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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要鸳鸯锅


尽管老师比学生早开学,但庆大日语系办公室里人影依旧不多。这里不比没日没夜没假期地做实验的理工学院,文学院呀外院的办公室里,寒暑假就真的没人了。毕竟在哪儿都能看书查资料,设备依赖度不高。

        久别重逢,崔灿抱着石齐的脸左右亲了两口,“大美人我想死你了。”

        石齐嫌弃地推开她,擦擦脸,问,“回家待得可好?”

        “好什么啊,我妈一个劲儿催我结婚,还说今年过年要么领个男的回来,要么别回来。”崔灿一扫刚见石齐时的兴奋,面容哀怨地端着茶杯,希望从她这里寻求些许安慰。

        安慰没有,不过石齐瞟了瞟副主任的位置,用眼神提示她可以领回家的男人倒是有一个。

        崔灿装作没看见,歪头进入臆想世界,“有个男人超市就好了,货架上一排排的全是男人,各种各样的男人,明码标价,还有功能简介,咱们这些剩女各取所需,挑个满意的付钱领回家就完事大吉了。”

        “我不是剩女。”石齐敏感地否认道。

        “对对对,你只是单身不是剩下,我才是剩女。”崔灿笑嘻嘻地将茶杯搁到石齐办公桌上,还想说些什么,正巧林溪谷过来叫人去搬些办公用品,她立马屁颠屁颠地跟着走了。

        臭丫头。石齐帮崔灿把茶盖扣好,自己也冲了一杯。自从上次大喊伤了声带,她失声一周有余,最近刚能正常讲话,但说久了还是会疼。

        以后上课可怎么办。石齐皱起眉头,趁热抿了口茶。只能趁现在少说话,尽量养好嗓子。但怕是肯定会落病了。头疼。

        回到座位,掏出向石卓文借贷买的手机,刷了会儿群里的新消息。

        聊天列表里,她习惯性地置顶了常用联系人,张镜白就是其中一个,但回国后他们一直以来都是敲敲门就能见面的关系,并没太有手机聊天的需求,所以界面显示最近一次通话已经是大半个月前。

        石齐咬着嘴唇,渐渐意识到,原来彼此之间,除了刻意联络,并没有太多交集。随着张镜白越来越忙,他们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她听干妈以及亲妈共同说,他已经有半个月没回过家了,每次打电话都是匆匆几句报个平安,又继续忙,忙得不知道晚上会睡在哪里。好像有一次实在赶不回市区,几个人在看守所的铁床上将就了一宿。

        石齐啧了一声,摇摇头,张镜白会过劳死吧。

        她杵着下巴思考,不仅张镜白,最近连盛浪也销声匿迹了,那晚后再未联系过。果然是形式上的男女朋友。

        石齐长舒一口气,轻轻地倚在靠背上,没再折腾过她,说明他过得还不错吧。

        临近开学,大大小小有很多会议,贯彻这一学期的教育方针,教学目标之类的。石齐和崔灿挽着手,往三楼多功能厅走。

        崔灿感慨道,“听说你这学期还是没有授课计划,看来最近要评职称的人有点多啊。”

        这学期没课是好事,不然嗓子会废掉,石齐接着崔灿的话头,说,“他们有课时要求,所以把课程瓜分干净也无可厚非。”

        “也对,反正你现在还不需要这些,搞出几篇有重量的文章发表发表,比啥都重要。”崔灿单手抱着两个人的笔记本,忽然眼神一亮,胳膊肘捅捅石齐,压低声音说,“姚娜娜!”

        石齐抬眼望去,见姚娜娜身穿一条红色波点裙子,烫了头,染了色,多了些妩媚和风情,站在多功能厅门口,扶窗翘首以盼。她身材高挑,一抹红唇,在阳光下闪耀着脱胎换骨的新风貌。

        连一向对她颇有成见的石齐都不得不承认,暑假过后变漂亮了。

        “好像在等人。”石齐小声揣测。忍不住多看一眼,又觉得姚娜娜的装扮说不出的熟悉,好像在哪儿见过。

        “肯定啦,等主任呗。”崔灿觉得这是不需怀疑的既定事实。

        提起主任,石齐就有点胸闷气短,速速带过话题,“你明天晚上有事吗,要不要去吃火锅?”

        “大夏天吃火锅会上火吧。”崔灿稍有顾虑。

        “已经快入秋了。”石齐满不在乎。

        “吃别的吧,日本料理怎么样?”崔灿提议吃个偏寒凉的。

        其实都不怎么特别适合秋天。

        石齐同意。二人拐进多功能厅,找了个中间偏后的位置坐下,打开笔记本,摆上签字笔,做做样子。

        “上学期我被姚娜娜坑害的大仇还未报呢。”石齐小声聊着,想起交流会的事情就牙齿痒,几乎可以肯定她是故意的了,当时若是得逞了,大家只会记住石齐搞砸了,没人听解释。

        “少招惹她,我和她一起进校的,我被她坑过的次数比你多多了,她对你已经很忌惮了。”崔灿掏出一小包坚果和一小袋水果干,问石齐要哪个。

        “你也被她坑过?”石齐挑了一包水果撕开,“就那么算了?”

        崔灿撕开挑剩的那包坚果,塞一颗进嘴里说道,“算了呗,不然还能怎样,那些破事我懒得计较,又没啥大影响。她就喜欢搞些小动作给人添堵,但又不至于很堵,所以我也没太和你说过,今儿跟你说一件我们当年刚来的时候的事。”

        “不就两三年前?还当年。”石齐笑着打岔,小小资历,装什么元老。

        “两三年前那也是当年!当年我们都不知道系里面规矩,都想立马授课,也都想当班主任,这样年终评比的时候加分多,还有额外补贴。然后她就故意怂恿我去问,我那时候年轻呀傻呀,就开口了,盛主任那时还是副主任,冷着脸当面拒了,结果她居然立马和主任表态,说她知道自己还需要多学习,多锻炼,授课的事不急。唉,也不知道之前一个劲儿催我去问的是谁,总之,当时感觉好丢脸。”崔灿不爱提这事,说多了显得自己多小心眼儿似的,但每次提起来都还是憋气的慌。

        “你的确够傻的。”石齐也挺反感这种事,取了片水果干喂给崔灿以示安慰。

        “类似的事不胜枚举,反正你来之前,我最多和绫乃桑去逛逛街吃吃饭,几乎不和姚娜娜来往。”崔灿嘎嘣嘎嘣地嚼冻干水果片,大义凛热地说,“往事无需多提,我不和她一般见识。”

        “软蛋一个。”石齐一语戳破。

        崔灿脸上挂不住,可想想也无力反驳,只好又吃掉一颗坚果。

        石齐一般不会主动去找茬,但落在她手里的仇家一般没什么好下场。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姚娜娜早晚要教训一下,只是现在没机会。

        她低头刷手机,琢磨要不要预约张镜白出来吃饭。短消息刚编辑完,手臂就被崔灿激动地摇晃。

        “快看,我说什么来着,果然在等主任。”崔灿跟捉奸似的极度兴奋。

        石齐朝门口望去,一男一女并肩走进多功能厅。姚娜娜笑颜如花,盛浪还是老样子,面无表情,一如既往的禁欲系老干部做派。

        禁欲?excuseme?石齐脸上大写的不屑。从前怎么没发现这厮清雅俊逸的面孔下藏着一颗祸国殃民的心,沙滩那晚强抢民女,就差逼良为娼了。知道这厮真实面目的石齐越发难以直视他身上呈现出的复杂多样、反差剧烈的人物属性了。

        “咱们系啊,一堆剩男剩女,前景很不乐观啊。”崔灿突然开口。

        “什么???”石齐问号脸,怎么又在说嫁不出去的话题!

        崔灿一连塞了四五颗坚果,无比心痛地说道,“怪谁呢!主任和副主任领头单身,俩人都三十好几了,别说结婚了,连个交往对象都没有,俗话说上梁不正下梁歪,领导都这样,我们底下的肯定好不了。你瞅瞅别的系,英语系,法语系,西班牙语系,各个花团锦簇,隔三差五就办婚礼发糖,休产假发糖,啧啧。”

        石齐在心里偷偷说,其实大家敬爱的盛主任好像实体上脱单了,但嘴上只“嗯嗯嗯”地表示赞同,以免崔灿发现异常。突然,她半是玩笑半是取笑地问道,“你说姚娜娜最后会不会和副主任在一起?”

        “怎么可能!”崔灿大惊失色,根本没法掩饰。

        石齐看出了苗头,继续饶有兴致地试探,“怎么不可能?姚娜娜可专挑有潜力的男人下手。”

        “绝对不行。”崔灿可爱的圆脸上立马露出鄙视且憎恶的神情,“好白菜可不能让老母猪给拱了。”

        她性子温懦,很少说出这么恶毒的话,加上一张怎么凶狠都略显幼稚的娃娃脸,反差太大。石齐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觉得她欲骂还羞的纠结模样有趣极了。

        此时已快开会了,大家都在调整状态或准备资料,所以石齐一串悦耳笑声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她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笑太大声,尴尬地向四周点头道歉,小声说着“不好意思,没控制住”。余光瞥见讲台边上正在调试幻灯片的盛浪,好在他并没有抬头凶她。

        石齐稍微放心了些,看来主任并不觉得她的笑声是原则问题,至少不影响日语系颜面!可心里又忍不住不屑道,装什么冷淡,可不是沙滩上抱着她说悄悄话的时候了。

        “没教养。”也在讲台上帮忙调试的姚娜娜控制音量,以确保刚好能被盛浪听见。

        盛浪的父母从小就要他成为有教养的人,教育严格,一丝不苟。他在高压下茁壮成长,效果显著。他隐忍坚毅,他沉稳执着,他恪守准则,他自认教养出众,但却着迷于石齐不守规矩的样子,喜欢她肆无忌惮的风格,喜欢她得过且过的态度,喜欢她随遇而安的懒散。

        他不敢看她太久,怕大庭广众之下,眼神里流露出太多情绪。

        反倒是林溪谷大大方方的凑到后排,推推眼镜,笑呵呵问道,“美女们,啥事笑得这么开心?”

        “没啥,副主任你怎么跑后面来了。”崔灿拘谨地拉着石齐手臂,扣她的手表链。

        “总共就几十个人的小厅,没什么前后,我坐这儿挺好的。”林溪谷摊开本子,在石齐另一侧的软椅上放下沉甸甸的屁股,不走了。

        明明就是郎有情妾有意,装什么善男信女。石齐夹在中间憋着笑,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去下洗手间吧。”

        崔灿一把拉住她,不停使眼色,“马上就开会了,你去什么洗手间啊?”

        “要你管?”石齐轻点崔灿鼻尖取笑道,起身不顾她小手一个劲儿的阻拦,成功蹭出座位,还在她看不见的角度冲林溪谷使了个眼色。兄弟,上吧!

        石齐从洗手间出来,会议已经开始了。她躲在门口偷瞄一眼,林溪谷果然坐在自己刚刚的位置上。心想区区一个工作会议,不听也罢。于是便掏出手机,给张镜白发短消息。

        没想到张镜白秒回,这不常见。

        「今晚出来吃饭吧,家附近的那家火锅店,迎开学又有优惠活动了。」她很久没见张镜白了,甚是想念。

        「今晚有事。」

        「又加班?」

        「不是加班,约了别人。」

        因为别人而拒绝她,这是这许多年来的头一次。石齐握着手机发呆,心里很不是滋味。上次是什么时候?她都有些记不清了。

        「谁呀?」石齐不舒坦地好奇了。

        「一个朋友。」

        女朋友?石齐的大脑下意识地输入这三个字,又马上删掉,他已经很久没有过女朋友了,久到她以为他再也不会有。想来想去,她决定直接拨通张镜白电话,出国多年,石齐和张镜白的生活圈子有了很大不同,多了很多不认识的朋友。她想确认是哪种朋友。会不会真的是女朋友。

        短暂几声盲音后,传来张镜白的声音。

        “石齐,你又在工作时间打电话。”张镜白声音有些疲惫,但还算健康。

        石齐吐吐舌头,含混几句便试探地问道,“你难得不加班,什么朋友啊,带上我不行?”

        “不方便。下次吧,下次介绍你们认识。”张镜白语气里有明显的遮掩,他显然不愿多说。

        石齐的脑海里突然蹦出一个念头,是一种被统称为女人直觉的奇妙思维无逻辑跳跃,将千里之外的蛛丝马迹瞬间相连,她几乎是笃定地问,“那个律师朋友?”

        另一头的张镜白无比错愕,只得轻声默认。

        “女朋友?”石齐虽有些不自在,还是问出了口。

        “当然不是。”张镜白迅速否认,连他自己都有点惊讶。

        “好啦,我知道了,祝你今晚顺利,拜拜。”石齐说完快速挂了电话,胸口堵得慌。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她感到很熟悉,有点像很多年前那种无处可说的心情,可时间久远又有些陌生。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忘记,没想到还记得这么清楚。

        大三的张镜白,在一个体贴温柔的学妹身上,用掉了他此生唯一一次的初恋份额。虽然二人很快就分手了,但还是给石齐留下了极深的触动,从独一无二变成退居其次的那种失落,以及出于重重顾虑而不敢表现出丝毫失落的那种压抑,都深深刻在她脑海,至今回想起来还会止不住难过。

        石齐穿着白裤子直接坐在冰凉的大理石台阶上发呆。修身的衬衫上,一排整齐的布扣从脖领延伸到前胸,七分袖的袖口附近对应地缝了一排小纽扣,抽襟的下摆在腰间两侧微微内收,淡淡的马卡龙蓝色温和优雅,略松垮地扎进高腰休闲裤里,白色的九分裤松紧适宜,款式简洁,水蓝色的高跟鞋与上衣遥相呼应,粉红调的口红,海盐风铃味道的香水,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散发出遥远而浪漫的气氛,她觉得自己今天很漂亮端庄,可惜没人欣赏。

        石齐思绪神游,不知过了多久,多功能厅的门被拉开,里面陆陆续续走出人来。

        会议这么快就开完了!她回过神,想等崔灿一起回去,因为有心事所以没心思顾及路过的同事投来的好奇或不解的目光,穿着白裤子不避讳地坐在原地,但被盯久了依然别扭起来。

        石齐终于看见崔灿和林溪谷说笑着走出来,没有迎上去反而迅速起身,后背贴墙尽量躲在不起眼的地方。她临时改主意了,因为他们看起来有说有笑,很美好,应该不需要被打扰。

        崔灿四下看了看,找不到石齐,以为她直接翘班走了,为难地和林溪谷说,“副主任,那个石齐可能不太舒服先回去了,你可别打小报告呀。”

        林溪谷倒是不为难,呵呵笑道,“她出去后就再没回来,不用我打小报告咱主任也知道。”

        “那怎么办啊?”崔灿苦着脸发愁。

        “没关系吧,少开一个小会议而已,顶多口头批评两句。”林溪谷和颜悦色地安慰崔灿,“对了,你一会儿干嘛去?”

        “去吃饭呀。”崔灿答道。她觉得林溪谷说得有道理,就不那么担心了。

        林溪谷一拍手,神情搞笑地说道,“好巧,我也要去吃饭,一起吧。”

        “好呀!”崔灿被逗得哈哈大笑,愉快地应下了。

        等两个人拐下楼梯,石齐才从墙后蹭出来,长叹一声。一个两个都忙着跟别人吃饭!只有她是没人要的!心情很不美丽!

        石齐刚才在台阶上发呆的一个小时里,大部分时间都在努力说服自己应该去接受并祝福张镜白找到潜在发展对象,但无论什么心理建设都没用,抵触情绪比料想的严重太多。

        “呦,石齐,你后面是什么啊?”姚娜娜站在石齐身后,有那么点幸灾乐祸的语气。

        石齐回头困惑地看着她,怎么了?干嘛这么大声?!

        姚娜娜成功吸引了周围人的注意,那么目的就达到了。她穿着红裙子,走起路来摇曳生姿,像盛开的红玫瑰,带刺的那种。

        石齐不明所以,却意识到不是好事。有人在她后背贴小纸条了?摸摸,没有呀。裤子沾上灰尘了?拍拍屁股,手感不是很干爽,她瞬间心凉了半截,又试探地摸摸,彻底凉了。

        天啊,大姨妈趁她穿白裤子的时候提前造访是有多尴尬!石齐慌了,目前为止,世上没有比这更丢脸的事了。

        然而,姚娜娜并不打算放过她,继续大着嗓门假惺惺地关切道,“石齐,你没事吧,怎么这么不小心呀,弄得裤子上全都是,别往墙上贴呀,别把墙蹭脏了。”

        石齐背靠着墙,恨恨地瞪着姚娜娜,又感到羞愤难当,手上没有任何可以遮挡的东西。一定是坐在石阶上发呆的时候流了很多,她懊恼不已,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至少疼一下嘛。

        周围的人不多,大多数老师都四散了,剩下几个别的系的老师帮忙收拾会议室,男老师瞥一眼石齐,不好说什么,立马扭头别处。

        石齐似乎听见了他们在窃笑。她恨得咬牙切齿,姚娜娜太没品!恐怕要嚷嚷到全外院的人都知道才肯罢休!她现在好希望天上某个恰巧路过此处的神仙可以下凡来施以援手,变出一条蓬蓬裙,日后必定知恩图报。

        有几个女老师看不下去,准备借石齐点东西挡一挡,还有一位女老师从包里掏出一个碎花小布包,递给她。

        石齐感激地接过小包,恶狠狠地瞪了一眼眉开眼笑好不开心的姚娜娜,看看别人系的老师多么团结友善,再看看自己系的!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

        石齐贴着墙和收拾完会议室的老师一一挥手告别。她打算熬到最后一个离开,并努力回忆哪里有能遮羞的披肩或围巾之类东西,或者打电话给崔灿让她送件长款外套过来应应急。

        石齐很担心被姚娜娜背后拍照,毕竟距离最近的洗手间还是有点远的。俗话说防人之心不可无,所以一定要熬走姚娜娜才算安全。她强挤笑容问道,“姚娜娜,你还不走吗?”

        “我不急哦,我在等人。”姚娜娜干脆把资料放在窗台上,斜倚着窗看风景。

        瞧见她嘴角的讥笑,石齐觉得复仇之心从未如此强烈。

        水蓝色的高跟鞋可以带石齐去美好的地方,也可以带她走向崩溃。贴墙站了二十几分钟后,石齐开始吃不消了,脚好痛。但绝不能认输,就算是丢人也要优雅。她后背挺得笔直,面带微笑,不知情者大概以为她也在等人。

        听见锁门的声音,并伴有脚步声,估计姚娜娜等的人来了。石齐似乎看见了胜利的曙光。

        “盛主任,辛苦了。”姚娜娜见到等的人出来了,笑的如糖似蜜。像是图钉遇到了磁铁,嗖地靠过去,嗲声嗲气地说,“人家等了好久,主任你好慢呀。”

        切~!石齐心里冷哼。不过她挺意外的,还以为盛浪早就走了,没想到是最后一个。

        盛浪喉咙里含混不清地应了一声,清冷的脸上浮出一丝尴尬,目光不自觉地瞟向石齐,问道,“你怎么站在这儿?”

        石齐刚想回顶一句关你什么事,才猛地意识到自己是这货“名”副其实的女朋友,询问两句实乃人之常情。

        太没有代入感,都快忘了这事。

        “我那个,咳…”石齐支支吾吾,羞于开口。说到底其实是名不副“实”的女朋友,很多事情还没亲密到可以直说的地步。

        让石齐在盛主任面前丢脸,姚娜娜求之不得,立马抢话道,“主任,你就别再问了,这不是让人家小姑娘丢人嘛。”

        丢你妹的脸。石齐攥紧拳头。就知道姚娜娜不会轻易放过她。

        “你到底怎么了?”盛浪皱眉。

        “我…”姨妈来了,裤子红了,现在离不开墙体,所以你可不可以牵着你的小迷妹赶紧走啦!!!石齐瞪向盛浪,求他别再问了,帮个忙速速离开。

        “主任,快别问了,石齐裤子脏了好一大片,所以拿墙挡一挡,女孩子怎么这么不小心呀。”姚娜娜故意装出一副同情的样子,脸上还有些红晕,像是替石齐脸红,嗲嗲的,吃这一套的男人会觉得她心地特别善良,作风特别保守,思想特别纯洁,对女同事特别体贴。

        石齐挠挠脖子,臊得脸通红,无话可说。终于明白崔灿开会前劝她少招惹姚娜娜的那些肺腑之言,都是来自实践经验啊!这女的专门在小事上给人添堵下绊子,不害死人却烦死人!

        盛浪的确是不必再问了,因为该说的都说完了。他是经历过男女之事的人,自然明白。再回想石齐历来心里没数的做事风格,记不住生理期的几率并不是没有。他脱下西装外套递给她,几乎用命令的语气说道,“披上。”

        诶?!衣服会脏的。石齐先是一愣,犹豫了一秒钟,随后想起自己身份可是挂了名的正牌女朋友,理应有此待遇,便美滋滋地接过衣服赶紧披上。穿脏冒牌男朋友的衣服,也算半个天经地义吧。

        盛浪身材高大,西服外套轻松盖过屁股,石齐松了一口气,终于能与墙体脱离啦,自由万岁!有了这件西装外套盖住屁股,就能坚持到家啦!她头一次尝到了甜头,深感不错不错,原来有男朋友还有这意想不到的好处。

        “主任,她裤子脏了,万一弄脏你西服…”想想就恶心。姚娜娜由惊讶转为愤懑,为何现实总是和她预计的走向很不同,每次都能被石齐逆转乾坤!她很难理解外人眼中永远一尘不染干净整洁的日语系盛主任为什么这么做?难道不该因此觉得石齐太随便太不端庄而心生厌恶吗?就算身为领导需要关怀下属,形式上简单问候两句就够了,脱下衣服给石齐解围会不会体贴得过分亲密了?

        在姚娜娜印象里,主任可从来不是这么热心肠的人。

        石齐斜眼端详面容不太友善的姚娜娜,收身连衣裙,卷发红唇,橘子味儿的香水,总是感觉这风格在哪儿见过,时尚杂志?热播电视剧?……偏又一时想不起来。

        “姚娜娜,这是明天教研活动要用的资料,你先拿回去看看吧,第一次当教研组长,遇到不懂的可以问蔡副教授,她经验丰富,可以给你很多帮助。”盛浪把资料递给姚娜娜,尽量详尽地嘱咐几句,他想借此回避脏不脏恶不恶心的话题,怎么答都奇怪,而且承诺过不透露二人的关系。

        “谢主任信任,我一定努力做好,为咱们系贡献力量。”姚娜娜因被嘱以重托而一时开心极了,笑得甜丝丝的,完全忘了刚才的问题。

        外院还没哪个讲师刚来三年就能当上教研组长,可她当上了,这说明主任对她青眼有加颇为满意,而且刚刚还细心叮咛,这又说明主任对她颇为关心。姚娜娜自然是乐的合不拢嘴,得意到飘飘然了。

        “好。没别的事就回去准备吧。”盛浪礼貌地笑了笑。

        但显而易见的是,姚娜娜并不想留盛浪和石齐独处,“主任,你晚上有事吗?”

        “怎么了?”盛浪问。

        怎么了?石齐舔舔嘴角,神情复杂又饶有兴致地看向盛浪,心想他是不是傻?还是明知故问?姚娜娜显然是想趁机提出约会请求嘛!

        “主任您看这些资料这么多,我一个人抱回去都吃力别说全都看完并掌握了,而且也不知道从哪里看比较好,要是方便的话我今晚能不能请主任吃饭,顺便请教几个问题,我没经验,很担心明天的教研活动会不顺利。”姚娜娜红着脸,声音柔柔嗲嗲的,话语间的潜台词已是呼之欲出。

        盛浪终于有了些表情,比较为难道,“这…我今晚还有点私事。明天上午吧?”

        “……这样啊。”姚娜娜显然不太甘心,以退为进道,“其实我也不想给主任添麻烦,只是我担心给咱系丢脸,所以希望花多些时间好好准备,越充分越好,要是主任实在没时间的话就稍微匀出来一点点就够了,时间也不用许多……”

        啧啧。石齐感慨姚娜娜真的很知道如何玩转小心思,像这种隐藏在正当要求下的“非礼企图”着实不好拒绝。教研会是盛浪安排给姚娜娜的工作,所以理论上应挤出一点点时间来应对“合理”求助,可谁都看得出这背后意味着一场寡淡而煎熬的约会。

        她朝盛浪投去怜悯的目光,没成想对上他求助的目光。

        石齐想了想,有些话,站在主任的立场的确不好说出口,可身为小助教的她乱说几句也无妨。而且,出于不愿姚娜娜得逞的阴暗心理,她决定不再袖手旁观,清清嗓子,撸起袖子准备亲自上阵。

        “没错,娜娜说的很对,科研一定要好好准备,而且这些资料看起来的确又多又乱,不方便翻看不说,有问题也不好咨询反馈。”石齐首先肯定了姚娜娜的观点无误,接着提出解决办法,“不过我看这一摞子资料应该都是打印出来的吧,你不如把电子文档拷贝回去,今晚先用电脑看,有问题复制粘贴发在群里,这样不仅主任能看到,蔡姐呀副主任谁的都能帮忙,集思广益岂不更充分,你说怎么样?”

        石齐眼神清澈,笑容甜美,没有半点恶意。呵呵。轻松化解一场约会。手撕心机婊的感觉真好。

        “不错。你等一下,我去办公室帮你复制电子文档。”盛浪不由分说地匆匆离去,用实际行动表达对石齐提议的赞同,刚走两步又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石齐,大概希望她也原地等着。

        没问题。石齐微微颔首表示会意。

        待盛浪走远,姚娜娜转头怨怒地看向石齐,不知她到底还要坏她多少好事!

        “石齐,咱们以后多的是合作机会,一定要互帮互助呀。”姚娜娜唇红齿白,眼角微挑,眼神里杀气腾腾。

        “哦。”石齐心里毛毛的,小女人的小手段多种多样,防不胜防,接下来的日子可能会有排山倒海的小麻烦。她迫切需要想个万全对策,新仇旧恨算个清楚。以绝后患!

        盛浪很快回来,手里拿着移动硬盘递给姚娜娜,微微气喘,面上却没什么表情,“资料都在里面,教研讨论多多努力。”

        “主任,我……”姚娜娜欲言又止,想再挽留几句。

        但盛浪已然没多大耐心,流露出希望说再见的意思,“路上小心,有问题发群里讨论。”

        “好吧…主任你也路上小心。”姚娜娜就算心有千般万般不甘,也不好再死皮赖脸求约会,语气里满是幽怨。

        石齐见姚娜娜走远才开口问道,“主任一会儿有时间吗?”

        当然有。但盛浪并没有立刻回答,想看她怎么打算。如果她要约会的话,他可能不会拒绝。

        “送我回家吧,我总不能这个样子坐公交车。”石齐讨好般扯扯盛浪袖口,眨巴眨巴大眼睛和小奶狗般惹人喜爱。

        盛浪本也就是这个打算,预料之中又稍有失落,还真是口头上的合约情人啊。但他面上没露出任何情绪地点点头,体贴说道,“先去收拾一下吧。”

        “嗯。容我去下洗手间。”石齐感激地冲他笑了笑,接着就兜着衣襟下摆往洗手间跑。

        江河决堤,民不聊生。石齐下半身惨不忍睹,肯定是放假在家吃了特别多红枣糕,气血补太足的原因。她坐在马桶上一筹莫展,撕了好多纸才擦干净腿和身上,痛心这条只穿了一次就报废的白裤子,但更惨的是盛浪的衣服上也被沾了一点。

        石齐觉得以她现在的状况如果坐上盛浪的车,会毁掉副驾的真皮座椅,可也实在没有其他办法,无论坐公交、校车还是打车,她都丢不起那个人,只好硬着头皮爬上盛浪的车。

        她将从洗手间顺出来的纸铺在座椅上,局部重点加强,才安心坐下。

        新老校区车程三刻钟,石齐老老实实坐在车里不敢动弹,她望着窗外风景忽而想起了正在约会的张镜白,好奇他现在在做什么?她想他可真沉得住气,居然一次都没提起过有意中人,今天不问他还不打算说呢!

        石齐心里滋味不好受,有种被踢出局的错位压抑。仰着头哼唧哼唧,希望暂时忘记张镜白约会这事,因为一想起来就烦躁到要原地爆炸。

        察觉出石齐的异样,盛浪主动寻找话题,“你不觉得姚娜娜今天的样子很像你吗?”

        “像我?”石齐惊奇反问,随后回想一下姚娜娜的烈焰红唇,窄腰连衣裙,微卷发,橘子香水…的确有点像,怪不得那么眼熟!

        石齐恍然大悟,因得知她的风格备受追捧而有点沾沾自喜,“唉,我实在太受欢迎了。”

        “应该是我受欢迎吧。”盛浪笑道,“我猜,她大概看出我待你不同,所以刻意模仿。”

        确实不同!石齐不知姚娜娜如何看出来的,她撩起一缕头发绕着指尖卷了四五圈又松开,若有所思道,“没想到她还挺上心。”

        可惜她搞错了对象。石齐静下心来细细思量,姚娜娜刻意模仿只是为了取悦盛浪,无论她心存芥蒂亦或背地使坏,归根结底均是因嫉妒而起,姚娜娜的爱慕使她容不得别的女人挡在她和盛浪之间,可她又从来得不到盛浪半点回应,所以才难以平衡处处针对令盛浪「另眼相看」的自己。

        蓝颜祸水。

        石齐莫名其妙心情低落,略微有点心疼她,感叹道,“她的日子也不好过。”

        “她不该在我身上浪费时间。”盛浪坦言。

        “那倒是,如果能让她对你尽早死心,也算有恩于她。”石齐歪头认真想了想,又泄气地窝回座椅里,说得轻巧!

        回头是岸?谁不知道回头是岸!可在爱情的苦海里沉沦浮溺的多情之人,有几个知晓这道理呢。她蔫蔫地要盛浪认真开车,不许聊没用的天。

        盛浪抿嘴笑着应下,手握方向盘在熟悉城市的陌生道路上快速穿梭。可没过多久就又忍不住用余光扫了眼一旁正聚精会神玩自拍的石齐,立刻便被她挤眉弄眼的样子逗笑了,抿不住嘴唇,笑出了声。这家伙的世界如同一座狭小却神秘的游乐场,明明没什么大不了的内涵,可一旦踏入就会流连忘返。

        两旁浓绿的树木花草向身后飞驰而过,盛浪觉得心里很踏实,是一种很奇怪的踏实,细细追寻踏实的源头时会有隐隐的不踏实感,但不去细究时,又还好。

        “这个软件很有意思,可以把你的脸变成动物的脸。”石齐举起手机,把近来一直沉迷的软件推荐给盛浪。

        盛浪趁红绿灯的时候看了一眼,小女生的玩意儿,他不感兴趣。

        “一起吃个饭吗?”盛浪小心提议,不知这算不算违规。他不爱回空荡荡的家里。

        “当然好,可我得先回家换身衣服洗个澡。”石齐不假思索。她不想一个人待着,静下来就会想起张镜白去约会的事儿,想起这事儿就会心烦意乱,恐怕会郁闷一个晚上。她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起正从张镜白的世界慢慢淡出,越来越不了解他以及他的生活…石齐内心变得有些惶恐,甚至整个人也稍微有些坐立不安,于是她希望有个人在身边帮她镇定下乱七八糟的坏情绪。

        “那我等你。”盛浪的语调平缓。

        “我洗澡很慢哦。很慢。”石齐先打预防针。

        “嗯。”盛浪能理解以她目前的状况确实需要些时间处理。

        然而,即便接种了预防针,也有了心理准备,盛浪依旧等到三观崩塌。他以为夏天洗澡,很慢也至多半个小时而已,居然整整一个多小时。女人到底在浴室里做些什么才能消耗掉这么多时间。

        当石齐从小区门口千呼万唤始出来的时候,天都快黑了,上车第一句话,“托你的福,我现在有门禁,不能超过十点回家。”

        十点?盛浪看看表,都八点了已经,“那在你家附近吃点吧。”

        “好呀,”石齐扣好安全带,兴冲冲地说,“火锅店开学季回馈广大师生,优惠多多,我下午就想去了。”

        火锅?下午就想去?感觉落入了她的圈套。盛浪皱皱眉,勉为其难地同意了。

        店内灯火明亮,人声鼎沸,雾气腾腾,吃得红光满面的老少爷们推杯换盏,热闹非凡。

        服务员将二人匆忙领到二楼一处角落,扔下菜单就跑去招呼别的客人了。

        即便生意好到如此地步,盛浪依旧兴致缺缺,翻开菜单扫了一眼便摆到石齐面前,让她先点。石齐也不推辞,拿过菜单毫不客气点了一堆,点完后翘着二郎腿玩手机。

        盛浪这才注意到石齐穿得相当随意,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随意。鹅黄色的宽松小背心,领口略大,隐约露出肉色肩带,好在袖口收得很稳重,侧面窥不见一丝好处,墨绿色的棉质短裤和白色帆布鞋,椅背上搭着与运动短裤同色的长袖外套,上面绣着形态各异的小动物,个个都肥嘟嘟胖乎乎的,童趣盎然。

        石齐晃着小脚丫,突然抬头问道,“锅底的话,选特辣吧,我吃过,非常过瘾。”

        对于锅底,盛浪没有表态,而是皱眉问道,“穿成这样不怕着凉吗?”九月初虽闷热,但已有秋意,尤其还是特殊生理时期,穿得会不会太少了。

        “这里很热的,一会儿你也得脱。”石齐低头看看自己为了便于与空气进行热传递而特意裸露在外的胳膊和腿,不以为意的说。

        “据我所知,你现在不该吃辣吧。”盛浪委婉地提示。

        “知道的不少嘛,你妹告诉你的?”石齐笑得贼兮兮的,经过一段时间的心态调整,她已经不太避讳谈论那个神秘的“她”,更觉得偶尔用“她”来调戏盛浪,颇有乐意。

        “我是个哥哥,知道这些基本常识不足为奇吧。”盛浪完全没有局促感,答得自然。

        “也对。”只要有道理,石齐很容易被说服。张镜白没谈过恋爱,但他也知道很多照顾女人的基本常识,因为有她这个“妹妹”。

        “所以吃清淡的吧。”盛浪兜完圈子说出真实意图。

        “不要!”石齐任性地拒绝,举手大声示意服务员点单,“服务员,这里点单。”

        服务员拿过菜单核对一遍,又熟练地掏出电子点单器,“你好,请问要什么锅底?”

        “特辣锅底。”石齐指着红乎乎的图片,眼神亮闪闪的。

        “不要辣的,要这个。”盛浪指了指当归枸杞养生锅底,清汤的,养生的。

        服务员无语,到底要哪种?

        “辣的!”石齐坚持,没有商量的余地。她刚才有点惊讶盛浪凭什么问也不问就否决掉她的决定!

        “那就这款乌鸡滋补的。”盛浪若无其事地指向另一款。稍微重口一点。

        服务员很忙,不耐烦地说,“你们商量好了再叫我行吗。”

        “已经商量好了,特辣的。”石齐梗着下巴向盛浪宣战,“否则咱就甭吃了。”

        “你…!”盛浪又气又无奈,他承认选清汤锅底的确有些私心,但更多的还是出于关心。不领情就算了,盛浪退步道,“那鸳鸯锅吧。”

        “可以,但鸳鸯锅没特辣。”服务员简短解释,“辣锅只有一半大,特辣的话底料太多,涮菜的时候会吃到花椒之类的。”

        “不行,要特辣!”石齐像捍卫主权完整一般,寸土不让。按理说鸳鸯锅没问题,如果是张镜白想吃清汤,永远会用商量的口气,永远会将她的需求摆在第一位,那样她反而愿意迁就彼此,吃一顿不辣的重庆火锅。但石齐特别看不惯盛浪身上那股大男子主义的霸道作风,非得治治他自以为是地替人做主的毛病不可。

        盛浪微有恼怒,这女人根本不知好歹,可却也是无可奈何。

        石齐手指头卷绕着耳边的碎发,唇角微扬,立场坚决。

        二人僵持不下,等在一旁忙到焦头烂额的服务员已经在心里头骂街了,“要不咱再商量商量。”

        “随她吧。”盛浪终是妥协,因为他意识到自己不可能起身走掉,也不可能对她发火,更不可能让她一直饿着,那还有什么好坚持的。况且十点门禁,再这样下去就没剩多少吃饭的时间了。

        首战告捷,石齐今日斗志昂扬。

        下单后菜上很快,锅开后服务员帮忙把羊肉牛肉丸子青菜一股脑下锅,石齐望眼欲穿地继续等火锅沸腾。

        盛浪坐得离桌子稍远,火锅蒸出的热气呛得他眼睛难受。他打开一罐凉茶,慢悠悠倒进杯子里。火锅和烧烤都是他极讨厌的餐食,既不健康,又味道太重,尤其是重麻重辣的火锅,连内裤都会染上味道,所以只要他能选,一般都离这种地方远远的。

        红油锅刚开始冒泡时,石齐就等不及了,尽量挑里头能吃的吃。她这边吃得热火朝天时,一抬头发觉对面的盛浪冷冷清清不动筷子,便问道,“你怎么不吃?”

        “我不吃辣。”盛浪快速说完,拿起凉茶又抿了一口。

        “不吃辣?!”石齐漂亮的眼睛瞪起来很大,乌灵乌灵的,里面全是不可思议,“那你不早说。”

        居然在怪我?盛浪又往后靠了靠,指了指一旁的红糖糍耙说道,“我吃这个就可以了。”

        那也太可怜了,石齐遗憾地看了看甜口的糍粑,又怜悯地看了看躲得远远的盛浪,问到,“你是不能吃还是不爱吃?”

        “不爱吃。”也不太能吃。盛浪如实回答。

        “咦,为什么不爱吃?”石齐找到了一个盛浪不爱做而自己特擅长的事了,得意洋洋地笑道,“辣都不吃算什么人生!”

        盛浪无话可说,和她讲道理无异于虚耗光阴。

        “来,尝一口这个,我的最爱。”石齐夹起一片毛肚放进盛浪盘子里,诚心诚意推荐道,“趁热吃。”

        饱满的毛肚裹了一层红油,冒着热气,蘸上酱料,在石齐看来是珍馐佳肴,于盛浪而言实在难以下咽。

        除了鹅肝,他几乎不吃内脏。

        原本干净的餐盘被毛肚的红油染得一塌糊涂,不能再盛其他食物,盛浪皱着眉将餐盘挪向一边,从头至尾一语不发。

        他认为沉默已经算是最得体的尊重了。

        “你怎么这么扫兴呀。”石齐见他一脸嫌弃甚至有些反感的表情,超级不爽,嘟囔着把毛肚夹回自己碗里,吹吹热气塞进嘴里,明明是人间美味。

        “我怎么扫兴了?”盛浪也有点不爽快。

        石齐摆摆手,不耐烦道,“不吃算了,你不爱吃,给你吃都糟蹋了。我自己吃。”

        “我不爱吃有什么错?”盛浪音调不高,语气平和,但已能听得出小情绪。他从刚刚选锅底就积攒了些火气,只是碍于教养一直没有发作,也觉得没必要发作,毕竟只是一顿饭而已。可石齐太过不体贴,他已退而求其次选择鸳鸯锅,可她依然不顾及他感受非要选辣锅!就算这件可以忍,那现在强迫他吃内脏,又批评他扫兴,还说他糟蹋粮食,真的有些过分。

        “没说你有错呀。开开心心吃饭,哪来什么对错。”石齐显然听出了盛浪的不满,心里头一直强压着的不爽快和不舒坦也腾地尽数蹦出来,冲上脑门,她直接垮脸,语调很不友善,挖苦道,“你可算知道甜豆浆有多难喝了吧。”

        居然还在为甜豆浆的事记仇!盛浪一时错愕,接着就想明白了似的笑起来,一下子就消气了。他坦诚那日确实霸道了些,但那都是多久以前了。不过推己及人地想来,虽说豆浆和内脏不可同日而语,但性质上来说都是被强加不喜欢的东西,石齐会耿耿于怀也能理解。

        他口气软了下来,有错在先便十足十地退让道,“之前的事不好意思。今天你喜欢就多吃点吧。”

        然而,生理期的石齐可比他想的难哄多了。

        “你不吃就走吧,别搁这浪费时间,我一人吃完就回家了。”石齐莫名其妙感到厌烦。被人盯着吃饭,她不自在。而且盛浪在这儿干坐着估计也不痛快。俩人何苦呢?

        “我没别的事情。”盛浪把身子挪得近了些,试图缓和一下气氛。

        “没事也别在这干坐着了。”石齐夹了几个丸子扔进锅里,抬头挺认真的说,“回去吧,你爱吃什么就买点什么,这样多好。”

        “我想留下。”盛浪放低姿态,不流畅地向前拉了下凳子,靠桌子更近些。

        “你不吃留这儿做什么呢?”石齐根本不接受他的忍让,她是来寻开心的,寻不到开心也想图个清静。况且,实在没道理让不喜欢甚至厌恶火锅的人,陪她吃火锅。她觉得自己难得通情达理一回,怎么如此不顺利!

        “…我吃。”盛浪拿起筷子,从沸腾的红油锅里捞出一片肉,仅稍微吹了几下就送进嘴里,他怕吹太久又害石齐扫兴。

        红油锅里滚过的肥牛又辣又烫,连带着浮在肉片表面的水汽也有些呛人。盛浪尽量控制表情,不让自己看起来太扫兴,咀嚼的时候强忍着舌头传来的油腻辛辣之感,但咽下去的时候还是被不可避免地呛到了。

        对他来说,这锅太辣了。

        剧烈的咳嗽把脸憋得通红,那种难受不是装出来的,盛浪用纸巾捂住嘴,想喝口茶水压压,却咳得端不起杯子。

        石齐放下筷子,看着盛浪心想这是何苦呢?她心里极不舒坦,有股劲儿拧巴地盘在胸口,就是吐不出来,可能真是生理期的女人惹不得。她觉得没必要互相折磨,不如买单走吧,然后回家躺会儿。

        石齐招手打算结账,顺便给盛浪要瓶矿泉水,结果发现二楼没有服务员。她轻抚胸口顺顺气,抱怨这家店什么时候能多雇几个人。起身准备再去一楼叫个上来,可刚越过桌子,手腕就被盛浪一把抓住。

        石齐吓了一跳,脱口而出,“吓死我了,你干嘛?”

        盛浪好不容易止住咳嗽缓了口气,额头上青筋若隐若现,眼底略微充血,瞧得出刚才难受极了。

        近看之下,石齐这才觉得自己有点过分,让别人难受并不会让她好受,吃顿饭明明是件小事,怎么就耍脾气耍得风生水起,就差拿根金箍棒捅破天了。

        当初,盛浪是出于有趣才逼石齐喝甜豆浆,而如今,石齐是将一股无名火发在盛浪身上。

        可到底是哪来的无名之火?石齐低头看向还在轻微咳嗽的盛浪,内心愧疚加重,他是真的不爱吃也不能吃辣,刚才硬撑着吃一口或许只是希望安静吃顿饭,别乱闹矛盾。

        石齐被盛浪抓着手腕,正犹豫着要不要帮他拍拍背顺顺气,要不要含蓄委婉地道个歉,怎么说也是身兼男朋友身份的顶头上司。

        盛浪用纸巾擦擦嘴角,急急咽下口茶,抬头问道,“你要去哪儿?”

        “我…”石齐自然是想去一楼结账。

        “你别走。”盛浪迫不及待打断石齐的话,手攥得她微疼。

        石齐沉默不语,她意识到盛浪其实一直在迁就自己,只是和张镜白的方式不同罢了。心口窝那股怎么顺都顺不下去的气似乎消散了,再次开口时语气好了许多,轻声说道,“我去找服务员。”

        “找她做什么?”盛浪不肯松手。

        “叫她换个鸳鸯锅。”石齐悄悄改了主意轻声说道。

        她猜不出眼前这个孤独的灵魂到底有多怕寂寞,但一顿饭的陪伴还是能提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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