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如果这张纸条没有出现，是否曾祖父能够多活几年，直到寿终正寝

        只可惜没有如果，陈缙泽知道纸条上记录的故事以后，躺在刚整理好的床铺上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安稳。

        他没有将故事内容告诉给童晟，那是属于陈家的事情，对于一个“外人”，知道越少越好。

        在第二天一大早，陈缙泽就陪着母亲前往了医院，曾祖父就躺在病房里，今天上午没有任何检查和手术安排，可以接受来访。

        等护士为他们打开病房的门时，陈缙泽刻意地放缓了自己的脚步声，担心会因此惊扰到躺在床上的那位老人。

        病房里的三张床铺，只有靠窗的那张坐着他的曾祖父，其余两张床位都是空的，这应该是家里的安排。

        母亲换了身蓝色的连衣裙，黑色会在病房显得太过显眼，她的手里又挽着一盆花，算是给曾祖父的礼物。

        见母亲将花摆在柜子上，曾祖父将头转了过来，也看到站在母亲身后的陈缙泽，很是和蔼地笑了起来。

        “阿泽来了”

        虽然曾祖父现在说话的声音并不响亮，但陈缙泽立刻看向了躺在床上的这位老人，也想起上次与曾祖父见面时的情况。

        曾祖父现在虽然头发花白，但显然是刻意打理过，给人的感觉也是精神矍铄，不像是病人。

        陈缙泽立刻小步快走到曾祖父身边，坐在一张圆凳上，看着许久未见的曾祖父，心里也想着该说些什么。

        只是曾祖父先看向了母亲，他念出母亲的名字，又颤颤巍巍地举起一只手，刚好被母亲握在手里，这才满意地点了下头。

        紧接着，曾祖父朝陈缙泽伸出了另一只手，陈缙泽也只好学着母亲的样子，将手捧起。

        本家那么多人想要和曾祖父搭上关系，但在曾祖父病危时，他们却不被准许来访病房。陈缙泽现在捧着曾祖父手的动作，指不定要让多少亲戚妒忌。

        病房的窗户始终开着，陈缙泽背对着窗户，也不清楚阳光是否会灼伤曾祖父的眼睛。但看曾祖父一直盯着自己，应该不怎么惧怕日光。

        “太公，我回来见你了。”

        陈缙泽不清楚曾祖父执意要见自己的原因，但他愿意坐在这里陪这位老人度过比较漫长的一段时光。

        曾祖父本来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母亲一时心急，就按下呼叫按钮，将守在门外的护士叫进屋内。

        在护士对曾祖父进行诊治时，陈缙泽只能将手先一步放下，给护士腾出空间。但看到曾祖父脸上流露出的不悦与痛苦，陈缙泽也免不了对曾祖父的遭遇感到同情。

        他只能宁静地看着护士为曾祖父戴上呼吸面罩，等到护士离开以后，陈缙泽重新捧起了曾祖父的手。

        他能够感觉到曾祖父手背上遍布着的纹路，它们是岁月的象征，也像极了沟壑纵横的水田。

        这座城市建立在水田之上，陈缙泽忍不住想象，自己的曾祖父是如何看着这座城市一步步成长至今日盛况的。

        但城市还在蓬勃发展，曾祖父却年近迟暮，只能依靠着呼吸机来维持生命最后的微光。现状的凄惨与过往的荣光两相对比，倒是让曾祖父的一生显得命途多舛。

        呼吸面罩阻止了曾祖父讲话的机会，他只能用力呼吸着面罩供给的氧气，又用怀着歉意的目光盯着陈缙泽。

        曾祖父叫陈缙泽过来，也不只是想让他见证自己颓样的，但曾祖父也不能保证身体状况什么时候才能好转。

        陈缙泽和母亲坐到了中午，此时曾祖父已经睡着了。护士将准备好的午餐带进病房，只能先交给母亲，并嘱咐等曾祖父醒来后再喂给他。

        在差不多下午一点时，曾祖父才睁开双眼，外边的太阳早就不再直射着窗户，病房内的光亮也暗了不少。

        母亲叫来了护士，将曾祖父的呼吸机取下来，又用勺子舀着半温的粥，递到曾祖父嘴边。

        等曾祖父将粥吃了大半，他一摇头，母亲便不再递粥。她转而收拾起了餐盒，又将垃圾桶里的垃圾整理出来，准备一并带到病房外边。

        等着母亲推门出去，曾祖父这才转头看向陈缙泽，他念叨了两遍陈缙泽的名字，也让陈缙泽正坐着捧住曾祖父的手。

        “阿泽你离开的时候我应该劝劝你。”

        曾祖父的眼眸里满是愧疚，不过他却忽然微笑起来，显得慈祥许多。

        “不过走了也好。”

        陈缙泽还不明白曾祖父说这番话的含义，但他联想起先前看到的那张纸条，虽然那上面的内容并不一定可信。

        母亲留着的花还在盛放着，她从病房离开，也不清楚还要多久回来。陈缙泽看着曾祖父，犹豫着该不该提起纸条上的故事。

        曾祖父也能看出陈缙泽的迷茫，他仍对陈缙泽保持着慈祥的神色，朝他问道:“你在想什么”

        陈缙泽知道自己不可能在隐瞒下去，他就将昨天和亲哥一起见证的故事转述给了曾祖父。

        故事的每个细节，曾祖父显然都还记得，他听陈缙泽提起这件事，也只不过是往脸上添些好奇。

        像曾祖父这样年龄的人，记忆也会遗忘得差不太多，但他唯独忘不了写在纸条上的那段故事。

        以及写在纸条末端的那句话。

        “天主在上，假如能使我将陈珂邱抚养成人，此后我便愿意追随老童而去。”

        那是一段不能被提起的历史，如果被有心之人稍加利用，指不定曾祖父就在后世背负骂名。

        陈珂邱是祖父的名字，而纸条的署名是曾祖父本名，再加上它出现在银十字内部，只可能是曾祖父亲自记录到纸条上的。

        如果他不希望这段故事被其他人知晓，为什么要撰写下来如果他希望故事公之于众，为什么要藏在银十字里

        当曾祖父还和父亲生活在一起时，说不定他会跟父亲一样，握住那枚银十字行礼拜之礼。

        难不成，他是想要借此洗涤身上的罪恶，请求天主宽恕

        陈缙泽不完全理解曾祖父年轻时遇到的情况，但根据亲哥还有其他人讲述出来的只言片语，他并不认为曾祖父的行为有多可憎。

        如果当时他不选择背信弃义，那么陈家就不会在这座城市生根发芽，曾祖父所背负的一切都是为了后代人，至少陈缙泽并不会对曾祖父感到深恶痛疾。

        曾祖父听完故事以后，竟然缓缓地闭上了眼睛，陈缙泽看见曾祖父的眼里流出泪水，心里也不好受。

        “我不该提起纸条上的事情，是我唐突了。”

        陈缙泽只能向曾祖父道歉，并想叫母亲回来，让她接替自己守着曾祖父。

        但还没等陈缙泽起身，他又看见曾祖父的嘴唇微微颤动，只能坐下听曾祖父讲话。

        “你做的没错，我现在这样就是报应。”

        曾祖父说完，将眼睛合上，只由着自己的泪水顺着脸庞流淌而下，继而对陈缙泽说道:“阿泽，你不该是陈家的人，我代表陈家，向你道歉。”

        曾祖父深喘一口气，又有些咳嗽的趋势，陈缙泽只能叫来护士，让她在这里照顾曾祖父。

        出于透气这一目的，陈缙泽走出病房，却恰好看见母亲靠在墙边抹着眼泪，他接连看到俩个亲人哭泣，心里也不好受。

        母亲见到陈缙泽出来，并未提起有关曾祖父的事情，而是掩面哭泣，像是为曾祖父的遭遇同情至极。

        等泪水浸湿了她手中的纸巾，母亲才用哭腔对陈缙泽说道:“你的太公，在你出生那天一直守在病房外，现在却成了这样。”

        陈缙泽也清楚曾祖父以前的模样，虽然称不了健步如飞，但至少不用随时有人守着。现在光是他躺在这里，就足以使得每个陈家的人为其担忧。

        路过的护士看到母亲哭得动人，也停下来安慰着她，虽然护士可能不清楚母亲哭泣的原因，但心灵却是相通的。

        医院走廊里站着不少人，他们或是在等着病房内的医生出来，或者也像母亲这样坚持不住，只能到病人看不到的地方释放情绪。

        陈缙泽已经不再介意那股消毒水味道，毕竟他现在心里也只剩下了数不清的愁绪。他不希望曾祖父就这么逝世，但陈缙泽也不能蒙骗自己相信曾祖父会痊愈。

        曾祖父的身体状况只会每况日下，护士在走出病房时，脸上的表情也会由平静转为忧虑。

        在护士示意陈缙泽可以进去以后，陈缙泽再次坐到了曾祖父身边，他看着曾祖父的胸腔随着呼吸一起一落，虽然动作幅度很小，但这至少证明曾祖父还有生命迹象。

        陈缙泽隐约感觉到曾祖父的精神正在衰退，他的眼眸已经不如刚才那样精神，只是陈缙泽不敢表现出太多的担忧，他必须乐观看待曾祖父的病情。

        等母亲重新回到曾祖父身边时，她已经不再流着泪，又摸着曾祖父的手，将好消息告诉了他。

        “医生说，下周二我和阿泽就能带着你去楼下逛逛，不用一直待在病房里。”

        母亲的声音在空旷的病房里显得有些孤单，陈缙泽也不清楚曾祖父有没有听见母亲所说的话，曾祖父只是眨了下眼睛，用同样慈祥的目光看着母亲。

        下周二很有可能只是个念想，避免曾祖父因为被肺癌折磨太久而放弃求生的希望。但如果真到了那一天，只要曾祖父愿意，哪怕是医生护士联合起来反对陈缙泽，他也得将曾祖父带到楼下。

        在曾祖父入睡以后，母亲和陈缙泽商量了一下，今天晚上由母亲值班，明天晚上由陈缙泽值班。

        父亲会在母亲值班的时候来访，陈缙泽可以选择在那段时间离开医院，母亲并不会指责他。

        陈缙泽期待起了明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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