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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第35章


孟驼玲还是第一次看到田野花哭。上次,田野花尽管被钟沙燕骑在身上用泥巴搓脸,却没掉过一滴眼泪。这次哭得这么伤心是为何故?

        孟驼玲走回学校,坐在她的身旁,侧过身子一边为她擦眼泪一边问:“田野花,什么事情那么伤心呀?”

        田野花埋着头不说话,用那双犹如老树皮一般的手不停的拍脚上的新鞋子。

        孟驼玲这才注意到,那双黑色低帮帆布鞋正是返校那天她在镇上买给田野花的。眼前的鞋面上全是被人踩过的痕迹,洁白的鞋带被踩得面目全非。

        记忆中,田野花从出生到现在她只哭过两次,第一次是妈妈被牛撞死的时候,第二次,就是孟驼玲买给她的新鞋子被人踩脏的时候。

        她可以不在乎所有,唯独不能让人践踏孟驼玲对她的关爱。自从孟老师来到峰林村教学点的那一天起,她就对美好生活充满了向往。她喜欢孟老师课堂上优雅的教姿,喜欢孟老师对自己微笑的时候甜甜的酒窝……

        每次孟驼玲对她的好,她都会用小刀偷偷在课桌上刻下老师的名字,她要牢牢记住孟驼玲这三个字,因为世界上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对她那么好的人了。

        第一次她打猪草路过学校,正遇上孟驼玲吃饭,老师招呼她一起吃,吃完后她用舌头把碗舔得干干净净,恨不得连碗也一起嚼来吃了。

        第二次是她跟同学们玩捡子游戏时老师向她竖起大拇指。

        第三次是老师为她拍了有生以来的第一张照片。

        ……

        若非答应过孟驼玲不乱刻乱画,这一次她的课桌上应该整整十个刀刻的“孟驼玲”了。

        “告诉老师,是谁干的?”孟驼玲生气的问道。

        田野花只是默不作声的摇摇头,眼角的泪水被摇落在地上,摔成了八瓣。

        肯定又是钟沙燕,明里暗里的欺负一个智力有障碍的孩子,她的心怎么那么硬啊?!孟驼玲越想越气,便起身去找钟沙燕,今天她要好好教育一下这狠心的丫头!

        出了校门,孟驼玲刚想张口向汪姨打听钟沙燕家具体方位,就远远的看到她正撵着一条黑毛中华田园犬在土路上玩耍。

        孟驼玲追上去一把拉住笑盈盈的钟沙燕问道:“田野花的新鞋子是不是你踩脏的?”

        虽是问话,但因为情绪激动,所以听起来就是实锤的语气。

        “不是!”钟沙燕睥睨着气势汹汹的孟驼玲。

        “真的不是你?”孟驼玲加强了语气。

        “真的不是我!”钟沙燕竟然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看着孟驼玲,说,“像那种灾星祸害,不止我一个恨她的……”

        孟驼玲听出她话里有话,仔细一琢磨,估计跟田野花的弟弟有关。看来得先解决好内部矛盾才行啊!放学的时候她特意放得比六年级的早,等田鸿运路过寝室门口时叫住他。

        “田鸿运,你姐的鞋子被人踩脏了,你知道谁干的吗?”

        “我没姐!”田鸿运歪着脑袋抖着腿,若无其事的说。

        “田野花的新鞋子是你弄脏的吗?”孟驼玲再次问道。

        “是我!怎么地吧!”田鸿运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行,你小子敢作敢为。平白无故的干嘛要这样做?”

        “我们这儿的规矩,新鞋子都要被踩三脚。”田鸿运一脸坏笑,没把握好鼻息,鼻涕从鼻孔里喷出了泡泡。

        “你胡扯!”孟驼玲怒吼道,“她是你亲姐姐,你不应该那样对待一个无辜的人!你都十几岁的人了,还那么幼稚不懂事!”

        孟母在屋里听到孟驼玲发那么大的火,赶紧出来调和气氛。

        “孟老师,你温柔一点啊。”

        “您回屋去别影响我教育学生。”

        看到孟驼玲一脸的愠色,孟母也懒得掺和。一边进屋一边说:“有话好好说嘛,都还是孩子。”

        母女俩说话间,田鸿运准备脚底抹油——溜。

        被站在台阶上的孟驼玲一把揪住衣领。虽然仗着年轻气盛,他是能够挣脱的,但是碍于老师的威严,他不得不收住脚步。

        “田鸿运,田野花是你姐,你们是一奶同胞的亲姐弟!你不应该那样对她!那不公平!”

        “公平?”田鸿运阴沉着脸反问道,“老师,你告诉我什么叫公平?她比我多享受两年的母爱,还害死了我妈,这对我又公平了吗?”

        “那只是一个意外!谁都不想发生那样的事情!”孟驼玲一脸严肃的反驳他,“再说了,你的妈妈同样也是她的妈妈啊!”

        “那牛为什么不冲撞别人偏偏要冲向她?因为她是丧门星!要不是她,我妈也不会死!”

        孟驼玲还想细数田野花的可怜之处博得田鸿运的同情,从而感化他,不料远处传来田爸爸的声音:“鸿运,你这小兔崽子又去野了,放学半天了还不回家干活!”

        “哎,知道了。老师关学哩!”田鸿运嘴里应着顺势就跑了。

        关学是当地人把老师留学生在学校补作业或者补习的一种贬义的说法。

        孟驼玲心中无奈,突然觉得自己好无能,孩子之间的矛盾都化解不了,谈何教书育人?

        孟母看到女儿失落的表情,安慰道:“别泄气,教育嘛不像种白菜,当季就能看到效果。”

        想想也是,山区教育任重而道远,再找机会帮助这些孩子解开心中的疙瘩吧。这么想着孟驼玲心里总算轻松了些。

        学校的围墙直到星期五才算竣工,范长庭把收集起来的啤酒瓶砸碎,用那些玻璃碎片插在墙头上。用范长庭的话来说,这围墙名为“君子拦”,拦得住正人君子。倘若宵小真心想进学校,这样的墙形同虚设,连五六年级的男孩子都能够翻进来。特别是学校后面的那堵墙,因为靠近田坎,从上面直接就能跨到围墙上。

        寝室加装的防盗门,其实不过就是几根铝合金方管焊接而成的防护网,再配上一把朝里开的明锁。轻轻拉扯门就会摇摇晃晃哐啷哐啷作响。有总比没有强吧,至少起到了心理安慰的作用。

        到了第二个星期,孟母还想继续陪教,被孟驼玲毫不留情的拒绝了。

        “哎呀!妈,我知道你是担心我,可你不可能一辈子保护我吧?我都已经是成年人了,有些路得我自己走。”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放心啊乖!”孟驼玲捧着妈妈的脸好言哄着。

        孟母拗不过女儿,只得老实留下。孟驼玲临出门了她还在千叮咛万嘱咐:“大米够吃吗?菜买齐了吗?钥匙带了吗?钱包要藏好……”

        “够够够!带了带了!买了买了!知道了知道了!”孟驼玲背上大包小包的储备物资,一边回应着一边强行关上大门。

        出了家门她长长的舒了口气,耳根总算清净了。

        出了筒子楼,孟母推开窗户又喊了起来:“玲子,你答应给人家写的字带上了吗?”

        “哎哟,我的个妈呀!带着呢!”孟驼玲抬头看了眼二楼窗户里的孟母,朝她挥了挥手,逃也似的就往车站跑。

        再次回到学校的时候,孟驼玲发现操场已经打好了水泥地皮,比以前坑坑洼洼的土操场平坦、宽敞。低年级的小孩子兴奋得直接在上面打滚。

        没过几天,中心校的汪校长和武主任亲自护送篮球架和乒乓球桌到峰林村教学点。由于运输的车开不进学校,所以几个男人抬着篮球架吃力的一步一步挪到学校,高年级的男孩子在田鸿运和蒋礼茂的带领下合力抬乒乓球桌。

        力气再大终究还是孩子,那张乒乓球桌在原地动了一下就是没法前进。钟沙燕见状主动加入其中,其他女孩子也纷纷出力。一双皲裂的手出现在天蓝色的桌面上,钟沙燕跟田鸿运看了田野花一眼,出人意料的都没有厌恶她,也没有撵开她。

        乒乓球桌四方都站满了学生,当田鸿运喊了一二三之后,大家的劲儿都往一处使,齐心协力抬着乒乓球桌往学校去。由于用力不均,乒乓球桌就像一个醉汉一路踉踉跄跄。虽然桌子很沉,但是每个孩子的脸上都写满了笑意。

        篮球架运到学校后,汪校长在操场上转了一圈,手摸着下巴,问道:“老杨,你来算算可以弄出半个球场来吗?”

        于是几个男人就拉着皮尺量起来。范长庭从教室拿出一盒粉笔,在水泥地上记录数字,杨会计算了一堆数据摆在那里,写了擦,擦了又写,只见他一会儿摇摇头,一会又抬头用手中的粉笔对着篮板比划。

        “老杨,怎么样,半个球场做得出来吗?”汪校长低头看着他问。

        “他们这个操场的面积不规则,半个球场倒是勉强能弄出来,不过还要把比例再缩小一点才行啊。”杨会计擦了擦脸上的汗,粉笔灰沾到了脸上。

        “行,缩小就缩小吧,咱们帮他们把线条画出来,贴上一些碎瓷砖,咱农村的娃也有正规的篮球场了。现在有了这些设施,咱们峰林小学总算有了一个学校该有的样子。你看看,他们笑得多开心啊!”汪校长慈爱的看着学生们感叹道。

        “是啊,以后小孟老师也可以跟孩子们打打球,既增加了娱乐项目,又锻炼身体,一举两得。”武主任笑道。

        学生们早就等不及了,有的跑回家去拿来乒乓球拍,有的抱来有些泄气的皮球和劣质篮球。乒乓球桌前围满了学生,手里的球拍已经没了胶皮,乒乓球落在上面的声音硬邦邦的,弹得很远。

        此后每天一下课或者一放学,老师不撵他们都舍不得离开乒乓球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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