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015章

“小二哥哥累累，想想下去自己走。”小想想骑在宋小二的肩膀上，一只小手抱着她二哥的头，另一只手笨拙地帮她哥擦汗。

        今天之前，宋小二嚷得最凶，小女娃娃爱哭鼻子，小气鬼，我们都不要跟她玩，结果呢？

        宋小四坐在堂屋的门槛上，嫌弃地送了宋小二一个白眼，小声嘀咕道：“嘴上招呼所有人不搭理宁想想，自己跟人玩疯了，从进门到现在一直抱着扛着没撒过手。”

        “你嘴里瞎嘀咕啥？”宋小二扛着小想想站在宋小四身后，追在他们后面的宋小五没刹住车，一头撞他二哥屁股上，摔了个大马哈，冬天穿得厚，不觉得疼，探出脑袋鹦鹉学舌：“四哥，你嘴里瞎嘀咕啥？”

        宋小四瞪他一眼，宋小五将脑袋缩回去，宋小四抬起头跟宋小二打商量：“二哥，你抱够没？轮也该轮到我了吧？”

        宋小二挑剔地将人上下打量一番，最后得出结论：“太瘦了，肯定抱不动想想。”

        “别看瘦，都是肌肉。”宋小四啪啪啪地拍打两只手臂，以此彰显自己很有力气。

        “想想比秦小妹还要重，”宋小二凑到宋小四耳边小声说，“你看我才抱一小会儿就满头大汗，你力气有我大？”

        宋小四摇头，家里几个兄弟除了大哥，谁身体有二哥好？宋小四很有自知之明地收回已经伸出去的手，叹气：“想想有一百斤吧？”

        小一刚念完一学期，也不太清楚一百到底有多大，反正是他知道的所有数字里面最大的。

        “差不多吧。”宋小二吓唬他，就是想独占小表妹，一个人抱个够。

        两个人说话越来越大声，小想想不想听到都不行，她生气地鼓起腮帮子，“想想没有一百斤！”

        宋小二连忙哄道：“对对对，想想没有一百斤，宋小四他乱说，我们不理他。”

        宋小四无语至极。

        “妈妈说了，想想不是胖，是可爱在膨胀。”小想想为自己身上的肥肉正完名，认认真真地教育起宋小四，“小四哥哥以后不可以随便讨论女孩子的体重哦，是很不礼貌的行为，而且女孩子的美丽不是体重来衡量的。”

        “那是什么衡量？”宋小四好奇。

        小想想坐在她二哥的肩膀，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四哥，理直气壮道：“想想不知道，反正不是体重。”

        “想想说得对。”宋小二无脑捧场完，掰正小想想的身子，以防她从身上滑下去，扭头跟宋小五说，“赶紧起来，换想想追你了。”

        宋小五爬起来拔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喊想想快来追我啊，眨眼功夫被宋小二踢了一屁股，他还在笑：“想想我来追你了。”

        宋小四拍额头感叹一句：“他好傻哦。”

        感叹完，一把揪住宋小五的后脖领，“你歇会儿，换我追想想。”

        四个人在堂屋玩疯了，宋文自己坐在角落里看书，心无旁骛，甚至开始背诵全文。

        开春他就念小四下了，很快就要小升初，初升高，考大学，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他得更加用功才行。

        宋子民从外面绕了一圈回来，看到宋小二他们还在玩你追我追我你幼稚的游戏，他一把将小想想抱过去，让她坐到自己的腿上，伸手摸了摸她的后背，汗渍渍地都湿了，他解开她的棉袄扣子。

        宋小二打不过宋子民，啥也不敢说地站在边上，跟宋小四和宋小五将宋子民和小想想围在中间，警惕得就像宋子民是人贩子似的。

        宋子民不搭理他们，捏了捏小外甥女红扑扑的小脸蛋，“过两天小舅舅带你去儿童公园怎么样？”

        二嫂话糙理不糙，以前他一个人无所谓，但今时不同往日，他姐和小想想回来了，总不能让爸妈养他们一辈子，更不能让他姐为了生活改嫁一个秃头老男人，所以他得赚钱，赚很多很多的钱，不说大富大贵，至少保证他姐和小想想可以吃饱饭，毕竟他那个小外甥女太能吃了。

        小想想没去过儿童公园，不过听名字应该很好玩，很心动，为难地抠着小手指，“可是姥爷不让小舅舅带想想去儿童公园。”

        “这事儿包小舅舅身上。”老头子太固执了，就算他说破嘴皮子，也不会同意他带小想想去儿童公园，宋子民决定先斩后奏，玩了再说。

        吃过午饭，宋昌盛骑自行车栽着宋芸和小想想去医院，出门前，宋家几个兄弟吵着也要去，被宋昌盛一眼瞪回去，还不是担心孙子们到医院大闹天宫惹老伴生气，老伴生气肯定影响术后恢复，到时候他非宰了这帮小王八蛋不可。

        “想想不是答应顾阿姨今天不去医院吗？”微风拂面，宋芸将鬓角的碎发拢到耳后，低头问怀里的女儿。

        “想想答应顾阿姨不去医院，是因为想想怕咬人的狗狗，但是想想更怕狗狗咬姥姥，”小想想捏紧小拳头，很勇敢，“想想要去保护姥姥。”

        什么狗狗咬不咬人，宋昌盛没听明白，但外孙女最后一句话，他听得清清楚楚，笑呵呵道：“我们想想长大了，都知道保护姥姥了。”

        小想想重重地嗯了一声，伸出小手拍拍她姥爷的后背，“想想也会保护姥爷哦。”

        “我们想想太厉害了。”宋昌盛笑得更大声。

        小想想龇着一口小贝齿，奶凶奶凶地嗷呜一声，她当然厉害了，她可是一朵邪恶的食人花。

        而且，小舅舅已经教过她，狗狗咬她，她就咬狗狗，她想人也一样吧。

        到医院，宋昌盛去车棚停自行车，小想想和她妈妈等在住院部门口，笨鸟先飞，她没有咬过人，正在提前练习。

        宋芸听到女儿嘴里发出磨牙的声音，哭笑不得，彻底被这傻孩子打败了。

        宋昌盛回来抱起小想想上二楼，迎面撞上从楼上跑下来的宋婷，见对方一脸火烧火燎的急色，宋昌盛心里有不好的预感，老伴出事了。

        唐雪珍术后恢复不理想，为了不让家里担心，一直咬牙坚持熬到女儿回来，昨天终于见到宋芸和小想想，心头唯一的念想得以放下，人也跟着如山倒下。

        早上突然发高烧到395c，伤口大面积感染，已经被推进抢救室，到现在还没出来，宋婷一个人忙前忙后，根本没时间回家报信。

        宋芸抱着女儿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宋昌盛万分焦急，在抢救室门口来回踱步，宋婷两眼无神地站在墙角，很自责没有照顾好养母。

        小想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感觉得出妈妈他们好难受，就像她饿了没有东西吃，是要难受死的。

        “妈妈，姥姥呢？想想好想姥姥。”小想想抓着她妈一根手指头，昂起小脑袋问。

        “姥姥生病了，医生在帮姥姥看病。”虽然女儿年纪还小，很多事情没法理解，宋芸也不会随意骗她，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

        “是顾阿姨家的狗狗哥哥咬了姥姥吗？”臭蛋哥哥被村长家的大狗狗咬了一口，流了好多血，他鼻子都要哭掉了，看着就很疼，小想想一想到姥姥也会像臭蛋哥哥一样疼，就难受地皱紧了小脸。

        “姥姥不是被狗咬，是做了手术，肚子上有一条口子，现在口子生病了，医生帮姥姥擦药药。”宋芸尽量用小孩子听得懂的话解释给女儿听。

        小想想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伸手抱住她妈的脖子，小脸蛋蹭了蹭她妈的脸颊，带着哭腔：“想想不想姥姥痛痛，也不要妈妈痛痛。”

        宋芸摸摸女儿的头，柔声安慰道：“妈妈没有痛痛，姥姥擦了药药也不会痛痛了，想想不怕。”

        女儿表达喜欢的方式很特别，就是用她软乎乎的小脸蛋跟你蹭蹭，宋芸已经习以为常。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抢救室的灯终于熄灭，医生从里面出来，宋昌盛立马上去问：“医生，病人怎么样了？”

        医生叹了口气，语气沉重：“再观察两天，做好心理准备。”

        前一句充满希望，后面一句又将人推入万丈深渊，宋昌盛一时接受不了，脚下踉跄差点站不稳，宋婷将人扶住，想要安慰，却不知道说什么。

        送回普通病房，宋昌盛把唐雪珍从推车上抱回床，看着平时精气神儿实打实动不动就揪着他耳朵拳打脚踢的一人，这会儿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就像一张被人揉皱的白纸。

        看得宋昌盛心里发痛，鼻子发酸，上次这么难受还是女儿走丢的那天。

        结婚几十年，一路风雨，携手走来，好不容易找回女儿，女儿还带回来一个这么可爱的外孙女，终于可以跟孩子们共享天伦之乐，却出了这么一遭。

        这叫宋昌盛怎么接受得了，宋昌盛红着眼睛出门前交代道：“小芸，小婷，先照顾下你们妈，我再去问问医生。”

        宋芸坐在病床上，用一张干净的手绢打湿了擦拭唐雪珍干涸的嘴唇，一边跟宋婷说：“你还没吃中午饭吧？去食堂应付一顿，我来照顾妈。”

        “我不饿。”宋婷拿起暖壶水掂了掂，开水不多了，拎起往门外走，“我去打水，妈醒了才好喝水。”

        小想想走到病床另一边，两只小手小心翼翼地握住她姥姥的手，抬起头软软地问她妈，“妈妈，姥姥是不是很痛痛呀？”

        女儿是小，但她不傻，宋芸没有必要瞒她，“姥姥很痛痛，想想跟妈妈一块照顾姥姥好不好？”

        “好。”小想想一口答应，然后积极地付诸行动，帮着她妈妈给她姥姥擦身体，擦好，她姥姥醒了。

        唐雪珍微微睁眼，看到女儿和外孙女，自己身体自己最清楚，她时日不多了，想到这儿，不禁湿了眼眶。

        她们才回来，她就要离开，都没能好好陪陪她们，甚至没有机会做顿好吃的给她们。

        “想想，我的乖外孙，姥姥对不起你和妈妈。”唐雪珍气息微弱，说话声音很小。

        小想想踮起脚尖凑过去，仔细听她姥姥说的每个字，然后用额头蹭唐雪珍的额头，轻轻地左右摇摇脑袋，头顶上的小揪揪跟着晃，奶声奶气念道：“痛痛飞飞，姥姥不哭。”

        唐雪珍感动的同时，更加难过，她家想想这么乖这么懂事，她都不能看着她长大读书找对象结婚……

        小想想腿太短了，站床边不好蹭蹭，索性蹬了小鞋子，手脚并用爬了上去，蜷缩在唐雪珍怀里，小心地不碰到她姥姥肚子上的伤口，小手抱住对方的脖子，继续蹭蹭。

        小想想有个秘密，她是一朵邪恶的食人花，一口气可以吃掉好多好多东西，这些她妈妈知道。

        她妈妈不知道的是，她还可以吃掉别人身上的痛痛，然后她也会痛痛，不想妈妈担心，小想想没有告诉妈妈。

        唐雪珍搂紧外孙女软乎乎的小身子，在奶香味中，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唐雪珍这一觉睡得格外的踏实，甚而打起了呼噜。

        一觉睡到傍晚时分，医生来查房帮她量体温，不敢相信地甩了甩体温计，进行了第二次测量。

        这一举动吓坏了病房所有人，以为唐雪珍病情再次恶化，唯有小想想乖乖地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小短腿悬空地轻轻荡漾。

        “终于退烧了，恢复不错，”医生收好体温计，就算再不敢相信，也是不争的事实，高烧反反复复的宋老太自己退烧了，而且术口感染也明显好了不少，半天时间不到，简直可以说得上是医学奇迹，“不出意外，过几天就能出院了。”

        宋昌盛整个人都懵了，下午还让他们做好心理准备，晚上又说过几天就能出院？这，这实在太好了，宋昌盛紧紧地握住医生的手表示感谢。

        过于热情，把医生都搞得不好意思了，呵呵笑道：“吉人自有天相，老太太福气好，不过也不能掉以轻心，老太太一定要放宽心好好休养才行。”

        最后交代了宋昌盛一些注意事项离开。

        “老唐同志，医生的话，记清楚没有？”宋昌盛一扫阴霾心情，高兴得笑咧了嘴，嬉笑地打趣自己老伴，“放宽心休养，别净想些有的没的，隔壁老秦家小媳妇生了个带把的，他家还是一个秦小妹，跟咱家情况一样，你犯不着眼红人家老林同志了。”

        宋昌盛口中的老林同志跟唐雪珍是发小，从小一块长大，一块念书，甚至一年结婚生娃。

        而且，就是那么巧，生的娃都一样，三个儿子一个女儿，不过老林比她运气好，女儿平平安安在身边长大。

        四个孩子相继结婚，小儿媳三年前生了个闺女，这可高兴坏了一直盼着有个孙女的老林同志，同时也羡慕死了唐雪珍。

        这就让唐雪珍愈发看不惯自己小儿子，年纪跟秦家小儿子一般大，人家都结婚生闺女了，他还一天没个正行到处瞎晃。

        不过唐雪珍也不会催他相看对象，毕竟他连自己都养不活，谈对象不是耽搁人家嘛，她就是恨他不争气。

        “死老头子，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唐雪珍伸手去拧宋昌盛的胳膊肉，宋昌盛笑眯眯地也不躲，只要老伴好好的，就算掐断胳膊他也不会吭一声。

        跟宋昌盛闹完，唐雪珍不忘叮嘱他今天这事儿就别跟家里其他人说了，反正没大碍了，说多了白让人担心。

        “那可不行，你受了这么苦，几个臭小子在家吃香的喝辣的，凭什么？”宋昌盛心疼自己老伴。

        唐雪珍脸一板，语气加重：“嗯？”

        “好好好，不说不说，”宋昌盛立马缴械投降，宽慰道，“别生气啊，气大伤身，医生说了心平气和才能养好身体。”

        “哎呦，还是你们家感情好啊，”隔壁床顾老太一脸羡慕，“不像我家，老大说了今天带孙子来医院看我，还不是到这会儿连个鬼影子都没见着，多半又被喊回研究院开会去了。”

        小想想脑袋一耷拉，蔫了，白白磨了一下午的小牙齿。

        明天腊八，北城有吃腊八粥的习俗，而且最为讲究，唐雪珍住院前就买好的食材放家里，原本打算自己给女儿和外孙女煮腊八粥喝，一碗腊八粥，盛满温暖、圆满、吉祥、健康……寓意很好。

        现在只能拜托宋芸帮忙，因为实在不放心家里其他人，不能浪费了那么好的食材。

        宋芸一行人回家已经很晚，宋昌盛煮了香喷喷的鸡蛋面，成功唤醒熟睡中的小想想，小家伙吃到一半又睡了过去，这种情况宋芸也是第一次遇到，嗜吃如命的女儿居然也有被打败的一天，看来不是一般的困。

        其实小想想不是困，而是太痛了。

        她不想妈妈和姥爷担心，一直咬牙忍着，什么都不敢说，不断地在心里告诉自己：只要睡着觉觉就不会痛痛了。

        只是，小想想吃掉的痛痛有多痛，转移到她身上就会有多痛，唐雪珍一个大人都承受不住，更别说她才三岁大的小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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