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六章

有那么一瞬间徐妍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她在原地站了很久，这才转身去看方林。

        方林还用刚才的姿势坐在甲板边，神情从容，语气不迫：“这是我今天见到胡贵胜前，卡片给我提示。”

        他拍了拍自己白大褂的衣角，说：“在今天见你之前，我上一个身份是方舟的心理咨询师。胡贵胜预约了今天十一点的咨询治疗，我在办公室里等他来的时候上网搜了点关于贪狼星的资料，意外发现贪狼星这条线与女娲补天这个故事奇异的重合上了。不过很可惜，这条线也就只有这点只言片语的记述了。除了贪狼星也有金鳌之意外我查不出别的任何线索，无论神话传说还是野史杂记都没有将女娲补天与北斗贪狼联系到一起过，这是条无人察觉过的相同点。”

        方林说到这里，把手里的卡片扬了扬，继续说道：“后来我把卡片重新拿出来，想要在过去显示过画面里找找有没有遗漏的部分，就看见卡片上又出现了一个新的画面，没有照片，也没有文字，只有一副比例夸张的插图，漫画风格，红白基调。”

        徐妍快步走到方林身边，蹲身伸手，示意他把卡片再递给她看。

        方林没拒绝，把卡片又放回了徐妍手里，然后说：“与此同时，我再翻回你的那页图时，图片下就有了‘女娲大神、补天救人’这行小字。说实话，我也很困惑，你怎么就成神了呢？”

        方林望着徐妍，眼里有着疑惑。

        徐妍飞快把卡拉近面前，卡片上确实有着一副漫画风格的插画，不过一般的插画要么是彩色、要么是黑白，这张插画却把黑换成了红。画上的人脸上有五个大字，此时正长大了满嘴的獠牙在狰狞着笑。嘴边淌着涎水，里头有着类似食物残屑的东西，而画面的右下角，一个婴儿没了头。

        红红的阴影拉在身下，让人难分辨这到底是影子还是满地的血水。

        徐妍猛地去看方林的脸。

        方林的表情很平淡，语气缓缓：“你还记得吗，谶言的最后一句是‘妙指新儿续余生’。我之前一直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现在加上这副插画，我算是彻底懂得它要我去做什么了。”他说完，指了指徐妍手里拿着的卡片。

        徐妍感觉自己拿着卡片的手有些抖，她不可置信地看向方林：“所以呢？你要做什么？”

        “诱导胡贵胜，看他到底会不会因为贪生而食子。”

        徐妍把卡片砸回方林身上，然后凑上前，揪住方林的衣襟咬牙切齿道：“你真的是在钓鱼执法。”

        她抓着方林衣服的手越来越紧，语气几乎是要喷火了：“你不觉得你才是那个应该被烧死的人渣吗？你说你这一路都干了些什么？为一张卡片为虎作伥？把所有的一切都推到卡片上，然后心安理得地把人往火坑里推，冷眼旁观他越走越远，到现在还要再推一把，让他去……”徐妍说到这，胸口剧烈起伏着，好半天才把咬在牙关里的字吐出去，“吃人，还特么是他自己的孙女！”

        方林垂眼看着徐妍紧抓自己衣领的手，语气里没什么情绪：“选择权从来都不在我手上，无论是卡片、星站、甚至是你说的胡贵胜，都是他们自己选择才走到这一步的。你也说我像是个傀儡了，那现在呢？你是在冲谁发脾气？尺子？镰刀？还是一把枪？”

        方林把徐妍的手从自己衣服上拿开，有点嫌弃地看了看自己被抓皱的衣领，一字一句地说：“我不会觉得自己有错，从头到尾我都没有逼他做某个确切的选择，我只是把选择更加提前和真实的拿到他面前，等着看他要走那一边而已。”

        说到这里，方林倒还笑了，“我觉得你们地球人真的挺有意思的，害怕灾难来临的那一天，却又马不停蹄不断制造灾难。你觉得食子很可怕吗？那眼下的状况呢？”他指了指连绵的船只、还有奔流的河面，然后说，“真的到了这一天，不要说某一个人的子孙了，所有人都会没有未来、没有后代，因为你们这些前辈们早就在后代出生前就把他们的命吸干了，生存环境、所需物资、甚至精神希望通通被你们提前透支，无存子、无续孙、任何人都没有未来。”

        “我听说现在地球人口出生率已经负增长很久了，你觉得人类离灭绝那天还很远吗？真到了大雨倾巢的时候，你以为你没举起屠刀吃小孩，就算真的没食子了吗？”方林把卡片揣回兜里，拍了拍自己被揪得皱巴巴的衣襟，然后站起来：“反正我话说到这，要做什么，为什么都已经跟你说清楚了。你要是想参与就跟我一起来，你要是不想干就随你吧，以后我们有的是打交道的机会，既然你吃软不吃硬，那我也不步步紧逼了。合作关系，团队氛围也挺重要的。”

        他说到这，像是突然想起点什么似的，上下打量了下徐妍然后说：“不过说真的，如果你真是女娲，我还蛮好奇你能做些什么的。我查过中国上古传说，女娲不止补天，还能造人，你不觉得这个词很有意思吗？”

        徐妍没接话，站在原地望着方林离去的背影，几次想抬腿去追，可又几次放弃，直到最后方林踏上了那艘几层楼高的高级游轮，消失不见。

        徐妍苦笑：“也是，人家是可以随便建档案换身份的，搞个通行证那不是分分钟的事情吗。”

        现在好了，大家都上船了，各有各的去处，各有各的目的，留她一人在一艘不知道在哪的船舷边独自消化满耳的惊奇险峻。

        徐妍看了眼自己的脚，原本干干净净的小白鞋已经脏成了小泥鞋，被满含黄沙的河水泡过又不知道被谁踩过，上面全是黄道道、灰道道，根本没法看。徐妍想起自己特地从箱子里掏出这双鞋时，心里还想着，得让人大城市来的联络人给自己留个好印象，得树个有志青年的好形象呢。

        现在呢？

        真像个捡破烂的。

        徐妍蹲下身，语气无力里掺了点嘲弄：“还女娲呢。”

        方林走进游轮，却没急着去找李昌年。

        现在时间太晚了，就算要约诊也得是明天的事，而且他还没法直接让李昌年挂诊。

        只能等。

        方林在游轮的餐厅里坐下，有些烦躁地揉了揉自己头发。

        “进程太慢了，”方林嘟囔起来，“进实验舱都不知道多久了，这一天天的，不是等这个有反应就是等那个有进展，正事没干几件，光等人去了。”

        说到这，他又看了眼不远处送餐台，更是没好气：“连吃个饭都要等、等、等。落后的地球文明，人类生命净用来等待去了。”

        方林想起实验舱外世界，在他的故土上，他们人族基本上都是吃即食营养膏的，料理台一开，一秒钟一袋，撕开就吃，吃完就算，整个进餐过程都用不到半分钟。地球人真是怪，吃个饭，洗菜、切菜、淘米、煮饭，汤汤水水、煎炒烹炸，一顿下来光做不吃都要数个小时，做完了还要正襟危坐，拿碗拿勺，一口一口一筷一筷，吃得慢条斯理耗时极长。

        真是把吃饭当作件了不起的大事来干了。

        方林感叹：“我真的好难理解地球人。”

        然后又想起徐妍，更是想叹气：“好不容易找到个能合作的地球人，还以为终于可以加快进程了，结果这人比星站候选人还难搞，好话歹话都说尽了，还是不愿意配合。”

        方林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自己搭在桌面上的手，骂道：“真会给我来事啊你。要不是你当初太贱，乱点什么操作台，我根本不会被卷进来。”

        想了想，又骂：“手气还那么差，挑谁不好，挑这么个难缠的养灵人。回头来不及在意识消散前完成点星，别说剔除次品数据，你都要跟着一起嗝屁。”

        方林有些恨恨地抽了下自己手背，然后回想着今天跟徐妍说话的情形。

        开始见面时，徐妍的神情萎靡，精神状态看起来很不稳定。

        但是后来看卡片时，她又稍微打起点精神来了，像是感兴趣，还会跟他一唱一和搭话。

        最后反应很激烈，还骂他是人渣。

        方林把手收了回来，一手撑着下巴，一手在桌面上轻点起来。

        “还行吧，至少这回我比较强势，领导的威严算是勉强立住了。”

        说到这里，方林把自己手机掏了出来，重新打开自己之前浏览过的页面。

        手机屏幕上是一篇文章，标题大写：管不住人，你就当不好官：高明领导的6大秘诀，建议收藏。

        方林下拉页面，在心里把文章第一节念了出来：“做领导的第一点，也是树立威严的最重要一点，那就是学会大胆沟通。很多领导之所以气场弱，就是因为不懂和员工沟通。很多时候，下属们会假装开会认真，但其实心里只想着敷衍了事，一场会议大半时间都在神游太虚。这就造成了领导口干舌燥、下属半点没懂的沟通困境。有时候，作为一个高明的领导，适当的表现强悍作风反而更能激发下属的表达欲、参与度。试想一下，一个会顶嘴反抗的下属是不是大概率比一个只会嗯啊点头的下属对你说的话更上心？”

        方林点头，想起徐妍揪着自己衣领的情形，有点庆幸自己在见到徐妍之前就提前看了这篇文章。

        他们地球人自己写的呢，真是，相当具有参考价值。

        不过效果这么显著还是得靠他表演的好，文章上只讲会顶嘴的下属，他这一通发挥，下属都会扯他衣领了，可见地球人还是有局限，在行动力和智力水平上和他们实验室外还是有很大差距的。

        方林把手机塞回衣兜，忽觉自己先前的焦躁情绪少了几分，于换了个更轻松一点的坐姿等饭来。

        点的餐在几分钟后端了过来，是碗面，面条油亮酱红，挂着翠绿的葱花。

        服务员把面摆好，笑着跟方林说了句，“您的葱油拌面给您送上来了，记得给我们好评哦。”

        “怎么给？”方林问。

        服务员指了指桌上的二维码，指导道：“您扫码后点击评论界面，然后打分留言就行，您可以从咱们的餐品、服务质量各方面点评，祝您用餐愉快。”

        这样啊。

        方林又把手机掏出来，扫了码，看着评价界面，输入了几个字：上菜太慢了。

        然后又把手机搁在一边，拿起筷子，挑了根面条，左看右看，然后迟疑着送入口中。

        “怎么说呢……”方林咽下嘴里的面，回味了下。

        然后拿过手机，重新输入：地球人的饭还挺好吃的。我考虑了一下，要是以后都能吃到这种等级的食物，我可以勉强原谅地球的一切糟心事。

        输完、提交，把手机扔一边，端起面碗，筷条翻飞。

        ……

        不远处的一张桌子上，一个女人望着方林这边，脸上露出迟疑的神色来。

        她用手肘杵了杵自己身旁的人，问：“欸，你看，那边那个穿着白大褂的，是不是个医生啊？”

        身边人拍了拍她的背，安慰道：“别着急，我已经联系好人挂诊了，等他们系统一开，我们肯定是最先挂上号的人。”

        女人皱眉，抱怨道：“我问了船长，他说昨天游轮上的医生刚好被急调走了，要后天才回来。你说我们怎么就这么倒霉呢，好死不死，撞见这种事。”

        然后又说，“就算已经挂诊了，现在受伤的、生病的人那么多，排到我们要等多久啊。刚好现在有个像是医生的，干嘛不上去问问？”

        身边人不可置否，说：“那也行吧，你就当聊聊天，缓解下紧张情绪也好。”说完又问，“你打算现在去吗？”

        女人摇头：“还是等他吃完先吧，我看他……”女人看着那桌，把话结了尾，“挺饿的。”

        然后又伸手推身边的人，说：“你先回房吧，今天在外面跑一天，也够累的。你先去休息，我在这等着就行。”

        那人没推辞，陪着女人坐了会儿然后起身上楼，走之前叮嘱：“小心点啊，别摔着碰着的。”

        女人笑，“那我哪能啊。”然后手在自己小腹下轻轻打着转，一下一下摸起来。

        她在餐厅等了一会儿，见那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手一举，还以为是他是要结账了，赶紧站起来想过去攀谈，结果人都还没完全站好，就听那白大褂叫道：“再来一碗！”

        女人有些无语，又坐了回去，心里嘀咕起来：最近医生还真是忙疯了啊，连饭都吃得这么……着急忙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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