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屈膝

临近中考，班里的一改之前闹腾的气氛，压抑了不少。

        那天起，郁辞珩再也没有来过学校。听迟遇说，他申请了在家自主复习。

        起先还有人陆陆续续地问起，后来大部分人渐渐淡忘了他。

        千篇一律的校园生活，按照既定的轨迹盘旋向前。

        午后的阳光掺杂着夏季的燥热，教室里的风扇“吱呀吱呀”的转着，窗外声嘶力竭的知了，久久不曾停歇。

        夏梨写完语文老师布置的作文，埋头趴在桌子上睡了会。

        迷迷糊糊地想起，最近给郁辞珩打电话，只一回他接了，懒搭搭的，声音涩哑，像是没睡醒。她问一句他答一句，瓮声应着。

        期间她不开口说话，那端就放任手机在耳畔搁着，倔着脾气不肯说一个字。

        慢慢的…慢慢的…

        呼吸的频率钻进耳朵里，似有若无，像是一瞬间就忍不住满腔的心酸苦涩。

        明明才几天没有见面，她觉得八辈子都已经虚度过去了。心脏像是被人攥住了，酸痛感在胸腔处扩散，连带着握着手机的指尖都有点颤。

        她眼眶一热，像是想到了什么，说：“阿辞，你是不是很累？”

        那头没回答，三秒后手机通话挂断了。

        下了课，教室里学生来回走动，稀稀落落的讨论着中考和其他部门的八卦，堆积的人群中偶尔传出一阵唏嘘的笑。

        她睡不安稳，睫毛颤了颤，感觉眼前有人影晃动。

        他似笑非笑地挑着眉，毛茸茸的茶色发丝，睫毛比女孩子的还要长而密，眼睛是透彻晶莹的宝石。

        顺着那张精致到过分的五官往下看，下颌角分明，喉结凸出，肩线平缓挺直。

        “砰砰砰——”

        是阿辞。

        阿辞回来了。

        她眼睫微颤，心跳快的有些惊人，猛地睁开眼。

        是梦啊。

        她收了笑，抿着唇。神情变得怅然若失，眼眸里是无法隐藏的失落。

        本来就睡不踏实，这下彻底清醒了。

        -

        七月初，成绩揭榜。

        各个学校的喜讯就陆续以短信的方式发送到了家长学子们的手机上，包括中考状元，以及考高分像开挂一样的优等生名字。

        对于学校来说，学生的出色无疑是最好的广告。

        消息蜂拥而至的时候，夏梨刚填完志愿。

        她的分数足够上菁华高中。

        午后的风热气蒸人，高挂的太阳炽热。

        她站在菁华中学侧门前方的分岔路口，等绿灯。

        闲暇中，随手点开最上方的彩信：“热烈祝贺我校檀泽生同学以794的优异成绩摘获全市中考状元…”

        ——行知中学。

        她心里五味杂陈的，握着手机的手“唰”地松开。

        下午两点十二分。

        马路滚烫，树叶鲜翠欲滴。

        菁华中学附近，车流穿梭，徒留一段白色尾气，像是天空上头的云融化在了空气里。

        不过几秒，夏梨弯腰把手机捡起来放回兜里。嘴唇张合几次，喉咙里像塞了团棉花，连呼吸都不畅快了。

        不是阿辞。

        怎么能不是他呢。

        一定是出错了。

        她还没缓过来，腿脚如铅块拖拽着，吃力的挪不动半步。

        身后走来两个笑盈盈的女生，一高一矮。

        盛夏时节，只有初三的学生还会出现在校园里。

        绿灯亮起，夏梨走在后面。

        她们拿着饮料，边走边聊：“今年的市状元居然是出自名不见经传的行知，我还以为得是精英部的，或者是课改的。”

        “谁不是呢，那个郁珩…考试前还搞个销声匿迹，结果呢。”

        “他不是考的也挺好，792呢。”

        “嘁，三次联考市第一，名声吹大了，这回一落千丈了。”矮个子女生嗤之以鼻，微扬着下巴，“我早看不惯他那副趾高气昂的嘴脸了。”

        夏梨的眉头越皱越深，她深呼吸了几口，拳头紧紧握了起来。

        “我怀疑，他这个成绩都是郁家买来的。”到了马路对面的小道，矮个子女生说完，两个人默契的对视了一眼，齐齐笑起来。

        她们在背后，嘲笑他的成绩。讽刺他的家境。

        看不上他的行为，却用比他更低劣的作派。

        ——郁辞珩相信自己是个无可救药的天才，更是个彻头彻尾的实力派信仰者，他充满自信，百分之一百二的认可着坦率的前进。

        ——他曾经说过。即使不聪明也没关系，只要传达着明确的意志力，改变早晚都会发生。

        郁辞珩不是善良的人。他不温柔，不正义。

        高高在上，极其自我又追求完美。

        不同于金字塔世界里根深蒂固的老旧思想，他自己的坚持，鲜明又灿烂。

        矛盾是毋庸置疑的。

        郁辞珩是不同的。

        他和所有人都是不一样的。

        想到郁辞珩此刻收到成绩时的模样，淡淡的心疼泛滥在胸口。

        他明明考得很好了。

        这些人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愤怒像浪花推上海滩，席卷了她的大脑神经，只余下胸腔里扑通扑通的跳动声。

        她举步上前，火大地抬脚踹掉矮个子女生手中的饮料。

        柠檬水掉落在地上，“嘭”的一声摔裂了，溅起一滩水花。大片的水渍溅到两人裤腿上，矮个子女生被吓了一个激灵。

        她怒骂：“靠，你有病啊！”

        对于她的反应，夏梨并不意外。

        她轻扬眉梢，痞气十足的用手点了点女生的肩膀，泰然自若道：“看你们也是菁华的，怎么？今年考了几分啊？”

        夏梨出脚太快，面无表情，说得每个字都像结着寒霜，看起来就跟个混社会的女流氓没两样。

        高个子女生认出了她是经常和郁珩处在一块的，吓得连呼吸都不敢大力，脑子完全空了：“…是…郁珩的朋友…”

        经她提醒后，矮个子有些慌了，打着哆嗦，却还在强装：“你管的着吗!”

        “那别人考多少干你屁事！”一想到郁辞珩可能听到这种话，夏梨神色更戾，一只手猛地薅住她的头发，“你是吃饱了没事干，只会在背后戳人脊梁骨吗！”

        女生的脖子向后折，她挣脱不开，表情因为剧痛变得狰狞。

        “是菁华没教好，还是你父母的失误？嗯？”她拖长了尾音，显得刻薄又寡情。

        眼前白净瘦弱的女孩冷着视线把她大力往后拽，她头皮炸疼，脑门出了一串汗珠子，手脚跟着打颤。

        矮个子女生吃了瘪，一副快哭了的样子：“我错了。我不该在背后说别人。”

        “啊…”夏梨促狭地笑了下,“我不管别人，我只管郁辞珩。”

        高个子女生哪见过这种场景，冷汗直冒，竭力控制着慌乱的眼神，难以置信地垂首盯着面前瘦瘦白白的女孩子，“…”

        两人连连道错，她松了手。

        身后人脱力的往下滑坐在地上，夏梨目不斜视地，抄着口袋继续往前走。

        隐约能听到身后传来窝囊的窃窃私语:“拽什么啊！”

        “不过是条看门狗罢了。”

        不用回头都能感知到两人投来的白眼，夏梨耸了耸肩，抬高了视线，无所谓的扬长而去。

        下回能来点新鲜的吗。

        类似的话，她早听过千百遍了。

        -

        郁辞珩在家里用电脑查询了成绩。

        792。一个不上不下的分数。

        低了两分。

        这该死的两分，让他蒙羞，错失了市第一。

        比起那些一直处在人生低谷的学渣，恐怕学校里口耳相传的都是他这个轰轰烈烈的失败者。像极了戏剧效果的设定。风云人物跌落神坛，成为卖蠢俗人中的一员，怎么都比庸人满目疮痍的半生有趣多了。

        至今为止，他已经习惯了众星拱月的生活，光想想，会被人连珠炮般地嘲弄，已感觉如坠冰窖。

        填志愿这天，郁辞珩特地避开了所有人，挎着书包，慢腾腾地穿过校园侧门。

        烦躁。谁也不想见。

        除了夏梨。

        他闷着头拐进了小巷子，漫无目的地走着。

        肮脏的充满腐烂气息的暗巷，盘踞着枯草虫鸣，处处显示着污秽。朦朦胧胧中，前方有群人在推搡打架，他当作空气一样略过。

        “喂，阔少——”他路过，一个矿泉水瓶砸到后背，滑落。

        郁辞珩顿身抬眼，扎眼的大块头黄毛叼着烟，映入眼帘。

        哦，之前的那一伙白痴流氓。

        混在人群中，被他们压着脖子的，屈膝卑恭的居然是郗错。

        郗错满身脏污，跟着众人望过去。

        郁辞珩一脸“啊，真是无语”的不耐烦样子，他随意地抄着兜，从上至下，轻飘飘的，对着他打量了一番。

        不到一秒，郁辞珩便懒散的移开了视线，像是对物品的估价，又像是发现了臭水沟里的残叶，毫无兴致。

        他还没来得及细看郗错的神色，黄毛吵吵着说道：“是你吧，上次朝我们撒钱的——”

        郁辞珩懒得应对，打了个哈欠，冷冷回道：“没带现金。”

        郁氏最有希望的接班人，无限风光，娇奢无度。

        即便是跌落暗巷，只身与人对峙，人数上不占上风。还是那副傲骨铮铮，拿腔拿调的模样。

        “…”

        几个人被他的话弄懵了，回神后，粗声大笑起来。

        他们憋着笑，后又气极，黄毛丢了烟蒂：“艹！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嘲笑声中，黄毛几个人松了对郗错的桎梏，拖拉着肥肉上前踹了郁辞珩小腿一脚，非常不快：“挺牛b的，上次是不是你报的警！”

        他稳住身形，侧眼看了下自己的裤脚，烦躁回：“我没那么闲。”

        “你当老子脑残吗？”黄毛的恼火都在脸上了，焦黄的牙凑到他跟前，揪着他的后衣领，唾沫星子乱喷，“你刚走没几分钟，警察就来了。”

        呵，还知道自己脑残。

        倒还没蠢到去死的地步。

        郁辞珩瞥了眼对方有大概六七个人，他对付不过来，吐槽的话到了嘴边又收回。

        此时，按着郗错的寸头男嬉皮笑脸地：“我们上回可在您这栽了好大一跟头，阔少怎么赔我们啊。”

        能拿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郁辞珩没看他，只声反问黄毛：“pos机有吗？”

        黄毛被问懵了：“啥玩意儿”

        他半眯着眼，冷笑：“你们想着打劫，居然不考虑刷卡？”

        “…”

        一群在技校混日子的学生，哪用过pos机，张着嘴半天也应不了一个字。

        见状，郁辞珩嗤笑一声，眉头拧着，咬字很轻：“看来只想打劫一些滑稽的穷鬼。打劫这种人，纯属白费力气。”

        好像收到信号一般，小混混唏嘘一声，都看向郗错，然后玩味地大笑起来。

        当然，你们也是一群没有前途的废物。他在心里奚落完，视线落在郗错身上。

        眼中的轻蔑，不屑，厌恶，如破刃的刀。

        郁辞珩慢慢勾了勾唇，站在前方，身姿挡住了来路的光。

        明明都被欺凌，他看戏似的。

        抱着优越感，随随便便的，判定了自己。

        和拳打脚踢比起来。郁辞珩的言语里毫不掩饰的讽刺，这群人皮肉上的笑，更像锋利的寒风，四面八方朝郗错灌来，带着割裂皮肉的痛。

        郗错感到一股蚀骨的寒意。

        他没说话，心底的火蹭地燃烧起来，耳膜里一阵嗡鸣，气血溢到喉咙，嘴里是涩腥的。

        郁辞珩眯眼，瞧着他。还在笑。

        他天生混又冷，骨头缝里滚着的都是无情的血。

        太傲慢了，没有人性。

        郗错的精神劈裂，羞耻心在那一刻迸发。

        一直以来伪装着的，被厚厚的生存之道包裹着的愤怒与憎恶达到了巅峰。

        他浑身僵硬，咬紧牙关，看向郁辞珩的眼神如淬冰。

        他发誓，郁辞珩会遭报应的。

        他会被钉在耻辱柱上，失去所拥有的一切。成为世间最衰败不堪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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