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周日晌午。

        家长会下午才开始，不少家长已经提前入座，稍微热情点的还和邻里间聊起了天，内容无非是自家孩子的情况。

        “你们家孩子假期都写作业吗？我儿子非说写了没用，在家玩了一个寒假。”

        “谁家不是呢，不做作业只打游戏就算了，叫他帮着做点事还要跟我吵一架。”

        “孩子嘛，正值叛逆期，正常正常。”

        “哎，咱们做家长的管不动，只能让老师多操操心了。”

        “我听说这老师还不错，他带的每个班都是那一届里升学率最高的。”

        “其实成绩好什么都好说，先把未来的路铺好，孩子以后会懂事的。”

        ……

        班里坐着的是一半家长一半学生，给家长腾出空位的已经去到了教室外，一部分还留在教室做题等待。

        左希是后者，梁珩到的时候刚刚一点，手里还提着一堆零食饮料。

        她看书太过专心，以至于没注意身旁赫然出现的人影。

        “叔叔好。”江溆言率先打了声招呼。

        “你好。”

        左希这才被两个熟悉的声音吸引，抬起了头。

        “开个家长会而已。”左希比划道，神色里透露着无奈。

        梁珩微笑着入座，把一大袋子全都塞到她座位底下，“吃饱了才有力气好好学习。”

        “确实。”江溆言在一旁跟着附和。

        左希暗自推了他一把。

        梁珩问道，“家长会几个小时？我需不需要做笔记？晚上叔……我带你出去吃饭，想吃什么？”

        “大概……四个小时吧。不用做笔记，也不用很认真听，来了就行。我晚上和朋友一起吃。”左希拒绝道，“我先回宿舍了。”

        “那我开完会就直接回去了。我知道你学习压力大，下午也该好好休息一下。你们元宵节放假吗？到时候一起去你妈妈家里吃个饭。”

        “放假。”

        “那你好好休息去吧。”

        左希点点头，随手拿起桌上未写完的练习册，慢步走向教室前门。

        “今天下午那不就相当于放假吗？你回宿舍写作业？”江溆言三步并作两步跟了上去，冲着左希小声道，“和我一起上网去呗，好同桌。”

        转角处，左希顿时停下了脚步。

        江溆言以为她要答应，于是又上前两步，他和左希看到了同样的景象。

        许清颐迎面走了过来，她挽着一个中年男人，满脸含笑。男人脸上长着微微胡茬，黝黑的皮肤似是经历了岁月的洗磨，皱纹遍布。

        左希与他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错愕和惶骇一齐涌上心头。

        那人似乎也愣了愣，但视线并未在她身上多停留，在许清颐的指引下坐上了座位。

        左希想继续往前多走几步，却感觉自己的双脚注满了铅，站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来。

        她嘴唇微张，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仿佛一碗滚烫的辣椒油，直挺挺地泼进了她的咽喉。

        她坚信不是巧合，不是两个人长得像。

        因为走在他身边的人，偏偏是许清颐。

        偏偏是那个曾经说赢过她一次的许清颐，她赢在了左郁峰选择的那个家庭。

        追寻了这么久的问题，似乎已经云开见日。

        可是，那也不应该……

        “你怎么了？”

        江溆言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霎时间思绪幻化成无数的碎片，消失在她的空想世界。

        “没事。”

        左希摆了摆手，向前又走了几步，还是没忍住回头多看了一眼。她当初有多渴望见到那个人，现今就有多希望他们不是同一个人。

        左希终于恋恋不舍地转回了脑袋，一直向前走到了楼梯口。

        “左希同学。”身后响起一道轻盈的女声，傲慢而暗自窃喜，“我想和你聊聊。”

        “她不想和你聊。”江溆言伸出一只手拦住她，将左希死死挡在身后。

        “想不想聊，那得当事人说了算。”许清颐的视线越过江溆言，直直地落在左希身上。她忍不住上下打量起这个人，反复确认她究竟有多么平庸。

        她有时候也想不明白，她视若珍宝的两个人，为什么有一个选择了自己，而另一个不会。

        如果江溆言当初识趣点，可以避免很多事，可惜他不愿意，他非要和自己对着干。他所谓的保护其实一文不值，到头来赢的人永远是她许清颐。

        “不想。”江溆言再一次强硬地拒绝。

        “你不是她，江溆言。”许清颐笃定，在那双本该柔情似水的眸子里，左希看到近乎疯狂的执着。

        正是那双眸子，让左希有了一丝动摇。

        不是因为她有多坚定，而是左希第一次发现，许清颐的眼睛，和自己很像。

        她原本可以不以为然道，世界上长得像的人太多了。

        可她不止是和自己像，和记忆中的那个人更是神似。一样的眼睛，一样的鼻子，就连那张脸的轮廓都是一模一样。

        因为……因为她们有着同一个爸爸。

        左希轻轻放下了江溆言挡在她身前的那双手，朝许清颐点了点头。

        “左希。”江溆言下意识拉住她的手，“你忘了我说过的话吗？就算不是从我口中得知，余祺，尹未诠，他们都和你说过吧。你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吗？有什么事情是一定要和她聊的？”

        左希顿了顿，将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心脏顷刻间“咚”的一声笔直地坠落进万丈深渊，她听见它碎裂的声音。

        “对不起。”是我的问题。

        因为她想知道的，只有一个人能给她答案。

        这个人就站在面前了，哪怕她心知肚明却没有做好聆听答案的准备，她也不能错过。

        哪怕此时此刻，她站在许清颐的对面，她什么都懂了，在心里重复了无数次答案。

        她还是想要亲耳听到。

        左希跟随许清颐上了顶楼的天台。

        “左希同学，好像特别喜欢我的爸爸。”许清颐的话说得开门见山，语带挑衅，透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对别人的东西目不转睛，你是没有自己的爸爸吗？”

        左希紧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她在等许清颐接下来的话，犹如一场判决，亦是一场凌迟。

        当痛到没有知觉的时候，具体有没有一千刀落在她的皮肤上，已经一毫不差了。

        “说来也巧。”许清颐靠在护栏上，声音充满寒意，“我的爸爸，和我不是一个姓，和你却是。他叫——左，郁，峰。左希同学，你的爸爸，也是这个名字吗？”

        左希自以为做好了准备，然而当感官被满含恶念的答案侵蚀，她仍犹置身冰窖。彻骨的寒意从心脏处蔓延，袭至五脏六腑。

        许清颐是故意的。

        不论是今天下午左郁峰的到来，还是她充满炫耀意味的那番话。

        “为什么不回答我呀？”许清颐明知故问，她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似乎在无声地宣告，她是永恒的胜利者。

        可是，为什么她会将脚踏两条船和婚后出轨，说的这么自然，这么冠冕堂皇？

        明明她才是那个不该存在的人啊。

        左希想明白了，当年爸爸妈妈离婚根本就不是因为他接受不了妈妈日复一日的抱怨。她这些年总在心里想，如果那时妈妈能够少唠叨几句，这个家会不会还是完整的。但是她错了，从来都没有哪一刻，她觉得自己错的这么彻底。

        她的爸爸，当年有着一段婚外情，这才是他和妈妈离婚的理由，就算她和妈妈做得再好也于事无补。

        哪有男方没有探视权。他不愿意回家看一眼，只是因为他有了一个更让他留恋的、新的家庭，荒诞的家庭。

        这样的事实一遍又一遍地冲撞着左希的大脑，她只觉得犯晕想吐。

        她心心念念十多年想要见到的人，也和记忆里的爸爸已经截然不同了。

        爸爸会温温柔柔地哄她睡觉，甚至到了妈妈都争风吃醋的地步。爸爸会让她骑在肩膀上，每天背她上下六层高的楼房。爸爸是她的小太阳，是可以依靠的人。

        可是事实证明，这个男人完完全全配不上自己的妈妈。

        左希从前还拿他和梁珩做过比较，她现在后悔莫及，梁珩温柔体贴，从一而终，他凭什么能和梁珩比？

        现在回想起她曾经为了这样的人哭哑了喉咙，是一件多么不值的事情。

        如果妈妈早些年遇见的人是梁珩就好了，什么都好。

        “左希，其实单单只因为这件事，我对你真的没有太大的恶意。过去你抢走我爸爸的那几年我不计较了，毕竟现在我们一家三口过得很幸福。而你也有了新的家庭，我觉得以前的事情都可以只字不提。”见她迟迟不愿意开口说话，许清颐从护栏上起了身，慢慢朝左希走来，“但是我喜欢一个人，我一定要得到他。而你和他的距离近到过了头，我没办法再一次眼睁睁看着你抢走我的东西。他是一个光芒万丈的人，喜欢他的人很多，我可以接受。但是因为你实在普通，所以我两次都必须赢。”

        左希不想听她毫无立场的话，转身准备离开，许清颐却上前一步，堵在了门口。

        “不管目标是什么，你都是抢不过我的，我劝你趁早放弃。如果你不愿意，我只能说，今天的事只能算得上一个小插曲，好戏还在后面。”

        左希说不清当时是哪来的一股狠劲，不由自主地推了许清颐一把，她的脊背重重地撞到铁门，发出“哐当”一声响。

        许清颐当即瞪大了眼睛。

        “这么厉害啊。”

        伴随着忽远忽近的声音，楼梯口走上来一个人。她穿着长达膝部的风衣，下身是黑色的热裤配马丁靴。

        她的嘴里叼着一根纸棍，直至推开了沉重的大门，她才掏出打火机，点燃了香烟。

        左希记得她，记得那一场热辣的街舞表演。

        “有你什么事？”许清颐的瞳孔不经意微微一缩，眼底闪过凌厉的光芒。

        “你挡我的路了。”韩歆徒手将许清颐推到一边，用眼神示意左希离开。

        两个人僵持着，似乎左希消失在拐角处的下一秒，这层天台就能爆发出一场尖锐的对决。

        左希不愿意深究许清颐和韩歆的关系，她就当韩歆替她解了个围，从门微掩的缝隙逃了出去。

        似雾非雾的云层徐徐散去，迟来的阳光照不进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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