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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山顶聊聊


特训持续了整整三周,每天连轴转,下班后两个人会在盛浪的主任办公室里搞特训,就是真的加班开小灶,没有任何额外交流,严肃,压抑,认真,而且枯燥。

        石齐有基础,所以捡起来很快,但依旧苦不堪言。听voa做笔记、即兴演讲、脱口秀、单句口译、双人互动口译……还要强迫她进行抗干扰训练,这已经算是专业的分脑了。

        变态。单手托腮,石齐茫然地望向窗外,从未如此期盼明天交流会的到来。

        “今天就到这儿吧,回去好好休息,明天直接去会场吧。”盛浪边说边收拾资料,微微打了个哈欠。

        原来你也会累哦。石齐双手捂脸,愤愤地想着。她一脸倦容隐隐,透着担忧,小声问道,“万一砸了怎么办?”

        “不会的。”盛浪笃定地说。

        “你这么相信我?”被盛浪肯定,石齐难免沾沾自喜。

        “我是相信我自己。”盛浪把最后一点资料塞进公文包,拉上拉链,神情似笑非笑。他说她行,她就一定行。

        自恋狂。石齐闻言在心里狠狠翻了个白眼,琢磨着姑且信他一回吧,毕竟是专业的。她也把所有资料胡乱塞入牛皮背包,打算回家好好休息。

        “别迟到了。”盛浪在她身后嘱咐道。

        石齐做了个ok的手势举过肩膀,头都懒得回,快步出了主任办公室。这几周太累,根本没心思计较姚娜娜当初的行为出于有意无意。但石齐可从来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管她是暗地使绊子还是真粗心大意,总之这梁子是结下了。要是有意,那等忙完了就要全心全意地给姚娜娜找茬。

        交流会在石齐盼着快点到来又盼着永远别来的矛盾心情下,如约而至。由于市政府的全力扶持,得以在市区最豪华会展中心举行,持续两天,一个主会场五个分会场和上百个展台,共涉及七场大型日语传译和数不清的日语交流需求。

        石齐第一天紧张到失眠,上午下午两场交传过后,第二天困乏到起不来床。加之她本身就不专业,没有太多临场经验,导致压力剧增,越来越不在状态,第一天的准确率能达到85以上,勉强及格。而第二天最后一场的时候已经下滑到70左右了,这对交传而言是耻辱的。

        她甚至在聆听发言时走神,慌张地胡乱编了一句废话补上,记笔记的速度后期也明显下降,会遗漏关键词,她唯一能全程做到的就是口译时跟听众保持眼神的交流,以及腰板挺直面带微笑。

        她本来比较乐观的心态,几乎要崩了。

        科技交流会结束后将近两个小时左右的时间,石齐都闷闷不乐。最后与会人员都离场的差不多了,只剩下负责人和工人在跑来跑去拆展台搬东西。她身心俱疲地坐在台阶上,红彤彤的晚霞铺在光亮的地砖上,在废弃的会场垃圾旁拖出长长的影子。

        望着忙忙碌碌的身影,她有种无言的挫败感。

        我果然什么都不行,差远了。石齐把头埋在两腿之间,想借此逃避现实。

        “要喝酒吗?”盛浪不知何时已坐在她身边,他找了她好一会儿。声音涩哑,显然也是累坏了。

        “我不需要安慰。”石齐头仍然深深埋着,传来闷闷的声音。

        “失败者才需要安慰,你不用。”盛浪语调柔缓,手轻轻搭在石齐肩头。掌心温热。

        石齐还是不肯抬头,不想被他看见此刻的样子,一定是张因自信心被摧毁而显得非常落魄的丧脸。

        会议期间,她曾错开时间忙里偷闲听了一场盛浪的交传,她从未见过如此强大的内心,如此动听的日语。他像优雅的天鹅在湖面独舞,滴水不漏地传达发言人的全部信息,他的眼神、手势和话语,无一不彰显着智性之美,似乎是一场专属于盛浪的个人表演。

        “所有要去喝酒吗,庆祝一下。”盛浪提议。

        石齐终于抬起头,哀怨地说,“有什么好庆祝的…”难道庆祝她翻译的乱七八糟丢三落四?还是庆祝她胡说八道的能力万中无一?

        “庆祝你两天完成三场交传。这本身就是高难度的考验,你后期只是太累了注意力无法集中,以后多加强体力和专注力训练就好了。别在意。”盛浪难得体贴一次,语调非常温柔,言辞鼓励。

        咦。一向冷漠清高的系主任原来也有温暖和善一面,只不过石齐不愿领情,仍是难过道,“你果然是在安慰我…”

        她耷拉着脑袋,敏感地把头埋进两膝之间。才不要听。

        盛浪无语,接着就笑了。其实他真的很满意石齐的表现,哪怕有很多不完美,但都掩盖不了她认真的态度。

        “石齐。”他轻声唤道。

        “干嘛?”石齐懒洋洋地答,并不看向他。

        “我看见你偷偷溜进我的分会场了,所以…”盛浪搭在石齐肩头的手滑向她后脑勺,拨拉几下头发吸引她注意力,才伏在她耳边问道,“你觉得我翻译的如何?”

        石齐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吐出二字,“还行”。

        此二字可以说得上是中华上下五千年文化的精华积淀,其使用的方便程度之高,频率范围之广,可能仅次于聊天万能用句“真的吗”,甚至可以说是答遍古今所有问题的通杀答案,可谓是广大人民群众走南闯北不可或缺的必备金句。在不甘心承认对方比较厉害,又不好意思不承认的时候,尤其适用!

        “一百分满分的话,你给我打多少分?”盛浪追问。

        “六十。”石齐毫不犹豫地给出分数,还愤愤说道,“让你及格完全是出于交情,怕你就此一蹶不振。”

        盛浪大笑,这家伙简直就是幼稚,他明明可以得九十九,留一分给将来的自己。见石齐还是不理不睬,于是进行了短暂的战术调整后,再次提议道,“既然我翻译得那么差,那你能不能安慰我,陪我喝杯酒。”

        石齐抬起头,视线穿过发丝间隙望向盛浪,与他期待的眼神碰个正着,确定他没在取笑自己。这反而使她略不自在。这么温柔,不像主任的风格。可还是觉得兴致不高,扭过脸,怏怏不乐地说,“我脚崴了,改天吧。”

        会场马上要清场关门了,所以不得不现在走。

        盛浪并不跟她继续废话,拉起石齐胳膊就想暴力拽走她。

        石齐不乐意了,小声嚷嚷道,“主任你干什么?你这样拉拉扯扯一点也不绅士。”

        “那你觉得怎么才算绅士?”你才肯走?盛浪手上松劲。

        “谁知道呢,我又不是男的。”石齐趁机坐回原地,撑脸说道,“可能公主抱吧。我经常在电影和动漫里头看到此类情节。就比如说女性角色因为各种原因走不动路的时候,大部分男性角色都是用抱的,或者用背的,哪有用拖的……拖来拖去?我们女孩子不要面子的吗?!”

        她说的时候没别的意思,只是客观阐述。

        可盛浪听在耳朵里产生了别的想法,非常主观。

        他以为她想要。

        通过委婉的表达,索求公主抱。

        …好吧。没什么熟人。盛浪一手穿过石齐蜷曲的腿下,兜住膝盖,另一手托住后背,稍一用力,将她打横抱起,说道,“这样吗?我头一次。”

        算作努力并顺利地完成工作的奖励。

        他自恋得可以!

        “…哈…啊!”石齐忽觉身体失重,吓得大声惊叫,惹得工人驻足回头,待发现是小情侣打情骂俏后会心一笑,又继续干活了。

        现在的知识分子个个穿得仪表堂堂,私底下都这么不正经的嘛!

        石齐脸上一阵燥红,努力保持镇定,上次就发现这混蛋主任撩妹技能爆表,堪称业界老司机,根本不像表面那么清心寡欲。然而,依旧万万没想到,他大庭广众之下居然如此放浪形骸!友善提醒道,“盛主任,你注意一下言行!”

        “你说要公主抱的。”盛浪说得磊落坦荡。

        这不是流氓嘛!石齐挣扎着要下来,鲤鱼打挺般向上拱起肚子,身体弯成一种奇怪的弧度,又忽地沉腰落下,劲道很足。恰似一条被海浪拍在岸边而拼命挣扎试图重回海里的鱼,竭尽全力,上下翻腾,一刻不停。

        盛浪脚下几个趔趄差点抱不稳她,没料到她做事如此不分轻重,若是从楼梯上摔下去就可以一起住进医院当邻居,还可以一起穿情侣病号服。

        “如果你还想拉着我一起摔倒的话,就继续闹腾,但我不保证这次会传出什么谣言。”他出言警告道。

        话音刚落,石齐就安静了,几句话成功令她想起了讲台事件。上次从屈屈二十公分的讲台上摔下来,就被谣传为袭胸了,这次可是足足二十多级的楼梯,一滚到底的话,先别考虑会被说成什么样?!能不能健全地度过后半生尚且存疑。石齐想都不敢想,于是她乖乖地消停下来在他怀里喘粗气,涨红了脸故作镇定地清清嗓子,又故作强硬地命令道,“主任你赶紧放我下来。”

        盛浪见她怂了,真是好气又好笑。

        “那走吗?”

        走个屁!石齐恼羞得面红耳赤又无可奈何,恨不得一棒子敲昏他,也恨自己为啥没一开始就同意他的邀约,这样不就没事了!喝酒嘛,她向来无所谓!

        盛浪垂眸盯着怀里的人,似乎在观赏的同时等待回答。他的眼睛既黑又亮,睫毛且弯且长,眼神里有些迷离也有些空洞,在这些因素统合下,构成了一种复杂难懂的神色,明亮而不通透,令旁人看不明白,更叫他自己看不开。

        盛浪也不懂为什么会没分没寸地抱起她,单纯觉得想奖励她努力工作吗?还是觉得自己这样做会感到轻松自在?他确定现在的自己对她绝不是爱,但那又是什么呢?是源自本能的吸引吗?他经常控制不了自己对她的欲望,也控制不好与她的距离,只想追随她的情绪起伏而剧烈波动。

        他享受这一刻切实活着的存在感,明快而浓厚。

        过了许久,他再次轻声提议道,“走吧,去个地方。”

        “放我下来就去。”石齐识时务地不再拒绝,一并提出了交换条件。

        盛浪照做,并绅士地待她站稳后才松开手。

        石齐虽是百般不情愿,但还是如约跟在主任身后,经过刚才一通发泄似的闹腾,她心情居然爽快了许多,便不再讨厌与人喝喝酒解解闷。

        尤其是棋逢对手的盛主任,一起喝个过瘾,然后回家洗澡睡觉,明早起来必定一身轻松。

        如是想着,她略显笨拙地爬上盛浪的大车。

        四下打量,难掩好奇。

        车里的配饰和色调居然比她以为的要明亮柔和,有成熟男子的稳重感,但不会呆板死气,更不会压抑沉闷,车载香氛不是她以为的清冷疏离,反而柔柔暖暖的,她不禁琢磨起盛主任到底是怎样的人,怎么比清晨的迷雾还叫人看不透呢。

        各怀心事。一路无话。

        谁成想,车居然开了一个多小时,在快要驶出市区时,才缓缓停下。

        石齐本想抱怨路途遥远,可一下车刚走两步就捂嘴惊呼起来,完全忘记之前的不乐意。

        “哇哦。这是哪儿?”二十七岁的她曾在十七岁时认为,和喜欢的人在一起能做的最浪漫的事,就是白天在草原上策马奔腾,晚上躺下相拥着看星星。而在十年后的今夜,她少女时代的憧憬竟机缘巧合下实现了一小部分——晚上看星星。

        乍眼望去,一片漆黑的夜空里,零落地闪烁着星星,晶晶亮亮地钉在无尽的幕布上,不算繁多,却足够醒目。若是细看,还能在一颗星星旁发现些许不如它明亮却依旧散发微光的其他星星,哪怕它们的光芒忽隐忽现,哪怕它们的存在隐隐约约,可仍在兢兢业业地点缀星空,使得这夜璀璀璨璨,使得这光近近远远,使得这人心飘飘荡荡。

        “天啊,你是怎么知道这里的?”石齐难掩激动的神情,扶着长椅远眺,天空深处点点闪烁的星光,好像点亮了藏在心底久违的纯真。

        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

        俯瞰夜幕下灯红酒绿的城市,川流不息的车灯,熙熙攘攘的人群,像是一条条血脉,带给这座城市蓬勃不止的生机。

        她想振臂高呼,抒发对生活愈发浓烈的热爱。

        “这太美了。”石齐不是没见过世面,但这里真的美到不真实。

        “刚才是谁还死活不肯上来。”盛浪脱下外套熟练地折了两折放入后排,又从后备箱里掏出两罐啤酒。

        起初听是爬山,石齐便铁了心不下车。若不是盛浪硬着头皮把车沿着山路开上来,她恐怕就要遗憾地错过这星空了。

        额。石齐扣着指甲,心虚地解释,“废话,大晚上爬山,多累呀。”

        “可只有这里,才有最美的夜色。”盛浪开了罐啤酒,递给石齐。

        石齐接过酒,抿了一口,贼兮兮地问道,“你怎么知道这里?”

        “无意间发现的。”盛浪举重若轻,答得没半点迟疑,也没半点诚意。

        这种官方说辞显然不能满足石齐的好奇心,本想咄咄逼人继续追问,但转念一想他狗血的故事,便小声嘟囔道,“不想说就算咯。”

        盛浪没搭理她。确实不想说。

        他穿着白衬衫,领带被随意扯下扔进后备箱,松开三两纽扣,悠闲地仰头躺在山顶露台的长椅上,望着夜空,招呼石齐也过来。

        石齐从车里拿出鸭脖抱在怀里,屁颠屁颠地走了过去,笨拙地绕过盛浪的大长腿,兴奋地坐在他身侧,学着他的样子仰望。

        微风拂过露台,她能嗅到夜的安详。

        这种景色,配上啤酒鸭脖,实在一本满足。石齐咯咯咯笑了起来,开始啃鸭脖。这可是方才路过时逼停盛浪,才得以下车买到的,本想回家追番时享用,但眼前良辰美景,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星空下,啤酒和鸭脖才是真的恋人。”石齐仰头将罐中酒一饮而尽,抹抹嘴打了个酒嗝。她喝什么都惯是威猛的套路,无论何时,何地。

        盛浪略无奈地看着她,这家伙到底在亢奋什么,今夜本应小酌怡情,谈谈天说说地,把酒话家常,何必次次牛饮。可细细端详她不比星夜逊色半点的眼睛,盛浪低头浅笑,反正悄咪咪开下山后是要找代驾的,不如随她高兴。想罢,也将手中大半罐啤酒喝光。

        于他看来,比起酒,她更令人呼吸发热,更醉人心扉。

        三罐匆匆下肚,二人皆因酒精而身心松弛,饮酒至此恰是最舒适的时候。男女间的羞涩,上下级的拘谨一扫而光,石齐分享给盛浪一块鸭脖,对方嫌辣拒收,她便塞进自己嘴里,大喇喇地问道,“你和她怎么样了?”

        “还是老样子。”不见面的时候就挺好。盛浪用手臂盖住眼睛,另一只手拿着啤酒罐搭在腰带扣上,他倦懒地说着话,显得很怠惰。

        偏偏也很性感。

        “你到底怎么想的?继续争取还是放手?”不知何时起,不知何缘故,石齐已将盛浪当做朋友,开始为他的事儿着急。

        这话问到痛处,盛浪不想回答。争取是不可能了,放手不是正在做吗!

        他的眼神比银河系里的星星还繁杂冗碎,从臂弯里望向石齐,可她那双干净纯粹的眼睛却一秒不离手里的鸭脖。

        她对他是出于朋友的关心。他却想从她眼神里寻找更多别的情愫。可惜无果。

        见盛浪不答,石齐放下鸭脖,用纸巾擦擦手和嘴,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说你吧,当年都有怎么说呢,私奔吧,私奔的勇气。现在怎么这么怂呢?”

        是啊,他曾经有义无反顾爱她的勇气。还很多。可惜现在剩的不多了。

        石齐继续说道,“你现在这么拖着算怎么回事呢?浪费生命啊!主任大人!”

        盛浪又何尝不知道自己在浪费人生呢。可知道做不到,还能怎么办。

        “你不累吗?”石齐迎着他的目光,轻声问道。

        累啊,当然累。盛浪沉沉叹了口气,胸中困苦却没呼出丁点儿,苦笑道,“你不是我,也不懂我的难处。”他没办法随便找个人将就,但凡能,早就找个门当户对的人认真谈恋爱去了。

        石齐喝口啤酒,又继续侃侃而谈,“你看你现在,特别不真实。我之前以为你就是这样冷冰冰不苟言笑的一个人,但接触下来发现你也有活泼开朗的一面,或者说,你给我的感觉就是整个人太聪明太有教养了,所以甚至丢失了通过愤怒来发泄的途径,不停地压抑自己,不停地给自己立规矩,不让自己随心所欲地活着,哪怕稍微松懈一点都不行。你太清楚自己不要什么,也太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了。”

        盛浪终于坐直了身子,侧头看向石齐,惊奇地发现,她似乎有点懂自己。

        “我只要我想要的。”他申明立场。

        石齐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低头啃鸭脖,仰头喝啤酒。

        自古痴儿怨女英雄气短,她原本以为都是为了收视率才瞎编的,遇到盛浪才发现这事儿可能是真的,艺术果然源于生活。

        石齐不能感同身受,只得悲伤地摇头叹气深表惋惜。她想了想,诚恳建议道,“要我说,一般这种情况还是应该尽早找下家。”

        盛浪听完愣了几秒,便大笑起来,双肩抖动不止,笑了好一会儿才反问道,“你说得好像经验丰富什么都知道一样,可我猜你知道的不多。”

        一个连初恋都还没出现过的人呢。

        石齐并不以为耻,反而目光狡黠,其中透出无比的自信,“我可以脑补。”

        她最近跟崔灿学着将漫画情节运用到实际生活中,也算不枉平生所花的那些钱!像主任这种人物关系是漫画的重点取材对象,翻过来调过去的开展情节,但剧情设定万变不离其宗,石齐早就烂熟于心,各路情节走向她都耳熟能详。只要主角悉数登场,她往往开篇就能猜到结局,八九不离十。

        虽然她还是不懂放不下一段感情是怎么回事,但一旦接受这个大背景,只要没有脱离框架,就没有不能理解之处。只有不能切身感受之处。

        “那你有推荐的下家吗?”盛浪诱引道。

        “我哪有,你得自己找,呼……好辣!这鸭脖怎么越吃越辣。那个,你除了她,还有没有其他女的让你有好感……啊,后反劲啊!!!当然啦,爱情是崇高而自,自由的,不是女的也行。”石齐唆着鸭脖,含混不清地表达着。她随意而草率地将自己摆在盛浪知心朋友的角色里,按照自己的理解去帮助他。

        太!辣!了!她一双小手不停地给嘴巴扇风,丝丝拉拉地喘着粗气。

        “快别吃了,看你辣的。”见她嘴唇辣得又红又肿,盛浪忍不住去抢她手里的鸭脖。

        “呼呼……不行,人生难得放纵。”石齐坚持,不肯松手。刚吃到兴头上,根本停不下来。

        辣是一种痛觉,会上瘾,叫人不可自拔。

        “那你慢点吃,喝口酒缓缓。”盛浪闻言不再阻止,又开了一罐啤酒递给石齐。

        石齐接过酒,不由分说喝下去半罐,啤酒和鸭脖在胃里干柴烈火,剧烈反应,激出一个响嗝,舒坦。石齐翘着兰花指,嘟着红肿的嘴唇,全然不在乎形象。

        星空在上,啤酒在下,鸭脖居中,问今夜谁主逍遥,非她莫属。

        “主任,现在谁要是亲我,可算他倒大霉了。”石齐拿着鸭脖的小手一刻不停地呼扇着,比殷红的玫瑰花瓣还娇艳欲滴的小嘴配合着吸气吐气,被细汗打湿的几缕碎发紧贴着额头弯出性感的弧度,月色下的她美好得令人心醉。

        盛浪不言不语,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可能空虚太久了吧,就有点想尝尝倒霉的滋味。

        只要距离足够近,石齐总是能轻而易举地激发出他隐藏在血液里的原始欲望。有时候因她而凝聚的欲望使盛浪矛盾异常,备受煎熬,无法言喻的占有欲会带来一种伪装在定制西装下衣冠禽兽的自我认知。他感到可笑极了,自己难道都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吗?

        这种命题论证起来辛苦,反驳起来也很辛苦,接受起来就更加辛苦。

        “主任,你有仇家吗?”石齐突然扭头问道。

        摇头,又点头。盛浪不明所以地看着石齐。

        “呼……有的话就寄一盒鸭脖给他。辣死丫的。啊啊啊,好辣!”,石齐说着从长椅上蹦下来,绕着圈满地乱跑,仰天长啸,发泄她无处安放的崩溃。

        盛浪被她无厘头的幼稚言论逗得莫名开心,卸下一身疲惫和压力,像是无尽征途的短暂停歇,他有那么一瞬间希望自己能爱上她,即便她不爱自己,也可以光明正大的述说衷肠。

        含泪啃完最后一个鸭脖的石齐四仰八叉地瘫在长椅上,嘴唇红肿,呼吸急促。内心纠结了几百回合后,终于还是决定问出她一直搞不懂的问题,“你为什么会把秘密告诉我?”

        “那夜之前,我们并不熟。”石齐补充道。

        她歪头盯着盛浪,执意要个说法。那夜,盛浪不像是说谎,常人也不会拿这种事说谎。看得出他爱得又苦又累,急于找个树洞,那为什么选她?石齐是个容易结交的人,但如果真的想从她这里兑取信任或慰藉的话,就必须坦诚相待。

        盛浪呼吸很轻,沉默着看向地面。

        他喝醉了,是主要原因。占百分之八十。

        “主任,请如实作答。”石齐咄咄逼人。理论上,同事之间,连朋友都不易做,何谈交付如此重要的秘密,甚至可以说是生死攸关的把柄了。如此精明稳重的男人,不可能不懂这个道理,就不怕对方有一天以此要挟吗?

        “你想问我为什么选择相信你?”盛浪喝了一口啤酒,幽幽反问。

        总结得相当到位。石齐点头认可。

        盛浪也侧过脸,毫不避讳地迎上石齐的目光。

        十几年来,他有资格博得无数女人的喜爱,却只爱过一个女人,爱得低声下气不见天日,痛苦地承受因爱而来的重负,独自体会因伦理和欲望剧烈冲突带来的窒息和绝望。哪怕放手后,依然日复一日地察觉内心的枯萎干涸。

        如果继续将这些肮脏的秘密憋在心里,他早晚会疯掉。

        如果决定将阴暗的负担抛给光明的人以求缓解疼痛,那么总在戏耍他的命运总算好心了一回,替他安排好了人选——令他欲罢不能的美好女子,从相见的第一眼起就火辣辣地灼伤他的意志力。

        那夜酒后失态,阴差阳错地拨通石齐的号码。他相信这是命运的玩笑捉弄,也是它在怜悯和援救,它指引她踏入他的领地,它施舍他一线生机。

        因为石齐说过,她理解他。

        “你觉得我选错了吗,你会拿我的秘密去取悦别人吗?”盛浪目光热切,炙烤着石齐心底深处的原则。

        “当然不会。”基本上交到石齐手里的秘密都会被封存,除非情非得已、两害相较,否则她永远选择保护。没错,她喝酒、熬夜、不思进取、爱耍小性子、生活没规律,人生也欠缺规划……即便这么多缺点,但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值得信任的好姑娘。

        而且,至少张镜白也一直这么觉得。

        “我也觉得不会,虽然交往不多,但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盛浪答得简短却不敷衍,浅浅笑着,夜幕下的他剑眉星目,比刚来时多了几分清透,所以看起来也多了些真诚与真实。石齐是令他一见难忘,再见动情的女人。

        石齐眨巴眨巴眼睛愣了一会儿,主任这么说是也认可她是好姑娘?纳闷他是如何知道的?而且这算什么理由?但是好充分。在她看来,“好姑娘”这事儿没法细说,只能凭感觉。所以盛浪答得越笼统,石齐反而觉得越走心。

        通常而言,答题时字越多诚意越多,但分不一定多,阅卷老师在评分时往往只摘关键词,俗称采分点,火速批卷给分毫不耽搁。有人洋洋洒洒百十言,将将混个及格而已。有人寥寥数语几十字,凭恁名列前茅。

        皆为教育系统同僚,盛浪深谙答题技巧,石齐独领阅卷风骚。是以谓之默契无间。

        她随即没大没小地拍了拍盛浪的肩膀,赞许地竖起拇指道,“小伙子有眼光。”

        说完便用手里的啤酒罐猛烈地撞击盛浪的啤酒罐,咣当一声溅出几滴酒星儿,映着月光闪闪发亮,像是从酒罐里逃出的珍宝,趁着夜色隐匿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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