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异域

扶桑，关东八国之武藏国，主城岩城。

清晨的雾气尚未散去，在青石铺就的街道上，一阵清脆平缓的马蹄声由远而近。八名全身披挂，背后背着葵花纹靠旗的骑兵率先开路，后面紧跟着二十四名足轻，队伍的正中一人不过二十余岁年纪，生得唇红齿白，五官精致，周身锦衣华服再配上黄金刀柄、鲨鱼刀鞘的胁差，在阳光下闪闪生辉。整个人看上去英姿勃发。

“武藏国岩城城主，加藤修理亮小五大人驾到！”领头的骑兵用洪亮地嗓音宣告着岩城每月一次的城主例行巡查开始。人马所到之处，街道两侧的所有商家、路人纷纷深深跪拜，匍匐行礼。

加藤小五骑在高头大马上意气风发，嘴角挂着骄傲的笑容，不时向左右矜持的点头致意，享受着领地内民众对自己的膜拜。

就在快要走出这条街道时，加藤小五猛地带住马，利剑般的目光牢牢锁住一人。

那人身着平常百姓的布衣，头戴竹笠，跪在地上低着头看不清面貌。

“哎，这、位、不、是，”，加藤小五从马上探着身，拉长声音，眼放亮光，嘴唇接着浮现出一个夸张的微笑道：“宗秀大人！阁下大驾光临岩城怎么也不知会一声，好让我这个城主尽尽地主之谊啊。”语气中不见丝毫关切之情，却充满嘲讽意味。

听到加藤小五的话，那人摘下竹笠，缓缓起身后昂首迎着他盛气凌人的目光。

和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得志相比，今日的百地宗秀消瘦了不少，原本洁白如玉的皮肤由于日晒雨淋变成了古铜色，一股深沉抑郁如淡淡的烟雾，在眉间缭绕不散。使从前的明锐清朗更增添了深沉与沧桑。

“哎，故人相逢，别急着走啊。”加藤小五轻轻一带坐骑，横着拦住了百地宗秀的去路。

接着加藤小五扭头对后面的部下道：“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鬼狐百地宗秀。宗秀大人当年可了不起呢，是年轻一代将领中咱们主公最看重的。就连我也曾经是他的部下。这个城主昔日也本是主公打算封给他的，不过可惜啊，宗秀大人误信废人导致主公大业受损，才被免职在家反省，真是令人磋叹不已。所以说，每当看见宗秀大人，我都要铭心自省，为人臣子的办理主公交待的任务一定要用心、用心、再用心。”

百地宗秀双眉一挑，好不客气道：“你废话说完了没有！”

“这是对城主说话的态度么！”加藤小五毫无征兆、轻描淡写的出手！

出杀手！

百地宗秀只见他左手一动，腰间那柄华丽的胁差忽的就递到了眼前。加藤小五这一招自马上递出，没有带起丝毫风声，然而百地宗秀却觉身旁的空间似乎突然扭曲，短短一把胁差变得无限扩大，如巨山般压了下来，强烈的压迫感使心头狂跳不止。

如此熟悉的感觉，让脑海中再次浮现出那个恐怖的名字果心！

百地宗秀心知加藤小五这招看似平平无奇，实际胁差上附有极强的内力，如果被他点上自己不死也得重伤，当下微一侧身暂避其锋。

加藤小五一招点空，随即手腕反转，胁差旋动，阴寒粘稠的杀气山洪崩泻一般席卷而来，完全封死了百地宗秀的退路。

百地宗秀今日便装出行，身上未带兵刃。面对加藤小五咄咄逼人的攻势，只见他左手轻轻摆动，五指柔拂，运用道德经心法中的“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间不容发之际迎上电射而至的胁差。

“扑扑”之声连串轻响，加藤小五运足内力的一击竟然被百地宗秀这看似无力的招数尽数化解，一往无前的强悍气势登时土崩瓦解。

百地宗秀哈哈一笑，揶揄道：“听说你投靠果心，我还以为学了什么惊人本领，今日看来也不过如此。对了，你的这些手下知不知道你刚加入德川公麾下的时候被我用一只手就揍得满地爬。”

百地宗秀尽管表面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但实际上也感到几股细小阴寒的内力自掌心处窜入体内，半边身子如受雷亟，整个人不禁向后退了两步，心下惊骇不已。今日的加藤小五武功远胜当初，特别是气势内力方面更是天渊之别。若非自己得到东方不败的真传，只怕刚才一招就要伤在他手里。

当着众人被对方如此奚落，加藤小五气的脸色煞白，咬牙切齿的说道：“好，好，好！”。

当第三个好字出口，那森寒的杀气又如影随形般缠了上来，加藤小五的胁差如满天星辰，飞击直下，凛冽的杀气令周围的几匹战马凄声长嘶，不顾上面骑士的呵斥纷纷后退。

百地宗秀心知没有武器很难击败对手，以目下情势来说只得先防守再看准机会反击。当即足尖疾点，身子斜着向右飞开，就在与加藤小五坐骑相距数尺时，左手忽的一点，以指为剑直刺对方肋下。

加藤小五喝道：“来得好。”，胁差画了个圆弧，以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从腋下递出。粘稠的杀气以鞘尖为中心，如蜘蛛结网般骤然张开把百地宗秀前出的左臂牢牢罩住。两股同样阴柔的劲力一个直捣黄龙，一个迎头痛击，两者相交只听噗的一声闷响，汹涌的劲气怒潮般狂涌而出自圈内向四周发散，声音虽不大，但却令周围的足轻和百姓耳鼓生疼，感到胸闷气短，呼吸困难。

百地宗秀前冲之势被阻，当即倒飞而出。

加藤小五哈哈大笑，英俊的面孔满布杀气，瞳中绿芒闪动，厉声喝道：“看你往哪里躲。”。原本他见百地宗秀落魄只是想奚落戏弄一番，不料对方依然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恼羞成怒下竟是杀机大盛。不顾百地宗秀名义上还是德川家康麾下的臣属，非要今日先毙了他出口恶气再说！

心中计议已定，加藤小五再不留手，手中胁差镗啷出鞘，雪亮刀锋上的银光四溢夺人魂魄，连连舞动中尖锐地金属劲风利剑般刺入耳际，震得人耳膜嗡嗡直响。同时百地宗秀看到那胁差的寒芒在跳跃的银光的映射下，竟有一朵血红的莲花骤然乍现在刀尖，如风摆柳絮，依循无迹而曼妙的曲线向自己飘来。

百地宗秀暴雷般一声怒吼，以手为剑贯足真气横扫而出，剑气所致那红莲瞬间崩裂，化作无数道烈焰喷射而出。围观的足轻忽见红莲盛放接着浮空爆裂这等奇景都是一鄂，躲闪不及下被烈焰射中，当者无不厉声惨号蓬蓬血雾在空中四溢。

加藤小五毫不以为意，狞笑着策马前冲，把百地宗秀逼入一个死角。右掌凌空击下。

百地宗秀立刻感觉到一股沛然莫可抵御的巨力迎面撞至，当即挥掌迎击。他这三年来在与东方不败相处中学到除葵花宝典外的不少武功，特别是心法内力方面造诣更是突飞猛进。此时他苦练三年的道德经心法和万川集海终于显出威力，借一拍之力，不但尽数化解加藤小五的掌力更加趁势借力后跃，倒纵上了屋顶。

“今天爷爷有事，改天再来点拨点拨你。”

仰望着扬长而去的百地宗秀，加藤小五惊诧不已，心想刚才那一击已经用上了自己十成功力，加上居高临下策马前冲之力还不把对方一掌毙了。可百地宗秀竟然轻轻松松的就扬长而去，当下追之不及只得恨恨收兵。看着一地被自己误伤的部下也无心巡查，草草结束了每月例行的这次巡视。

加藤小五回到府内，遣散了随从，一个人独自来到后院一间不起眼的柴房内，看看四周无人便搬开墙角的一堆杂物。地上赫然出现一个黑色的拉环，加藤小五握住拉环用力一拉，“喀吧”一声，地板向下塌陷，漏出一个黑沉沉的洞口，隐隐约约有一条窄长的石梯蜿蜒而下。

他打亮随身携带的火折子，顺着石梯缓步下行，走了大概四五步，一种难闻的腥气开始在空气中蔓延。不过加藤小五面无表情，显然已经对此习以为常。

阶梯不长，又走了大约二十步便到了尽头。加藤小五来到两扇厚厚的木门前，一种奇怪而诡异的声音从门的另一侧传来。类似于幽魂的泣哭、妖怪的狞笑、魔鬼的窃窃私语，又像是某种动物磨牙、捕食猎物后的敲骨吸髓等诸多声音的混合体，在黑暗的环境下辅之以这种怪声，绝不会令人身心愉悦。

加藤小五皱着眉，很不情愿的推开了那扇门。

门一开，顿时一阵熏人欲呕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这不能叫地下室，而应该叫地下坟场。

七八十具形态各异的尸体铺满了地面，****的肢体彼此缠绕纠结犹如密林深处的藤蔓，令门外的加藤小五几乎无法下脚。如果谁能有这个雅兴仔细欣赏一番，就会发现这些尸体有着惊人的相似，都是年轻的女子，脖子大动脉都有两行令人触目惊心的齿印，她们裸露的肌肤在黑暗中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白，近乎透明。

这是大量失血死亡的典型征兆。

在屋内的中央，有一人怀抱着一名少女，头颅埋在对方颈部，白森森的犬齿深深楔入动脉，两腮抽动着竟是在吸食对方的鲜血。

那少女起先发出阵阵悲鸣呜咽，四肢抽动挣扎，渐渐的频率越来越低，声音也越来越小，最后终于停止了挣扎。

“啊。”那人随手把失去生命的女人丢弃，接着仰天长长吐了口气，带着饱食后的满足：“鲜血的味道真好，尤其是年轻女人，总是那样充满诱惑，令我兴奋不已。我甚至可以感觉到，那种鲜活的生命力在我体内奔涌流动的感觉。”

说完他一起身，幽暗昏聩的密室内立刻升起出一股洁白晶莹的华彩，如静谧的暗夜里恣意盛开的昙花。非但令整个景调为之一变，就连那刺鼻的血腥腐臭之味也冲淡了不少。

无论在如何肮脏龌龊的环境之下，仍能玉树临风，华光萦绕者，唯果心一人！

加藤小五毕恭毕敬的深施一礼：“徒儿恭贺师父功成出关。”

尽管密室内尸横遍地一片狼藉，但果心的步伐自然流畅而且精确之极，每踏出一步必然落在空白之处，而且决没有浪费一丝一毫的刻意做作。在加藤小五距离自己还有十步的时候，果心忽道：“内息不均，丹田内有真气翻涌，你跟人动手了？”

加藤小五恭敬的垂下头道了一声：“是，刚才我遇到了百地宗秀。”

果心继续问道：“你右手是否跟他拼过内力？”

加藤小五一怔，下意识的答道：“是的师傅，徒儿刚才跟他对了一掌。”

“这便是了。”果心右肩微动，右手对着加藤小五凌空一指，随即放下。

加藤小五顿感右肩微麻，仿佛有只看不见的手在上面轻轻拍了一下，一触即回。同时在肩井穴附近郁结不散的那股内力随着果心的这一指登时烟消云散，口中吐出一口浊气，当即整个人感到神清气爽，百脉舒畅。

能以内力隔空疏通自己的经络，驱散异种真气，这需要多么深厚的的功力！加藤小五自然明白。假以时日自己若能有果心一半功力也足以纵横天下了，这棵大树说什么也要靠住。当即又连忙感谢佩服的说了一大堆。

“行了，留着拍马屁的功夫好好练功吧。”果心冷笑道：“东方不败那些猫三狗四的玩意，也敢在本座面前卖弄，想当年，哼哼。”

“对了，我交代你的事情办得如何？”果心转入正题。

加藤小五脸色顿变，吞吞吐吐道：“办倒是办了，可、可是师傅，要让主公知道我私自截留领地内的税收用于购买军火，那我死定了啊！”

果心哈哈一笑，拍了拍加藤小五的肩头，语气和蔼的道：“不要怕，德川家康最近忙得很，丰臣秀吉已经知道是他暗中策动和大名的和议，如今是雷霆大怒，他能不能活下去都很难说，那还有功夫顾及你。放心吧，你是师傅的好徒弟，师傅一定会照顾你的，绝对不会有事！”

加藤小五心中忐忑不安，自从得知明国使臣将要抵达扶桑后，果心就立刻躲进这间密室，在短短三日内连吸八十六名少女的鲜血。虽说果心的明空玄月术可以靠吸取年轻女子鲜血来增进功力，但这次进补的数量之巨甚至超过过去三年的总数，答案只有一个：大战在即，果心要养足功力准备应付即将面临的决战。

那对象是谁？丰臣秀吉还是德川家康？加藤小五已无暇或者说无心去想，从自己拜果心为师，借助他的力量当上城主那一刻起，作为代价这条性命就不在自己掌握之内了。

他唯有诺诺连声道：“那徒儿的前程就全交给师傅了。”

果心从怀中掏出一面令牌，递给加藤小五：“传我的口谕，命令分布全扶桑的天莲教徒开始向关东八国集结待命！”

加藤小五把心一横，应声接令而去。

密室内的果心意气风发，纵声长笑道：“人生恍然一梦，下天之下又岂有长生不灭者，且看今日之江山，将是谁人之天下！”

天下谁属，亦未可知。不过今天的天气倒是不错。

有人说经常登山望海，极目远眺，就能体会天地之广个人之渺小，对陶冶心性，开阔心胸大有好处。

扶桑岛国，四面临海，在靠近海边的某处，有一人独自与这碧海黄沙相伴，身边除了一支长笛和陈年女儿红，再无他物。几只洁白的海鸥在他身边悠闲的盘绕着。

“教主。”百地宗秀夹着两坛美酒，大踏步地走来。

扑棱棱，海鸥振翅高飞。

教主=日月神教教主=东方不败。

三年了，他总是不肯放弃这个称呼，也许和那些苗人一样，这个称呼始终带给他一份希望。

百地宗秀放下酒坛：“明国派使臣要来扶桑了，后天到，据说是太阁大人邀请他们来和谈的。领头的叫朱诩琛，是皇帝的亲戚。治部少石田三成已经启程去迎接他们了。”

东方不败淡淡一笑：“朱诩琛不过一介家奴，要不是大明朝廷胜券在握居高自傲，出使海外这种差事几辈子也轮不到他啊。中土冷门皇亲对扶桑刀笔吏，不错，很般配么。”

百地宗秀嘿嘿一笑道：“的确有点奇怪。按理说接待明国这样的大国来使，最低限度也要二品以上的公卿出面。这次居然只派了石田三成去，虽然他是太阁的亲信。但治部少辅也不过是五品而已，真是低了点。”

听百地宗秀说完，东方不败沉默了半晌，突然开口道：“我看这次和谈不会是丰臣秀吉主张的？”

“哦？”百地宗秀大奇，忙追问道：“教主何以见得？”

东方不败笑着道：“你看啊，高丽之战是谁发动的？是丰臣秀吉！他继承故主织田信长的衣钵，先后消灭了北条、柴田等敌对诸侯，又压服了你主公德川家康以及上杉、伊达这些关东诸侯，好歹也算是统一了扶桑。可是为什么国内刚刚平定，就迫不及待的就出兵高丽，难道久战过后人心思定这个如此浅显的道理他都不懂？当然不是，因为他需要钱、需要土地，需要去报答岛津、宇喜多那些支持他的关西诸侯。扶桑弹丸之地，能封的早就封完了，所以丰臣秀吉不得不出去抢。但现在局面不利，和谈不会有好的条件，再加上接待明国使者连一个公卿都没出面，恐怕这里面大有文章。”

“那以教主看，这次双方和谈前景如何？”

东方不败身子后倾，斜倚在沙滩上，悠悠道：“那就要看丰臣秀吉这个人心胸如何了？如果他不想束手待毙，还要殊死一搏的话。那就索性提出一些苛刻条件，便可轻而易举的让和谈再次破裂。然后挟制天皇下诏，调德川家康为首的关东诸侯开赴高丽作战，把他们的兵力也扔到高丽这个无底洞里。这样做的好处是可以消除背后隐患，坏处是很可能会激起包括天皇在内，整个朝野的一致反对。届时德川家康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联合其他诸侯，来一次清君侧，消灭丰臣秀吉。但以丰臣和德川两大阵营目前的实力对比，着实胜负难料。外战不绝再开内战，扶桑就有灭国之危。简单一句话，就是丰臣秀吉是否有胆量把整个扶桑作为自己一族成败的赌注押上去。

这另一条么，那就是丰臣秀吉心胸豁达，能做到以国为重，承认失败，和大明缔结和约，扶桑大军退出高丽。这样做可以保住扶桑国一口元气，不过对丰臣秀吉自己可就大事不妙。作为这场大战的策划者，他必须承担全部的责任，必然威信扫地。还有支持他的那些关西诸侯，那些人出人出钱打了好几年，最后落个一无所得，能和他善罢甘休么？他们将会是德川家康极力拉拢的对象，丰臣阵营的分裂将不可避免。无论怎样，德川和丰臣两大阵营的决战也许很快就会到来。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小孩，你重新出头的机会就在眼前！”

“好！”百地宗秀猛地一拍大腿，东方不败这一番话听得他血脉贲张，激动之情溢于言表。这三年他被德川家康投掷闲散，受尽了他人的白眼，如今能有机会东山再起，怎能不欣喜若狂。更让他高兴的是，东方不败的思路依然清晰，对大局的判断依然敏锐，就如绝世的宝剑如何经理风霜雨雪，却依然光彩不减。

“教主！如果我还能重新投入家康公门下，到时统一扶桑后咱们一起打回去！”

年轻真好。

东方不败笑了笑，没有说话，微微抬起手遮去刺眼的阳光，把整个面孔没入一片阴影内。

这几年来，他已经慢慢地习惯了这种来去自由自在的平淡生活，他已开始渐渐地淡忘自己就是那个曾经雄霸一方的日月神教教主东方不败了。忘记曾经有过的辉煌，也忘记曾经有过的悲剧结尾，觉得现在这种悠闲的日子其实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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