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万人空巷除夕夜。

        年三十的天幕波骇云属，各家各户张灯结彩。样式不一的实木复合门边贴上了异曲同工的对联和倒福，处处洋溢着热闹和喜悦。

        临近过年的几天，左希待在家里没怎么出门，偶尔写写作业预习新课，累了就趴在桌案听音乐入睡。

        假期的一日三餐都是妈妈和梁珩亲手做的饭菜。梁珩没搬过来住，但一到饭点，左希总能透过客厅敞开一半的窗户，看到楼下停车位多出来一辆白色的suv。

        邢媛这段时间搬回了b市，打算拖到开学的前一天再回学校。不过原来在这边的房子早就卖掉了，她的现居住地在主城区，离这里鞭长驾远。但她有事没事就爱往左希家里跑，要么拉着她一起看看电影，要么就是说偷到了她爸爸的独家秘方，一下午的时间都花在了做美食上。

        杨穗禾和梁珩都很欢迎她，觉得有个相得益彰的朋友陪在左希身边，起码她不无聊，安逸且满足。

        邢媛做出的肉丸味道和她爸爸相差无几，听说是特意学了几天，清惬的午后在边炸边吃中度过。

        左希原本准备去梁珩家里吃晚餐，无奈从中午几乎吃到了晚上，空不下肚子，最后只能将就着过去应付应付。

        梁珩一整个下午都在自己市区的那套房子里准备年夜饭，前来的客人太多，需要准备好几份一模一样的饭菜。他和他家里人的姐姐妹妹忙上忙下，大概五点才赶过来接左希。

        开始左希觉得路途太远，不愿意劳烦梁珩，但当她打算出门的时候，车已经到了楼下。

        梁珩顺便把邢媛也送回了家，才驾车前往自己的小平房。

        他总开玩笑说是小平房，左希没去过，但听妈妈说有足足两百平，起码坐得下四桌人。

        一路上梁珩很安静，车载音乐也盖过了左希沉重的呼吸声，她的视线一直飘向窗外，周遭变幻莫测的景色让她感到无比迷茫。

        她将要面临的会是什么？一座普通的房子，未来的栖息之所，亦或是全新的生活。

        梁珩似乎看出了她的紧张与不安，轻声安慰道，“是不是还没准备好？我家里亲戚很多，今天晚上没有主角，他们都不会过度关注你，这点你先放下心。而且我提前打过招呼，他们都不是刁钻的人，不会针对你的情况说什么不好的话。不过等下饭桌上难免有些吵，你要是不爱听老一辈聊天，吃完了可以去阳台透透气。”

        “知道了。”左希透过后视镜向梁珩比划道。

        傍晚，城市的高楼遮住了太阳最后的轮廓，随着光线的消逝，万家灯火都亮了起来。左希看着城市的繁华之景，竟露出了羡慕的神情。

        梁珩住的是电梯房，似乎是很高档的小区，里面停着各式各样的香轮宝骑。

        他拐了几次弯，开到车库前，走进自己居住的那栋楼，继而在电梯里按下十九层，途中再也没开口说过话。

        电梯上行很快，一梯两户，梁珩住在下电梯左手边的那间屋子。

        大门虚掩着，梁珩很轻易地就将它推开，里面宾客盈门，视线纷纷落在左希身上，无数道目光在空气中撞了个正着。

        “不用换鞋了，我晚上打扫。”梁珩提醒道，带着左希和门口其余玩耍的孩童一齐进了门。

        离饭点还有段时间，左希是在场小孩中年龄最大的，就顺便带着那些孩子玩了点日常小游戏。

        不知不觉，晃到了五十多平客厅的尽头。

        梁珩的家里有一面满墙的落地窗，月光倾泻，小高楼能够俯瞰整座城的灯火通明。左希的印象里，海边的窗外只有一片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黑暗。

        这个地方，很不一样。

        这里能带给她更多并非她真正想要的东西。

        可是双向的接纳，需要两个人共同实现。

        她暂时做不到迎接焕然如新的生活。

        “姐姐，该吃饭了。”稚气的童声在她耳边响起。

        左希恍然回过神，冲着比她矮了半截身子的小女孩点了点头。

        饭桌上，坐在主席座的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看样子像梁珩的父亲。他是个健谈的人，老古话虽说食不言寝不语，但他从头到尾的高谈论阔并不让人感到不满或厌烦。

        他和梁珩坐在一桌，时常说些聊表关心的话。

        “小梁，你在外面奔波打拼这么多年，事业有成，也该稳定下来了。男人总得有个属于自己的家，是港湾，是归宿。小杨也是个不错的人，这点全家心里都有数了，也很放心你们两个。你看什么时候，你和小杨两个人把结婚证领了，婚礼倒是无所谓，这么大年纪的人了，也不是非要走这些花哨的形式。我在市中心那边给你们准备了一套别墅，今年年底就装修好了，就当成是你们的婚房吧。”

        “爸……”事在两难，梁珩欲言而止。

        他是提前说过左希的情况，叮嘱再三，但独独没考虑到结婚的事。他努力做到谨小慎微，但还是无可避免地疏忽了。如果梁父继续说下去，恐怕更多的秘密也会随之暴露。

        说到底，这件事他照顾不周。

        “爸，这可过分了啊，我结婚的时候还没有别墅呢，还是包装修的。”坐在梁父身边的女人调笑道，她和梁珩有几分相似，言语虽表露着不满，脸上的表情和语气却尽是玩笑的意味。

        她打扮得很成熟，却不显沧桑，她身边坐着的则是方才提醒左希吃饭的女孩。看样子，她是梁珩的妹妹。

        她在替梁珩解围。

        “话不能乱说啊，一会儿一家子人都该说我重男轻女了。我当年给你陪嫁的那套房也不小了，还加了辆车呢。你这孩子也是，从小就爱跟你哥比。都三十多岁的人了，还学年轻人攀比那套呢？”

        “好好好，我不说了，您一点儿也不偏心……这排骨合您口味吧？多吃点儿，爸。”她说着还替梁父夹了几筷子菜，话题就此结束。

        梁珩有意无意往左希那桌的方向瞥了几眼，见她不为所动，才忽而松了一口气。

        左希若无其事地扒着碗里的饭，装作没听见的样子，心里却不是滋味。

        从心底祝愿妈妈是真，不想成为被遗弃的那个人也是真。

        她甚至庆幸，梁父方才没有提到要个孩子这件事。

        因为哪怕这个若有若无的家庭多出了一员，左希就不是唯一。她享受着被重视的感觉，也患得患失。

        她做不到一味理所当然地接受梁珩的好，如果他和妈妈真的住进了新的别墅里，那座四壁萧然的小房子，以后就只剩她一个人了。

        左希一直埋头吃饭，她的那一桌年轻人偏多，几个小孩马马虎虎吃了几口肉就回客厅玩去了，她也没在饭桌上久留，照梁珩说的去阳台待了会儿。

        主城区禁鞭，但不服从政府管教的人多了。楼底的树林一片漆黑，有星星点点的火苗闪烁。楼层太高，听不见孩童的欢笑声。

        左希不是那群人中的其一，她只在很小的时候和爸爸一起放过烟花。后来爸爸离开了，禁鞭的消息也几乎传遍全国。

        郊区管辖松懈，但她不愿意睹物思人，于是再也没买过这些烘托热闹的小玩意。

        将圆未圆悬挂在城市上空，纯净皓月照亮黯然。一声提示音打破夜晚的宁静，口袋里的手机亮了起来。

        江溆言：“好同桌，出来跨年啊。”

        “你不吃年夜饭吗？”

        江溆言反问，“你不也没吃？”

        “我刚吃完。”

        “我也刚吃完。”

        “……”

        左希考虑了一会儿，没征求妈妈和梁珩的同意，准备先斩后奏。

        “在哪里？”

        “你家楼下。”

        她指尖一颤，“我不在那边。”

        “半个小时之后能在吗？”

        她哑然失笑，“除夕夜堵车。”

        “一个小时？”

        “我也不确定多久。”

        那头安静了片刻，“你现在在哪？”

        左希环顾四周陌生的环境，这里是她第一次来，不太清楚来时的路线，甚至没记住小区的名字。她只得打开手机定位，发过去一串地址。

        “我过去找你。”

        “不用，我晚上正好要回那边。”

        “那你快点，这边有点冷。”

        “……尽量。”

        左希又回到了客厅，梁珩正好离开了餐桌，准备从茶几上给长辈端些茶水。杨穗禾坐在沙发最靠边的位置，正和他家里别的亲戚谈笑风生。

        客厅没什么人注意到左希，她用熟练的手语向梁珩请示，“有朋友约，我可以先走吗？”

        “男孩子还是女孩子？”杨穗禾看到了这一幕，率先开口问道。

        左希没犹豫也没骗人，“男孩子。”

        杨穗禾脸色微变，却没有说出心中的疑惑。

        身边的女人看出了她的不满，笑着解围道，“男孩子就男孩子呗，谁年轻的时候没几个玩得好的朋友，知己不分性别。”

        梁珩倒是没女人这些微妙的心思，什么也没问，径直把左希送到了家门口。

        他要招呼一屋子的客人，短时间内走不开，也就没送左希。他拿出手机给左希转账了五百块钱，让她晚上开开心心地玩。

        她没点收取，准备让这笔钱原路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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