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你不可以输

“我不去！”凌风大声哭着，眼泪鼻涕混在一起，“我哪都不去！我要妈妈……我要留下来陪妈妈！”

        “跟我走！”凌寒冷着脸一把抓住凌风的胳膊，连拖带拽往门外走去，“你留下来，妈妈就能活过来吗？你陪着妈妈，妈妈就能活过来吗？”

        “他们说得对！你就是个白眼狼！”凌风甩开凌寒的手，将她推倒在地，“你不配当妈妈的女儿，不配当我的姐姐！”

        印象中这是凌风第一次对凌寒发火。他红着眼睛，眼泪挂在脸上，声音有些嘶哑。他恨恨地看着凌寒，觉得眼前的这个女生变得格外陌生——尽管她长着和自己同样的一张脸。

        “跟我走。”凌寒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不理会凌风的愤怒，“你想再浪费一年的时间浪费学费去复读吗？还是打算就这么辍学出去打工？你没有文凭没有知识你能做什么。你在这里撒泼打滚，妈妈就会走得安心吗？”

        那时候刚过千禧年，义务教育还没普及到凌寒所在的小镇，每年姐弟俩的学费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父亲一个人挣钱养家，着实不容易，一旦错过这次考试，姐弟俩很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上学了。

        “我……”凌风听了凌寒的话，也慢慢冷静下来，权衡利弊之后，他狠狠心点了点头，“好……我去考试。”

        在场的众人，除了指责几句，也给不了更多的意见，更别提什么帮助——他们内心也明白，凌寒的话有几分道理，只是情感上一时间无法接受——谁也不会料到，这个十几岁的小丫头，在母亲去世的当日还能保持如此冷静（或者可以说是冷血），在前途和血亲之间选择了前途。

        “大伯，麻烦您了。送我和凌风去考场！”

        二人最终准时赶上了考试，并且发挥稳定，如愿考入县里的高中。

        ……

        凌寒收回思绪，她想起母亲的死，想起亲戚邻居对于自己的指责和不理解，想起凌风用仇恨的眼神瞪她骂她时的场景，想起同学们一口一个“冷血动物”对她指指点点的样子。

        她揉揉发红发涩的眼睛——凌风是从什么时候选择原谅她的呢——中考过后的一整个暑假，他都不曾和她说过一句话，不曾拿正眼瞧一瞧她。

        大约是开学前的某一天，姐弟俩收拾着各自的行李。凌风在衣柜里发现了母亲的遗物——一个日记本——用报纸当做包书皮仔仔细细包裹着，一眼就能看出主人对它的爱惜。

        他犹豫了半晌，小心翼翼地翻开。里面是母亲略显幼稚的字体，零零碎碎记载着姐弟俩成长的点点滴滴，以及一些生活中的琐事，偶尔还有错别字。

        再往后翻。

        “我的两个孩子，一定要好好念书。不管遇到什么样的难事，都不能随随便便说不念书了。妈妈没什么文化，因为妈妈是女孩，你们的外公外婆不肯给我念书。妈妈只能做苦力挣钱。现在妈妈的身体不好了，没有文化只能吃苦。你们一定要念书，农村的孩子不念书没有出路。”

        简单朴素的语言，却看得凌风鼻子一酸。就这么一瞬，他突然谅解了凌寒——不对，他有什么资格去埋怨凌寒呢——凌寒才是那个最实际也最清醒的人，他们这样的家庭，容不得他们不努力，不往前看，就只会更加拖累父亲。

        高一开学之后，父亲拿着母亲的赔偿款，在学校附近租了一套不大不小的房子，又在县城的工地找到一份工作，工资比以往多了一些，一家人就此安顿下来——多么讽刺，母亲的一条命换来一家人的安稳——这究竟是他们想要的吗？

        到如今，两年多过去，已经快三年了，母亲的死，始终是凌寒心中一道过不去的坎。又何止别人不理解她当初的做法，就连她自己也是每天生活在愧疚和不安中——她觉得自己脚下的路，都是踏着母亲的鲜血走出来的，她花的每一分钱，都是用母亲的鲜血换回来的——她怎么能心安理得的好好活着？

        想到这，凌寒将桌上的信纸揉作一团。

        “凌寒啊凌寒，你哪有什么资格在这里伤春悲秋谈情说爱？”她重新翻开练习册，“学习是你唯一的出路，是你欠妈妈的，你不可以输！”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速溶咖啡续了一杯又一杯，离高考只有最后的几个月，留给凌寒的时间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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