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雪幕

月华如练，寒照长夜，京都的夜晚冰寒彻骨。

        乔幸华散着头发，拢着一张缎狐肷褶子的大氅静静站着。冰月清辉覆上她冰雪般净白的面容，将那清丽的五官映得如有熠熠流光浮过。她沉静的身影遗世而独立，风过，发丝轻舞，缕缕凝着轻愁。

        桌上的残局解了大半，黑白交错，黑的乌漆墨黑，白的晶莹剔透。

        “陛下到-”院中的内侍通报道，徐辰踏雪而来，乔幸华连忙出门迎他，发丝轻拢着。

        徐辰自门外走来，如芝兰玉树，温润从骨子中散发出来，如朗月清辉，无处不带着令人心旷神怡的温雅。

        乔幸华不紧不慢的行礼，道：“臣妾参见陛下，陛下今日怎么得空来臣妾的坤宁宫？”

        “平身，日后在坤宁宫中不必行礼。”徐辰的声音又响起。

        乔幸华却道：“礼不可废，臣妾是皇后，万是不可罔顾礼法的，谢陛下抬爱，臣妾心领了。”

        她不敢，她自认没有枉顾礼法，枉顾君臣之道的资本。

        “我有些饿了，来皇后这儿讨一顿饭。”徐辰轻声说，他刚刚从御书房出来，确实什么都没有吃。

        乔幸华解下徐辰的狐裘，笑着望过来：“臣妾让白霜去备菜。”

        徐辰并未说什么，只是点点头，抬脚往内室走，乔幸华吩咐完白霜也赶忙跟进去了。

        两人坐在榻上，容貌皆是一等一的，甚是惹眼。坤宁宫烧着地龙，乔幸华畏寒，身上穿着大氅，手上还捧着手炉。

        徐辰递了两份劄子给乔幸华道：“看看，今日姚阁老跟朕奏请了废后之事，这是前几日江州知府的劄子。”

        “是。”乔幸华福身结果劄子。

        一目十行，是江州知府崔岳弹劾她的劄子，内容都是大同小异，大多集中在已无所出为理由废后，她心中嗤笑，孩子是她一个人就能生出来的吗？不过他们反正也是要弹劾乔家，和她生不生的出儿子不重要，就算她生了皇子，这些人也会找别的理由说她的不是。

        她觉得有点搞笑，姚萱便罢了，崔岳一个地方官吏倒是想起来管后宫之事，这是想把手伸进中枢啊！

        徐辰看着乔幸华的侧脸说：“有什么要说的吗？对劄子上的事皇后有什么看法大可跟朕说。”

        “没有。”乔幸华沉静得说。

        徐辰好笑道：“不辩解辩解？这是认为他们说的对，还是不想跟朕说话，连辩解都不辩解，死囚犯还每天为自己喊冤呢。”

        “臣妾没有做过的事，有何谈辩解？陛下心中自有圣断，臣妾不敢妄加揣测。”乔幸华笑着回答。

        徐辰不得不叹服乔幸华的聪慧，进退有度，什么都没说但又什么都说了。没有大声辩解，亦没有撒娇耍赖，不卑不亢，让人舒服。

        若是朝中大臣个个聪慧如她，怕是他每日上朝也不必如此头疼。

        徐辰收回乔幸华手上的劄子道：“我信你，这后宫中唯有皇后最让朕放心，这后宫中我也只信皇后。”

        “臣妾谢陛下厚爱。”乔幸华连忙行礼道。

        徐辰拿起第二份劄子道：“北燕发兵，其中一路往寿阳去了，我记得皇后的族兄便驻扎在寿阳。”

        寿阳！乔幸华心下一惊，她的族兄，乔夕驻扎在寿阳。

        “寿阳只有两万精兵驻守，我已调兵，但最快也要3个月。皇后，我不敢保证寿阳一战会胜。”徐辰看着面色凝重的乔幸华。

        乔幸华突然跪下道：“还请陛下治臣妾干涉朝堂之罪，但有些话，臣妾不得不说。臣妾知一人，可解寿阳之危。”

        “但说无妨，以后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干涉朝政了。”徐辰看着跪在地上的乔幸华，她总能给自己惊喜。

        乔幸华道：“臣妾的同窗，江安将军程子御。”

        乔幸华曾在依弦馆读过一年书，认识了程子御和沈书寒，是她的两位至交好友，君子之交。

        而依弦馆被誉为“大堇第一学堂”，正是因为出了一位将军一位状元郎一位皇后。

        只可惜，后来乔幸华嫁给了还是端王的徐辰，程子御去了六镇，沈书寒拒不入仕壮游天下去了。

        “六镇到了寿阳快马加鞭不过七日，我这便下令。皇后若是男子，定然是封侯拜相之人。”徐辰眼中盛满欣赏之色，她一直都是这么优秀。

        是啊，千军易得一将难求，程子御擅长以少胜多，六镇兵马不可调动，但一个好指挥未必不可转败为胜。乔幸华能想到，她怎么不行？

        乔幸华心中清楚，徐辰想不到是因为程子御驻守六镇，自西胡被赶出中原后多年来西边未有战事，程子御自然淡出了政治中心。

        她和徐辰皆是名将，她平定南蛮，徐辰安定大荒，飞凤将军乔幸华平定南蛮女子封将和当年端王徐辰大挫大荒的故事早已是家家户户耳熟能详的，自然其他武将在二人的光环之下，很难出名。

        若非她和程子御是同窗，哪会想到还有这么一号人物。

        乔幸华起身道：“陛下过誉了，臣妾并没有陛下说的那般好，陛下才是真龙在世，天神之子。”

        “我先回御书房了。”徐辰匆匆道别。一是调兵遣将之事不得耽误，二是他看出了乔幸华不想留他。

        乔幸华的身音在背后响起，清冷高贵，道:“臣妾恭送陛下，屋外天寒，恕臣妾不能远送。”

        月光照着屋外的徐辰，却照不到屋内的乔幸华。

        明月清辉，白雪皑皑，徐辰踏着雪，身后跟着宗泽。主仆二人走在皇宫宽阔的御道上，周围如死一般寂静。

        宗泽嘴欠地说道：“陛下明明是想在坤宁宫留宿的，这不又被皇后娘娘赶出来了，这都是这个月第六次了，陛下该主动些。”

        “宗泽，何时轮到你来评说朕与皇后？”徐辰突然停下，转身对宗泽说道，目光如犀利的鹰。

        宗泽吓得双腿一软，跪在地上，体若筛糠，道：“奴不敢，奴知错，请陛下治罪。”地上未化完的血冰冷刺骨。

        “起来，朕没有要怪罪你。今日之话，只可对朕说，若被太后的人听去了，够你死上一百回了。”徐辰叹气道。

        如今，身在九五之尊之位，身边说真话的人当真是越来越少了。

        坤宁宫，月上中天，仪凤殿的灯火却还是亮着的，乔幸华正坐在主位上看书，旁边的吴嬷嬷却有些坐立难安。

        吴嬷嬷瞧着乔幸华在灯火下精致到不行的眉眼，恨铁不成钢道：“姑娘，陛下是想留下的，您撒个娇，陛下不久顺势留下了吗？！”

        “嬷嬷，本宫是国母，自当以国事为重。寿阳战事紧急，早下诏令为好，本宫若强留陛下，便是不懂事了。”乔幸华道，双目冷寒。

        吴嬷嬷知道乔幸华出身名门，清冷孤傲，不屑争宠，但后宫中哪有不争宠的道理，道：“话是这么说，但在宫中子嗣才是立身之本，姑娘要想办法早日诞下嫡长子。姑娘自幼聪慧，若想争，还怕争不过吗？”

        “够了！莫要再提，本宫若是同其她妃子一般争分吃醋，轻则后宫乌烟瘴气，重则上行下效，臣子间家宅不宁。”乔幸华是真的生气了，但吴嬷嬷也是为了她好。

        吴嬷嬷是乔幸华的乳母，随她一起入宫，所以多年也没有改掉喊她姑娘的习惯。也很清楚，乔幸华看着好说话，实则是腥风血雨，尸山火海走出来的人。

        乔幸华过了片刻也反应过来自己言重了，忙劝慰道：“嬷嬷起来吧，是本宫言重了。对了白霜呢？”

        “白霜在小厨房呢，这汤炖了陛下也没来得及喝上一口。”吴嬷嬷连忙道，说完了还去看乔幸华的脸色。

        乔幸华一怔，她和徐辰刚刚谈事情谈忘了，那他岂不是空着肚子回的御书房，现在连一口热饭都没吃上，御膳房的人也是的，一个个是死人吗？陛下不传膳就不知道送饭。

        乔幸华顿了一下道：“劳烦嬷嬷去小厨房看看汤，若好了让白霜找个匣子装上，本宫亲自送去御书房。白玉，在给本宫加一件棉斗篷。白芷，你陪本宫走一趟。”

        “是。”吴嬷嬷、白玉、白芷三人齐齐应道。乔幸华起身，将头发随意绾了一下，或许氏因为她畏寒，自冬日以来日日居于坤宁宫，镜中的女子圆润了不少。

        乔幸华穿好斗篷时吴嬷嬷已经将装汤的匣子递上来了，她打开看了看，是海参乌鸡肉羹。

        白芷推开仪凤殿的殿门，凛冽的寒风立刻灌了进来。乔幸华不禁打了个哆嗦，白芷见状道：“娘娘，奴带您送过去吧。”

        “不必，本宫亲自送过去。”乔幸华抬手示意道。寒风吹得她鬓角的发丝于风中凌乱，脸颊通红。

        宽阔的御道上，乔幸华黑发白衣，身后跟着白芷，踏雪而去。身上的温度在流逝，乔幸华觉得越发的冷。

        不禁心中腹诽，好歹也在军营中待了四年，爬过雪山，渡过南海，怎么在宫中待了六年却越发的娇贵了。

        果然，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她这些年被徐辰养在宫中，当真是惯出了不少毛病。

        御书房。

        外阁中。宗泽看到乔幸华，刚准备通报，便被乔幸华抬手打断了，宗泽立刻禁声，退到旁边去。

        “参见皇后娘娘。”宗泽低声行礼道。

        “本宫来给陛下送些吃食，劳宗泽大人过会儿送去，本宫便不打扰陛下了。”说着便将匣子放在地上。

        宗泽打开匣子看了看，因为被乔幸华护在怀中，肉羹到现在还是温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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