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开学

在六年级暑假的某一天，郁辞珩一家搬离了大院。

        夏梨站在街口，望着越来越渺小的车影，有点想哭。

        儿时的友情，远比自我更重。

        愿意把最爱的糖果都给他，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去见他。

        即使后来经历了无数个别离的时刻。夏梨也永远无法忘记，第一次和他分开的时刻。

        暮色四合，温暖的太阳遥远镶嵌在即将落幕的白昼边缘，橙红交织的云角像是燃烧的火焰，滚烫无比。

        她伸手摸了摸脸，才发现是泪濡湿了指尖。

        夏梨忽然感到困倦，像是有什么东西从灵魂里脱离了，一霎那便没了抵抗疲倦的力气。

        她软软地靠在母亲的怀抱里，让落日的余晖打在身上，看着炽热却又柔和。一如那双琥珀色的眼瞳。

        -

        当天的任务结束得差不多了。

        夏梨和郁辞珩分开后，顺着校门找到公车站台，准备搭车返回。夏日炎炎，车站人不是很多，夏梨在长凳上坐下。

        路过的汽车卷起一阵热风，她抬眼。

        站台边，稀稀落落站着几个人，她散漫的视线撞上其中的郗错。

        夏梨先是诧异着他好像和自己在等同一班公车，酝酿两秒后，露出一个招牌笑容。

        郗错则是面色如常的别开眼，像没看见她这个活人。

        两人中间隔着郁小少爷这道门槛，夏梨倒也不意外他的反应。干脆收了笑，随意地把兜里郁辞珩塞的mp4拿出来，插上耳机。

        黑色mp4背面，端正小楷刻着郁辞珩的名字，维持着他冷面神气的尊贵小王子形象。

        夏梨笑着按下切歌按钮，莫扎特的第21号钢琴协奏曲。

        再按一下，格里格的a小调钢琴协奏曲。

        她不死心，帕赫贝尔的d大调卡农。

        一堆没有歌词的乐谱在耳畔环绕，夏梨脑子有一瞬间的短路。过了会，她眨巴着眼睛，嗤笑一声。

        亏她还想着能有几首流行歌曲，这种一板一眼闷死人不偿命的古典乐，才是郁辞珩的风格。

        算了，拿人的手短。

        -

        夏风燥热，光是在日头下待一会，就会大汗淋漓，全身黏腻到不行。开学典礼在众人的抗议声中，从学校操场改为在礼堂举行。

        根据班级区域划分，精英部在最前排。

        温褆和迟遇前脚刚踩到礼堂的地毯上，就瞥到主席台正中央的位置，偌大的led屏幕上循环滚动着今年的优秀学生代表。

        冲锋在前的，就是郁辞珩的名字。

        配着照片上，清浚到高不可攀的眉眼，给人十足的视觉冲击。

        路过实验班学生的位置，冒出两道声音。

        “卫舒君没入选优秀学生代表吗？她不是到课改部去了，而且前不久的击剑锦标赛，她还拿了奖。”

        “她之前是实验班的，而且才铜牌，菁华可不允许铜牌登上台面。”一个人不屑道，“二班的叶云甜，她妈妈说要给学校捐栋楼，只要女儿能选上学生代表，但是呢，被拒了！”

        “拜托，菁华怎么可能缺钱。”有人嗤嗤笑开了，“想着塞钱走后门，考虑过郁氏集团的感受吗？”

        “哎呀，你要知道，不是每个人都是郁珩的。”一个女生细细地接过话，“听说郁珩今天会上台演讲，我还没见过他呢。”

        听到这，温褆刻意放慢了脚步，有意地放大了音量道：“欸，奇怪。怎么没看到阿珩？”

        几个女孩的视线应声追过来，无一例外地，满眼艳羡。

        她这副姿态，迟遇看在眼里，冷冷道：“别作妖，你现在的样子要是让阿珩看到了，吐不吐我不知道，但这辈子估计连朋友都没得做。”

        温褆脸色难看，瞪了他一眼：“别逼我在你的饮料里下毒。”

        迟遇找了个位置坐下，打量了她两眼，讥讽道：“要是我是阿珩，你还会这么说吗？”

        倾斜的视角中，温褆黑着脸坐下：“你少说两句，会死…吗？”

        夏梨来得晚一些，好在温褆提前留了空位。

        郁辞珩站在高高的主席台上，他身上包裹着一丝不苟的赤金校服，红色领带，胸前别着优秀学生的徽章。

        正式开始以前，他喉口发紧，眼眸微微向下，凭着直觉巡视着黑压压的人群。

        目光接上，夏梨温温一笑。

        郁辞珩看到她嘴唇开合，口型在说，“阿辞——不怕——”

        少年茶色的瞳孔出现一丝柔缓，他面不改色地弯腰，抬手，把麦拔高了些。

        致词的最后，郁辞珩站姿笔直，挺拔如雪地松柏，冲着台下众人道：“夏洛蒂勃朗特曾说，只要你下定决心去做，你就会成为你所向往的人。即使没有足够的勇气，我们也终将战胜所有崎岖，因为时代的浪潮属于我们。因为最好的时机下，我们相遇在菁华。”

        开学典礼结束后，很长一段时间，学校论坛还有贴吧上，到处都是郁辞珩的演讲视频和图片。

        他站在高台上，意气风发。

        学生们坐在台下，脸上情绪颇为复杂，又爱又恨中带着点掩饰不了的欣赏与嫉妒。

        很久之后，夏梨看到这幅画面。

        还是和初见时一样的念头。

        这个少年，本该如此。

        他生来就耀眼夺目，值得拥有最美好的一切。

        他只是站在那，什么也不用做。

        只一个眼神，自己就愿意为了他，赴汤蹈火。

        开学典礼在校长繁杂枯燥的念经声中结束。礼堂前后门都打开了，学生们一拥而上，整条走廊水泄不通。

        郁辞珩顺着人潮走，一出门就看到温褆、迟遇和凌思卓站在楼梯处等他。

        “夏梨呢？”他第一句话。

        迟遇没先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偏头轻飘飘道：“看吧，每人一百块。”

        温褆和凌思卓无语凝噎。

        被人用来打赌的郁辞珩：“？”

        四个人跟着人流向外走，路过的人知晓了郁辞珩的大名，忍不住多看几眼。

        迟遇说：“她说数学作业没写完，趁你没发现，先回去抄你的。”

        郁辞珩气笑了。

        半晌，他无奈地叹息道：“你们先回，我去趟超市。”

        凌思卓挠了挠头，小声说：“我也想去。”

        郁辞珩说：“想买什么？”

        这一年的凌思卓最先进入青春期，个头比一般男生都要高，身躯壮实，用虎背熊腰来形容完全不为过。

        “十包小熊干脆面。”

        郁辞珩与他对视，凌思卓憨厚一笑。

        他眼睫动了动，懒得多说，“…走吧。”

        夏梨来得晚，可能每天公车不准时，或者对新校区不太熟悉。总之，她应该没来得及吃早饭。

        郁辞珩想，得看着她点。

        不然这小姑娘估摸着也就小矮人的身高了。

        -

        第一天上课，精英一班由于出了个小有名气的人物，班里的氛围格外热烈。

        初中班主任徐宏伟，是个教英语的中年男人，个子不高，一张胖嘟嘟的磨盘脸。他教学经验丰富，为人很有亲和力，也不介意孩子们的起哄吵闹，大家都很喜欢他。

        连郁辞珩这种挑剔龟毛的少爷性子，往日都要点评一番，这会也挑不出他的毛病。

        一下课，靠近讲桌的第一排空隙处，顷刻间围满了人。

        “郁辞珩，放学了要不要一起去打游戏？我家有新买的游戏机。”

        “说什么呢？阿珩，我请你游戏城。”

        “学校附近开了家台球馆，阿珩你有没有兴趣？”

        “…”

        大家凑过来，你一言我一语的纷纷追问着郁辞珩。

        众星捧月的现场，郁辞珩见得多了去了。

        他讨厌被人堆挤压着，讨厌和不同的人握手交好，讨厌面对谄媚的笑时，必须要让礼仪周到。

        但是他只能蹙着眉头，一遍遍重复道：“不用了，谢谢。”

        人群纷扰，夏梨枕着一只手，趴在桌子上放空思绪，听他一字一句的回应着身边的叽叽喳喳。英语课催人犯困，她倦怠的半阖着眼，另一只手揪着校服百褶裙上的绒毛。

        从这个角度，她注意到有人踩了一脚郁辞珩崭新的白色球鞋。

        少年无声收回脚，放在身侧的手却悄然紧握。

        夏梨伸出小手指，在桌下蹭了蹭他的手背。

        力道很轻，有点儿痒乎乎的，像蒲公英的茸毛拂过。

        少年不甚明显地轻怔，掌心慢慢松开，反捉住女孩细白柔软的手腕。

        “阿珩，周六一起出去打球呗。”

        他说：“不了，我和别人有约了。”小少女不动声色，唇角悄悄弯起。

        他答应了夏梨，周六去她家看新买的日本动漫光碟。

        是叫…守护…甜心吗？很俗套老土的故事情节，每集热血战斗前，主角不同的变身造型过程几乎占据了一半时间。夏梨却对这种变装秀，乐此不疲。

        欸，小姑娘最近不披着床单看还珠格格了。

        他不当皇帝了，也没有别的办法。

        -

        蔚蓝的天空，太阳炙烤大地。

        下午操场上热浪滚滚，开着的玻璃窗能听见学生们稚嫩的读书声。

        精英一班的学生们兴高采烈的换上运动服，直奔操场。

        夏梨靠在门边，无奈瞧着屋里的人。

        郁辞珩板着脸走出来：“那么热的天，搞不懂体育课为什么要在户外上，室内篮球场是摆设吗？”

        “今天温度有38°，体育老师的脑袋八成是坏掉了。”

        “但愿今天我不会因为中暑吃不下饭。”

        夏梨走在他身边，听着他发牢骚。

        迟遇、温褆和凌思卓紧随其后。迟遇提供消息：“今天的体育课应该和实验班一起上。”

        郁辞珩周身的气压又低了一层，话中的烦躁更甚：“菁华的教学资源已经匮乏到体育老师都要共享了吗？”

        凌思卓和温褆眼神示意她，夏梨想也不想直接开口：“户外挺好的，操场栅栏那，每天下午都有卖糖葫芦的。”

        提到这个，凌思卓的眼睛也跟着亮了些：“真的，比我家附近卖的都要好吃。”

        五年级的某个冬天，凌思卓尝过夏梨做的糕点，二人的友情像是被踩了油门，突飞猛进。

        郁辞珩放缓脚步，微微抿唇道：“我不爱吃酸。”

        他顿了顿，又补充：“准确来说，吃不卫生的食物会腹泻。”

        夏梨抚额，又来了。

        不就是嫌弃小摊小贩不干净吗。非得这么拐弯抹角。

        她直接说：“我请客。”

        刚走没几步，几人惯常的笑还挂在脸上，就听到郁辞珩道：“草莓糖葫芦一串。”

        “…”

        精英一班的教室在行知楼三楼，课改部则都在二楼。

        下到一楼楼梯处，几个人谈笑间，郗错也正和两个同学越过拐角处。

        两行人目光不经意对上。

        郗错轻扫了下，目光在后方的夏梨身上停了一瞬后，镇静的撇过眼，继续上楼。

        他这番动作落入郁辞珩眼里，眼高于顶四个大字只差没打在脑门上了。

        郁辞珩挡住他的去路，撩起眼皮，不轻不重地冷笑了声：“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菁华课改部那几位领着贫困补助的优等生啊。”

        迟遇的目光在几人脸上流连，像是在找寻共性一般：“怪不得能玩到一起呢。”

        凌思卓随意跟话：“一股子穷酸气。”

        夏梨局促地环视四周，看到身旁的温褆低着下巴勾唇冷笑了声。

        没有意外，他们都看不起跟前的郗错。

        须臾的光景。

        郗错漠然道：“别挡路。”

        片刻的静默后，郁辞珩咬文嚼字地品了品，抖着肩膀嘲弄道：“哪条路？菁华这里，可没有给佣人走的路。”

        “阿珩，你认识他？”迟遇好奇问道。

        郁辞珩眯起眼，要笑不笑道：“他舅舅是我家的司机…之一…”

        四周的目光聚集过来，几个人噗地一声，贼兮兮地笑作一团。

        郗错无动于衷地看着他。

        楼道间，三三两两的学生停在一楼上下口处，按耐着熊熊燃烧的八卦之魂，你一言我一语的低声讨论着。

        勤苦知识分子和傲气有钱人多半是合不来的，精英部和课改部互相看不顺眼也不是一两天。

        精英部的学生觉得课改班的学生没日没夜死读书，课改部的认为精英班的都是一些啃老的绣花枕头。

        今日狭路相逢。

        在平静的校园生活里，一石激起千层浪。

        郗错身旁的男生，短发长脸，犀利盯着郁辞珩：“郁珩，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

        “嗬，窝瓜!”郁辞珩屈尊分了他点眼神，慢腾腾道，“只有我问你的时候，你才配和我讲话！”

        两人对视了几秒。

        郁辞珩眼眸烈烈，表情傲慢至极。

        那人被他飞扬跋扈的气场怵到了，一时语塞。

        夏梨望过去，那学生脸涨得青红，嘴角下耷着。乍一看，确实更像植物大战僵尸里的窝瓜了。

        郗错不想再和这种泼皮无赖争执，言简意赅道：“你想说什么。”

        一众错愕的目光中。

        夏梨微微发怔，郁辞珩逆光而立，一脸的轻狂刻薄。

        他双手抄兜，高高在上地俯视着郗错。

        只一瞬间，楼道灌进一阵风。

        夏梨感觉一阵眩晕，旋即，世界陷入怪异的寂静。她距离众人、距离郁辞珩身边，远得像隔着一条无垠的河。

        郁辞珩自然不会放过羞辱郗错的任何机会，他凉薄的轻叹。

        “当优等生之前，先翻翻字典，学学什么叫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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