多了，张镜白可从没喊过疼，但看崔灿也不是装的。

        “特别狠。”崔灿说完看着石齐，挑起她下巴左右扭了扭，观察起来。远看时石齐不算起眼，顶多称得上身段窈窕，但个子不高很容易泯然于众。不过近看之下却姿容很是绰约妩媚，身上也总有甜腻的香水味儿，靠的越近越觉她是造物主花了心思重金打造的十足上等货。恐怕方圆一米之内，她雌雄绝杀。真是个天生勾引男人的人间尤物。她松开石齐下巴，托腮笑道，“妖艳贱货，坚定完毕！”

        “……？！”

        关于石齐容貌这事，就这么盖棺定论了。

        午休结束后，崔灿直接去上课了，俩人在教学楼前分开，石齐下午批完作业，打印好资料，高效地完成了手头的工作后还余下一个多小时才下班，她决定下班前可以划划水。

        有多条未读消息。

        第一条是母上大人的留言，大意是，干爸干妈也不在家，晚饭自行解决。

        第二条是隔壁干妈的留言，大意是，宝贝对不起，干妈要参加同学聚会，你和镜白自己解决晚饭，让他请你吃点好的。

        第三条是张镜白的留言，只有一句话，下班我去接你。

        挑选了好几个新餐馆的地址发给张镜白，放下手机，石齐对着电脑发呆。又被坑货父母无情抛弃，琢磨着要不要去检测下dna，她对自己是不是亲生的这事老早就有了怀疑，如果查出来是亲生的，那就换一家重新查！

        拒绝了崔灿的宿舍邀约，拒绝了外教绫乃的居酒屋小聚，甚至拒绝了会员网站发来的当日特惠电影票，石齐等张镜白等到晚上八点半。

        足足三个小时，迟得有些过分了！不过对她而言，打发时间不是难事，甚至比较轻松惬意。先浏览几个常去的动漫网站追更，再下几集新番，速撸一遍，最后在日语社区里灌水发帖，随便找个立场加入混战，不亦乐乎。

        本来就是学日语的，既能消磨时光，还能保持语感，理论上没什么好抱怨的。所以当张镜白终于出现在办公楼门口时，石齐心平气和，并没表现出不悦。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张镜白一下车就开始不停道歉，“案件讨论会严重超时，领导情绪特别激动，不得不留下来，真是太对不起了…”

        “没事。”石齐背着手笑道，她今天穿得比较休闲，白色保罗衫领口松开两颗扣子，胸脯处撑得鼓鼓的，腰部又急剧内收，紧身牛仔裤包裹着丰满的屁股展现出不加修饰的圆润曲线，脚下踩着平底小白鞋，看起来纯情也妩媚。

        面对如此通情达理的石齐，张镜白一时不适应，想她难道真的越长越好看，越来越懂事了？倍感欣慰说道，“饿了吧，走去吃东西，我请客。”

        石齐双目炯炯，露出得逞的笑容。她就等这句请客呢，吃不哭他对不起苦苦等待的三小时！便提议道，“去吃益清阁吧，你请客。”

        “益清阁？！那可是米其林三星！”张镜白眼睛瞪得老大，就知道这丫头不会那么好说话。

        “我等了你三个小时，一小时算一星。”石齐拉着张镜白就要走。

        “我只是个普通公务员，你一顿饭要吃掉我一周工资。”张镜白不肯走。

        “我要去益清阁！”石齐觊觎这家店很久了，好不容易逮到机会，断然不会放弃。

        “吃穷我对你也没好处啊，别忘了我兜里的都是你们纳税人的钱。”张镜白好言相劝。

        “我不管，我要吃益清阁。”石齐才不理会，换了个姿势从背后推着他走。

        “要不先上车吧。”张镜白拗不过她，只得暂时妥协。

        “我要吃益清阁！”石齐不中他的缓兵之计，反而站在原地不动了。

        “不上车你怎么吃？在这儿吃？”张镜白边说，边主动拉着她往停车的地方走。

        石齐想想也对，便乖乖地上了车，扣好安全带，看见副驾靠背上的皮套已经磨破了，还不止一处，嫌弃道，“你这破车能不能换一换啊，海绵都露出来了。”

        “代步而已，哪那么多讲究。哎！别揪啊，你这丫头真是欠揍，快给我停下。”张镜白抓住石齐抠海绵的手不许她乱动，本来就破，越抠越破！

        石齐手腕被制住，一脸幽怨地吐槽道，“我的手是方向盘吗？”

        张镜白赶紧红着脸松开，警告她不许再乱搞才发动车子。

        石齐摇下副驾驶的车窗，把撕下的海绵碎屑扔向窗外，碎屑很轻很小，不消一秒就随风四散消失了。

        “现在谁家开车窗还用摇的，就连出租车都是电动车窗了。”她又忍不住吐槽。

        “能开不就行了，你看大街上的车都差不多。”张镜白随口答着。

        差多了。石齐懒得争辩，对于一个分不清中分和偏分只知道披肩长发和齐耳短发，将所有不开叉的衣服统称为裙子的直男而言，四个轱辘的移动体的确都叫车，都长一个模样。他们的世界特别笼统没细节，因此说出任何荒谬论断均不足为奇。

        “张镜白你认识路吗？”石齐怀疑道。

        “嗯。”张镜白专心开车，没多说话。

        “真的？”石齐狐疑，一向朴实的张镜白居然认得去米其林三星餐厅的路，刮目相看啊。

        “嗯。”张镜白简短地应道。

        得到肯定答复，石齐就斜靠在座椅上对着窗外发呆，迷迷糊糊的似睡非睡。从小到大，只要张镜白说的，石齐都信。只要张镜白做的，石齐都觉得没问题。不仅是石齐，周围人也都同样认为，他从没让人操心过。

        一个人常年顶着这样的信任生存，其实蛮累的，好在张镜白一直做得不错。

        车开得非常稳，石齐朦朦胧胧间睁眼看过几次窗外，灯红酒绿，霓虹闪烁，城市的夜在街头喧嚣，在角落寂寞。

        “到了。”张镜白熄火，拔钥匙，推醒不知不觉睡着的石齐。

        短短几十分钟车程，居然睡得很熟，石齐睡眼惺忪地定睛看了一会儿便暴跳如雷，“混蛋，这不是咱家楼下吗？！”

        “楼上高档餐厅环境一流，前米其林三星大厨将为您亲手奉上招牌打卤面一碗，满不满意？期不期待？”张镜白说着，绕过车头打开副驾车门，做了个优雅的手势，请。

        无耻小儿！石齐当然不干，嘴上叫嚷着欺人太甚，手里扒着一旁的方向盘死活不肯下车，哪怕不去米其林三星，随便一家饭馆也好过回家吃面。

        张镜白连拉带拽才把她拖进家门，多亏楼层不高。

        老旧家属楼的格局多不合理，一梯两户，过道很窄。以前人的想法很实在，住人的空间自然越大越好，所以楼梯等地方不耽误拎东西走路就够了，太宽敞的话多浪费呀。

        进家门的时候，张镜白和石齐两人衣服上都蹭了不少走廊墙上的白灰。

        “我要杀了你！”石齐张牙舞爪地捶门，鼻头灰白，样子滑稽。

        剧烈运动后，略略有些气喘，张镜白反手锁了门，低眉浅笑，“吃完再说。”

        其实吃面也不错，益清阁虽然名气大，但也不是非吃不可。石齐面对冷酷现实很快便说服了自己接受它，于是气呼呼地拖鞋进屋，提包一甩，倒在沙发上认命了。

        一刻钟后，石齐身前的桌子上摆了一碗西红柿鸡蛋打卤面，它看起来营养丰富，应该不比米其林三星差太多。

        “好吃吗？”张镜白笑着问。

        “不好吃。”石齐低头趴面，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那也多吃点。”张镜白将自己碗里的鸡蛋拨了大半给石齐，看她吃得香，心下很是满足。

        “怎么又都给我了。”石齐又拨回一些到张镜白碗里，“这样你就没有了。”

        这一幕让张镜白想起小时候，幼儿园时他俩经常这样偷偷换饭吃。石齐很挑食，还不爱吃青菜，上学第一天，她吃光喜欢的菜就不吃了，和在家一样任性。张镜白见石齐望着别人碗里食物发呆，就把自己碗里的菜全部拨给她。石齐吃了几口，发现张镜白在干巴巴地咽白饭，又把菜拨了回去一部分。

        “你干嘛都给我？”小小只的石齐扭头问同样小小只的张镜白，大眼睛忽闪忽闪，她还不能理解这种行为，她只知道自己老是能看见他，从早到晚，在学校里能看见，回家也能看见，很早以前就看见过，可能以后也要一直见。小声补充道，“这样你就没有了。”

        “我答应妈妈和干妈要照顾你。”张镜白胖嘟嘟的小脸蛋白净漂亮，答得特别认真。他所理解的照顾，就是一直围着她打转，力所能及地对她好，陪她玩，让她吃饱，不许别的小朋友欺负她，也最好别被老师骂，不能让她哭，哭的话就尽量哄她。

        他想，大概就这些吧。

        石齐又吃光了爱吃的，放下筷子不吃了，倔强说道，“我不用你照顾。”

        “那你多吃点我就不照顾了。”张镜白夹了一棵青菜给她。

        “我不爱吃这个。”石齐侧头躲开。

        张镜白又往前送了一点，劝道，“你就吃一点，老师说好孩子不能挑食。”

        “我不想当好孩子。”可见，石齐的任性是天生的。

        “刚才老师说不许剩饭，不然会被骂的。”张镜白忧心忡忡地说。

        “老师认识我爸，她不敢骂我。”石齐持宠而娇的性子也初露端倪。

        “要不你吃两颗青菜，剩下的我帮你吃掉，不然我吃不完的。”张镜白想了想商量道。

        石齐也歪头想了想，黑漆漆的大眼珠咕噜咕噜地转了两圈，好像不吃亏，这样一会儿老师检查的时候就没事了。便点头应允了。

        “你快点吃，一会儿要午睡了？”张镜白认真监督石齐履行两颗菜的承诺。

        “我不想睡。”石齐皱着眉头嚼青菜，她真的很不乐意配合幼儿园的作息。

        “大家都睡。”张镜白自己也开始扒饭，小手笨拙地拿着勺子，他一向很乖，大家睡他就睡，从来不搞特殊化。

        “可我现在睡不着。”石齐嘟起嘴巴，她有点讨厌这里了。

        小小年纪，她很有不自由毋宁死的骨气。

        张镜白放下勺子，知道她噘嘴就是不高兴了，便伸出小胖手捏了捏石齐沾着米粒油乎乎的小嘴，要她别不高兴。可石齐哪里会听话，侧过身子不让他碰。张镜白为难了，小声问道，“要不我睡你旁边，拍拍你，我睡不着的时候我妈就这么拍我。”

        “真的吗？拍拍就睡着了？”石齐不信。

        “真的。”张镜白希望她相信，就在自己身上像模像样地拍了几下，“你看不疼还很舒服，我可以再轻一点。”

        “好吧。”石齐终于点头了。

        那日，她安静地睡到下午两点，一整天都不哭不闹，没让老师头疼。石卓文心情忐忑地熬到下班后，视死如归地去附属幼儿园接石齐，做好了被老师告状的心理准备，却惊喜地发现两个孩子手牵手在角落里翻动物卡片，气氛融洽。老师一直夸两个孩子很乖很懂事，说得石卓文特别高兴，反正门对门，顺路把张镜白也接回了家。

        幼儿园在庆大院里，和家属楼隔条街，里面都是庆大教职工的孩子，彼此之间算熟识，所以老师并未阻拦，任由石卓文左手一个，右手一个，把俩孩子一齐抱走了。

        从那以后，本就交往密切的两家人便开始同接同送了。因为聪明的石家夫妇很快就意识到，世上只有隔壁家的张镜白能降得住自家的石齐。

        这个道理，二十年后依然行得通。

        “你老是挑食怎么行，多少吃一口青菜。”张镜白望着石齐碗里一口没动的青菜，无奈又严肃地命令道。

        “不要。”石齐答得干脆利落，不想吃的东西，看着就烦，又用筷子扒拉扒拉碗里的火腿肠，“这个也不好吃。”

        “新出的口味，看见就买了。”张镜白三言两语解释道，同时把自己的面碗推到石齐面碗边上，“你不爱吃就夹给我，但青菜不要。”

        石齐看张镜白碗里的火腿肠几乎被他吃干净了，就端过他的面碗说，“我直接吃你的，夹来夹去太麻烦了。”

        “也行。”张镜白端过石齐的面大口吃起来。他俩从小就同吃同玩跟一家人似的，生活上没太多讲究。

        夜深人静，三月的风透着寒意，轻轻拍打门窗。

        一张桌子，两碗热面，几句交谈，最是平常不过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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