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三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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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楚治兵,遇于中原,其辟君三舍。”源自《左传僖公二十三年》
“服部先生。您大驾光临,未曾远迎,失礼失礼。”那须贺左赶紧把刀交给身边护卫,连连躬身告罪,态度恭敬中也透着些许不安。
那须贺左在德川军中地位虽不能与本多忠胜、酒井忠次、神原康政这些沙场宿将相捻,但于年轻一辈中也是屈指可数的人物,否则不会被委以防守武藏国防线的重任。而能让他以一军主将之尊屈身行礼的对象自然更非泛泛之辈服部正就,服部半藏长子,伊贺忍者少主。
“大人您客气了。”服部正就在马上略略欠身,彬彬有礼地回应了对方的恭敬:“今天不是我来找您,是他。”说罢轻轻一带坐骑,把身后之人亮了出来。
随着服部策马让开,那须贺左这才注意到他身后赫然还有一骑,和自己相距不过三丈,先前一直隐没在黑暗中默然不语,仿若一座庄严而静穆的石像。
“百地宗秀?”在火光映照下看清来人面目,那须贺左瞠目而视,失声惊呼。“你,你怎么会来这里?你不是被,”
褪去往昔华丽的衣甲,周身简单洁净的布衣,昔日锋芒毕露的意气少年,如今已蜕变为成熟内敛的沉稳男子,却仍旧风采不减。
“我和服部少主到了半个时辰了,看左马大允您正在寝帐里操劳公务!就先在外面等您忙完。”百地宗秀在马上斜睨着那须贺左语带讥讽,特意加重了“操劳”的语气。
那须贺左脸色一红,还未及开口,身边的那个贴身小姓却把胸脯一拔,仰脸怒叱道:“哪来的蠢货,敢跟大人这么讲话!”
那须贺左素好男色,每到一处便到处渔猎容貌俊俏的少年儿郎。这名小姓乃是新近从军中所选,这些日子跟在身边日日如胶似膝,仆随主贵,确实被惯得有点忘乎所以。百地宗秀今天又穿得普通,跟在服部正就后面,不明内情的人还以为是他的随从而已。
服部正就哑然失笑,也没做什么解释,先是笑着对百地宗秀耸耸肩,随即用怜悯的眼光看着那个小姓,仿佛下一刻他就会变成死人。
百地宗秀却只是微微侧首,饶有兴趣的看着那个满面怒容的小姓,并没有进一步动作。
那须贺左则面色丕变,身形飘动,啪的一声耳光脆响,狠狠一巴掌直接将那小姓扇得飞出丈余,当即昏死过去。
百地宗秀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道:“哎呦,这么紧张做什么?怕我杀了他?”
“无知小儿,您别跟他一般见识。”那须贺左嘿嘿讪笑,没有说什么,但心里却暗自腹诽道:“小毛孩子不知道你鬼狐的凶名,我当年跟着你四处征战,你那真是杀人如割草。我不先动手,他还能有活路?”
“我奉殿之命,来此巡视武藏国防务。”百地宗秀从怀中掏出德川家康的手令递给他。
听闻主公有命令下达,那须贺左连忙收敛心神,整理仪容,然后双手恭敬地接过手令展开细细阅读。手令的内容很简单直接,由百地宗秀代德川家康行使权力,巡视武藏国防线,驻扎此地的全部军队听从他的指挥调遣。
惊愕之余,那须贺左心间也泛起一丝疑问的涟漪;“百地宗秀被废弃三年突然一朝奋起,必然是重又赢得主公信任。但既是重用,主公理应封他个一官半职,凭此指挥军队才算得上名正言顺。可是手令上并没有说明百地宗秀的官职。”
“走吧,去看看防线。”百地宗秀的声音不大,但威严不容置疑。他策马先行,双目闪烁着跳动的火焰,一股凛然威势从他身上散发,恍如一双看不到的巨大羽翼在蔓延伸展,直至覆盖全场。
那是经历无数大起大落,被得失荣辱的波涛反复冲刷洗涤所凝成的大将气度。
当他越过服部正就身前之际,无论是那须贺左还是在场诸多将士,突然升起一种共同的感觉,主仆移位。和布衣之身的百地宗秀相比,名马、华服、宝甲周身极尽奢华的服部正就不过像一只插满羽毛冒充孔雀的穴鸟。
那须贺左心神颤动,这种特质那须贺左从德川家康身上看到过,从服部半藏身上看到过,今日在百地宗秀身上再现。
“遵命。”那须贺左怔怔然应道,心头刚刚泛起的疑虑如狂风下的火苗,瞬间熄灭。
利根川,别名坂东太郎,源头起自丹后国,绵延数百里后自房总三国归入大海,在扶桑六十六国中是仅次于信浓川的大河。
上野国和武藏国便是以利根川为界,以北属于上野,以南属于武藏。
地面升起点点篝火,营寨周围简易的木质栅栏层层叠叠,夜风吹拂下葵花纹战旗猎猎,三骑并立营前,后面还有数十骑近卫相随,马上之人除百地宗秀身着布衣外其余俱是全副甲胄。
百地宗秀眺望对岸,今夜月色清明,因此视野极好。越后军的营寨就扎在河对岸不远处,远远望去密密麻麻的营盘像一幅黑色画卷,阴沉而冷峻的沿着岸边徐徐展开。除了少数几点星火和番太(注一)报时打更外,偌大的营盘近乎寂静无声。这种沉默中蕴含的浓稠杀意让远在大河对面百地宗秀都能感受到心绪沉重。
百地宗秀深深吸了口气,缓缓问道:“他们什么时候来的?”,
那须贺左原本就曾是百地宗秀的部下,对其素有敬畏之心。自身又没有加藤小五那么硬的后台,此刻已完全被百地宗秀的气势压倒。当即收敛心神正色答道:“十日前,越后方面以剿灭盗匪为由突然出兵三千,三日前便穿过上野山地直达利根川。”
“对方可有斥候游骑越界?”
“无一兵过河。”经历连串意外的震撼后那须贺左早已恢复心神,迅速进入角色,以前线指挥官的身份汇报军情,言辞精炼准确。
望着河对岸阵容严整的越后军的阵地,百地宗秀略略颔首:“大军令行禁止,进退如风,真不愧是昔日昆沙门天王麾下的精锐,上杉景胜治军果有其父越后之龙的风采。”
那须贺左刚要附和几句,身畔的服部正就却轻轻哼了一声道:“可惜,一点蝇头小利便甘为鹰犬,空有其父军略却无其父丁点智慧。”
百地宗秀笑了笑没有搭话,他从对方的语气中听出了被冷落的不满。但服部半藏是自己尊敬的前辈,自己不想和他的儿子起任何冲突。
“左卫门大人。”那须贺左略作思忖,决定还是以旧日官衔称呼:“这三日越后军不断增兵,据我目测已达万人,而且全部是战兵,骑兵超过一半”
“我们这里有多少兵?”百地宗秀反问。
“总共三千,五百骑兵,三百铁炮手,一千长枪足轻。其余是临时征召的农民,在后面凑个数可以,真打起来是不顶事的。”谈到双方兵力差距,那须贺左满面愁容
才一万人就把你吓成这样,百地宗秀暗自鄙视不已,当年自己出使日月神教的时候,和东方不败一起经历白沙滩、小凌河、虎尾峡连场大战,朝廷、日月神教、川西苗三方累计投入大军不下四万。
鄙视归鄙视,但百地宗秀也很清楚和明国这个庞然大物相比,扶桑确实国小民稀,而且遍地小城豪强林立。能一次动员上万人的已经是屈指可数的大名。自己后来和东方不败闲谈讲到扶桑历史上一些战役兵力的时候没少被对方调侃。
“五六百人的大名?一两千人的合战?你们这是打仗么?还不如江湖门派互斗呢?”
“武田信玄号称甲斐之虎,川中岛之战拼了老本才拿出一万多人?我日月神教拥众不下数万,那我该叫什么?黑木崖之龙吗?哈哈哈。”
虎尾峡之战后,东方不败曾经摆酒款待自己,那晚他兴致很高,喝了很多酒,席间兴致昂然,恣意的高谈,轻扬的大笑。若是换了别人这么肆无忌惮的轻蔑扶桑,自己早就拔刀相向让对方血溅五步。但那晚百地宗秀很清楚的记得自己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很开心的跟东方不败说了很多扶桑的历史典故,名人轶事。
想到这些,百地宗秀突然有些感伤,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那么怀念黑木崖的时光,怀念那段短暂而浓烈的异国之行。
“别堵着河,把部队往后撤,撤到山里去。”百地宗秀从沉湎往事的情怀中抽了出来,了来到这里后的第一个正式命令,也是他三年后再次以将领的身份发号施令。
“为什么啊?”那须贺左眼中尽是愕然。滩头这片营地是他煞费苦心构建的,选址,布设营盘,安置各类防守器械,为了对付越后铁骑光是拒马就放了三层,足以应付两倍敌人的攻击。可百地宗秀一来就让自己放弃构建好的防御工事,拱手把防区让给别人,这让他颇为愤懑和不解。
那须贺左语气急促道:“左卫门大人,敌我双方兵力悬殊,我方兵少就应该卡在渡口险要,扼其喉而使其难以寸进。若是放弃滩头营地任由越后大军渡河进入武藏国,我们如何向殿交代?”
“说得好。”百地宗秀点点头,他扬手点指营区附近道:“首先这里土地松软,不利骑兵驰骋。加值如今七月正逢雨季,河岸滩涂纵横,是典型的兵家乱地。越后军以骑兵为主,引他们过来正好坏其马蹄。其次利根川河道较窄,支流太多,若是越后军有心,循着下游肯定还能找到其他渡口,我方兵力不足难以防守全部渡口。与其枯守一隅被越后军迂回包抄,还不如先行撤出。”言谈间百地宗秀见那须贺左似有所悟,接着加重语气道:“再次越后军是打着剿灭盗匪的旗号出兵,上野国历来归属不清也便罢了。但武藏国可是德川大人名正言顺的属地,进入武藏国,那便是他们不义在先,我们反击名正言顺。武藏国多山地丘陵,其间小路纵横交错,骑兵施展不开。山地战正是我三河男儿的强项,届时我们诱敌深入便可以分而治之。懂了么?”
那须贺左稍有犹豫,随即坚持道:“越后兵多,难道我们就不可以请求增兵么?他压一万人,我们也顶一万人,越后军如何渡河攻我?大不了就在这里耗着!
三年不见,看来这家伙也算有点长进,脑子里装得也不全然是男色。百地宗秀解释道:“我们耗不起,大军被拖在这里军费消耗太大。上杉景胜敢跟我们耗着是因为有丰臣秀吉给他撑腰。假如左马大允你平日勤看战报,就应该记得文禄四年正月十七日,丰臣秀吉给上杉景胜下达过筹集金银的朱印状,委任越后方面开采佐渡银矿,这份外财我们可没有。”
百地宗秀这番话从地理、军情、政情三管齐下,剥丝入茧,分析的头头是道。那须贺左犹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下赞叹道:“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左卫门大人智谋高远,在下佩服。”
百地宗秀苦笑着接受了对方的褒扬,自己其实并没有如此高超的谋略眼光,这洋洋洒洒一番说辞乃是源自于东方不败的超卓智慧。
自己接受任务后,曾和教主做过一番长谈。东方不败对上野、武藏两国可能发生的各种情况做过一番推演。自上杉谦信、武田信玄、北条氏康三大强藩诸侯构建的甲信越同盟起,武藏国就属于各方势力竞逐之地。而后二十余年风云变幻,上杉家经历御馆之乱后确立上杉景胜的家督地位,武田家经历长之战、天目山之战,北条家经历小田原包围战后次第灭亡。各方势力此消彼长,到了今日已经演变成上杉景胜和德川家康双方对峙。
至于上野国的情况就很值得玩味,名义上属于德川家康的关东八国,但北部的实际控制权一直握在上杉景胜手中。东方不败猜测这是丰臣秀吉当初有意给对手的防御体系留个破绽,甚至让德川家康把本城由滨松移到江户也是为了配合这个破绽。一旦双方翻脸,亲丰臣的越后军就可以越过上野直接打击德川家康的核心领土。
对于在何处迎击越后军,百地宗秀一开始判断会在上野国南部,理由是7月正值农耕,御敌于国门之外避免当年收成受损。而东方不败则笑着点指利根川南岸,他认为以德川家康谨小慎微的性格绝不会把兵力轻易投入在豪强林立,态度暧昧不明的上野国内,而是会选择在能完全控制的武藏国布防。即可靠近江户本城便于补给,又可拉长越后军的补给线,消耗其粮秣资财。两人就此以十坛美酒作为赌注,打赌最终设立防线的位置。
当时百地宗秀故作郁闷道:“教主,这里的酒好像都是我的。您输赢都不吃亏啊。”
“不用赌本,是因为我不会输。”东方不败轻笑着回应。
事实证明,东方不败的预见惊人的准确。面对杀气腾腾的越后大军,德川家康干净利落的把上野国南部的军队撤回利根川布防,让上杉景胜蓄足力气的一击打在了棉花上。
“教主,您又赢了。说起来,我总是输给您。您才真正担得起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这八个字。”
“可您为什么宁可这么默默无闻的生活下去,东方不败不应该是这个样子啊!”
临行前东方不败给了自己两句建言:不可衅自我开,不可轻离中军。第一句的意思是指尽量避免和越后方面正式开战,以免被丰臣秀吉抓到把柄,就算万不得已要兵戎相见,务必放越后军渡河进入武藏国,给天下人造成对方侵略在先,德川家康一退再退,忍无可忍被迫反击的情况。上杉景胜后面站着的是丰臣秀吉,这点人人皆知,双方的这场对峙其他诸侯在看、天皇也在看,谁站住大义,谁就立于不败之地,这层意思不难理解。而第二句则是要自己不论发生什么情况,都要坐镇中枢,牢牢握住军权,展现一个将领的领导力,切不可逞单人行事去逞匹夫之勇。
犹记得东方不败最后一句话说的是:“小孩,你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离开军队。”
对于这句平庸无奇的话,百地宗秀始终未能参透背后有何深意。
“左卫门大人,兵法有云半渡而击之可一举破敌。”方才一直静静聆听的服部正就手中马鞭一扬,一副指点江山的做派:“我记得中土楚汉相争之时,汉将韩信引军往高密攻齐王田广。西楚霸王派大将龙且提兵二十万入齐地援救田广,两军夹潍水布阵。韩信先诈败引楚军渡河追击,待楚军半渡之时反身杀回一举破敌。我们何不效仿古人,先放越后军过河,等过到一半时再全力猛攻,你看如何?”说到这里服部正就英俊的面庞微微有些涨红,在马镫上挺身眺望,意气风发之态淋漓尽显,仿佛越后大军已经被他的妙计杀得丢盔卸甲溃不成军。
“我看如何?”百地宗秀眉角微挑,若他不是服部老师的儿子,若自己还是三年前的鬼狐,直接一鞭子抽过去了。在这胡说八道什么呢!潍水大战跟眼前有半点可比性么!潍水之战的时候韩信之所以能大获全胜那是因为潍水地势西高东低,汉军位于高处,提前在上游蓄水,待楚军渡河到一半时突然放水拦腰冲垮楚军阵列,导致对方全军大乱方才得手。可眼前利根川地势平坦,河道狭窄,水深不过一丈,宽不过二十余丈,根本无法蓄水冲击越后军。
再说韩信那是谁?那是中土历史上屈指可数的战神,他手下带的那都是转战千里,征程血染练出来的精兵强将。我们呢?总共三千人,将近一半还是连刀枪都拿不稳的农民。
服部正就的建议看似引经据典,头头是道,但实际上完全不考虑现实具体情况的差别。
又是一个纸上谈兵的赵括。
“哦,服部先生勇气可嘉,但此举不可行。”百地宗秀尽可能使自己的情绪平缓,免得伤了这位服部大少爷的颜面,温和的解释道:“这里河流太窄,水势平缓,适合大军迅速渡河。而我方兵过少难以速战速决,一旦无法解决敌军先头部队很容易陷入重围而全军覆没。您明白了么?”
“我听说左卫门大人也曾是身先士卒,冲锋陷阵的勇士。中土一番历练,想必跟那个什么,什么东方不败的学了不少。如今万事求稳,倒也是极好的。”服部正就仰面轻笑,张狂中带着些许轻蔑。在德川系统中,他是这两年才开始崭露头角,自然没见过百地宗秀昔日领兵征战的风采。加之他贵为服部半藏长子,伊贺派少主,本就自视极高。得知父亲大人竟于殿面前推荐此人领兵而不是自己后极为不满,是以找到机会就要刺对方两下。
望着骄狂的服部正就,百地宗秀无声喟叹,德川军年轻一辈将领中的蠢货和纸上谈兵之人未免太多了些,自己除了要操心防线,还得给这位服部大少爷讲解兵法,这让自己很感觉有些苦闷。
俗语说人生三苦,撑船、打铁、卖豆腐。撑船之所以位列榜首,表面是因为船行风浪间,随时都有翻船丧命的危险。实则暗指常年漂泊在外,整日就在船上狭小的空间,生活压抑苦闷,尤其是对那些有正常需要的男人。
在幽深暗夜中不知随心而行了多久,当理性重新夺回对这幅躯体的主导权时,东方不败赫然发现自己竟不经意间来到了一座靠近港口的流莺营地。
展身掠上一处高地,自上临下俯览望去,因未有新船入港,营地还未迎来什么客人。闲暇无事的数十名流莺三五成群,有的聊天,有的帮彼此涂脂抹粉,描眉上妆,欢歌笑语间张灯结彩的小小营地倒也热闹非凡。
流莺飘荡复参差,渡陌临流不自持。东方不败突然想起了前朝词人李商隐的名句。这三年来远离那些争权夺利,不用整日算计别人,防备别人,自己可以卸下内心厚重的甲胄,静下心来去欣赏平凡的人和事物,那些以前看来不足道的凡人小事却是如此精彩。
自己为什么羡慕她们?
是因为可做纯粹的女子,抑或是可以率性而生,无须背负责任使命。
如此良辰美景,怎可无酒助兴。东方不败随手解下腰间的酒壶,拧开塞子方才发现酒壶内早已空空如也。无妨,酒色不分家,此处必有美酒佳酿。
果不其然,略一寻找便在营地角落发现堆放着十余个酒坛,随性凌空一指,弹破酒坛,坛中的美酒在空气中画出一条优雅轻灵的弧线。入口,略品,浓郁芬芳,但辛辣中失了绵软,烈酒割喉的炽烈,让浑身炙热如火。东方不败一生中喝过无数比这好得多的美酒,但无一能及此刻。盖因这味道是如此的熟悉,那日在湖畔,那个懵懂可爱的青年。
“喂,我的酒啊!你这算什么意思啊!把我的二窝头喂湖里的鱼!”
“好酒啊!哈哈哈”“美酒也要品者高,大家都是酒道中人。我叫令狐冲”
当日被自己弃如敝履倒入湖中喂鱼,今日却让自己甘之如饴。
造化弄人,无过于此。
人只有在寂寞的时候才会放任思绪泛滥,把那些束之高阁的回忆篇章再度翻开。
为何翻到的总是那篇。
那是心间永不可愈合的伤口,还是不愿割舍的羁绊。
贼老天,是存心拿我消遣么,随便。
今夜,我不做东方不败。
今夜,我只要开怀尽性。
大笑着,东方不败散开发髻,由得三千烦恼丝随风轻舞。他席地而坐,眼波朦胧,开怀畅饮。微醉中随手拾起一把古琴,五根纤长的手指在弦间欢舞,音色空灵清澈,如珠落玉盘,如溪流潺潺,如夜风穿林、他独身一人,在空的夜幕下,在橘金色的火光中对酒欢歌。
红尘多可笑痴情最无聊目空一切也好此生未了心却已无所扰只想换得半世逍遥醒时对人笑梦中全忘掉叹天黑得太早来生难料爱恨一笔勾销对酒当歌我只愿开心到老风再冷不想逃花再美也不想要任我飘摇天越高心越小不问因果有多少独自醉倒今天哭明天笑不求有人能明了一身骄傲歌在唱舞在跳长夜漫漫不觉晓将快乐寻找
歌声欢畅婉转,余韵悠悠。营地内的流莺们被这突如其来的歌声吸引,纷纷从各处循声而来汇聚在东方不败身前,各色目光汇聚中伴杂着窃窃私语。在她们眼前,一个陌生女子在篝火旁弹琴做歌,眼波流转间风情万种,美得如同梦境。火焰映下一片金色,洒在她洁白的赤足上,形成一幅变幻不定的图案。
晚风轻扬,吹拂落花无数。
“这人谁啊?”新人带着好奇发问。
“没见过,可能新来的吧。”同时不明就里的人随口敷衍。
“听不懂她唱的是什么,不过真的很好听。”说话之人眼中满是艳羡。
“老大,她唱的比你好多了。”老资格的笑着揶揄,全不顾老大已经黑如锅底的面色。
对众人的疑问充耳不闻,东方不败只是继续饮酒,唱歌,大笑。烂漫妩媚如花,把三十三年历经的种种欢乐、寂寞、失落、感怀、忧愁演绎成一曲华美的乐章,在酒乐声色火焰中,恣意挥洒。
唱吧,笑吧,醉吧,忘记那些烦恼,忘记那些情殇,忘记那些牵挂,忘记那些恩怨。
然而真的可以忘记么?真的已经了无牵挂么?
对酒当歌,谈笑一生的日子,可有落寞无奈和心痛?
今夜可以如此尽情尽兴,可明天呢?
当长夜漫漫终有尽头,当红日跃出东方,是否还得重新做起“东方不败”,套上那早已让自己疲惫不堪,遍体鳞伤的桎梏。
曲毕,东方不败环顾四周,尽是被绝代风华所慑服的眼神。
一个年轻的流莺友善的笑着,把一个酒瓶递给东方不败。
东方不败同样报以友善的微笑,伸手方要接过。
“够了!”此间的老大怒气冲冲,劈手打落递给东方不败的酒瓶。
抬眼瞧去,一个约莫三十多岁的女人,肤色白暂,颧骨略高,脸上厚厚的粉底却难以掩盖岁月洗磨留下的痕迹,眼角处细碎的鱼尾纹隐隐可见。
“哪来的贱货,跑到这里是不是想抢我们姐妹的饭碗啊!”似是看出手下的这个陌生人流露出的好感,是以开始就把对方摆在团体的对立面。
“你是这里的老大啊。”东方不败了无畏惧的迎上后者充满敌视嫉妒的视线。
“你、说、呢!”女人双目圆睁,字字如刀,随手抄起一根木棍,在东方不败眼前挥舞道:“我叫浓姬,你不服咱们可以比划比划!”
“不必。”东方不败莞尔一笑,随手把喝空了的酒坛抛给浓姬道:“入乡随俗,今天我听你的。”
也许是没料到有这么容易。浓姬愣了一下也不禁面有得色。她已经开始盘算眼前的美人今天能接多少客人,自己从中能捞到多少好处了。
“你,你叫什么名字?”对于潜在摇钱树,浓姬的语调和善了许多。
“嗯,我么。”东方不败仰望星空,若有所思。月色下他明亮的双眸似乎令满天繁星尽皆失色,同为女人的浓姬一时间也有些心神恍惚,她心头突然泛起一种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十五六岁的年纪,有疼爱自己的爹娘,有芳心暗许的心上人。满怀花季少女的美好梦想,简单而纯净。
然而十几年过去了,父母在贫病交加中撒手尘寰,青梅竹马的心上人被大名征召入军,化为累累白骨。自己出卖皮肉,被这物欲横流的尘世涂抹的面目全非,昔日种种,阵阵心酸,自己年华已老,那种澄净清澈的眼神更是不复存在。
“叫我诗诗吧。”东方不败的话语及时把她从对往昔的伤怀中拉了回来。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很复杂,甜蜜间混杂着怅然,旋即转为迷茫,最终化为淡淡的伤感。这让他看上去有些历尽劫波的沧桑。
“哦,诗诗,这不是我们扶桑的名字,是明国名字吧。”浓姬用力抽动了两下鼻翼,把方才几乎要滚落得泪珠强行止住。她怕对方看出自己的窘迫忙把话题转移到自己熟悉的业务上,接着又道:“对对对,是个好名字,就用它吧,就说自己是明国人!你方才唱的那个歌很好听,听得出来是明国话。放心,你个子高,他们看不出来的。明国人在我们这里很稀有,客人舍得给大价钱。哎,这眉毛怎么这么粗啊?但配你的脸又很好看,真奇怪。”
东方不败微微侧首,眉间含笑,望着如知了般喋喋不休的浓姬,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倾听。
“我跟你讲一下这里的规矩,客人由我安排,所有度夜资由我统一收取。三七分账,我七你三。可不是我刻薄啊,我还要拿这些钱去打点关系,给姐妹们添置衣服。不过你放心,我会把上等客人留给你的。”浓姬正说得来劲,流莺营里面突然爆发出嘈杂的喧闹,笑声、骂声甚至还有哭声混杂在一起。几个流莺哭着跑过来,身上衣服被人撕扯得乱七八糟。她们身后不远处十几个的浪人嬉笑着紧追不舍,阵阵刺鼻的酒气扑面而来。
浓姬的眼睛一下就瞪圆了。
按照这里的规矩,任何人要来找女人,都要先双方谈好价钱,你情我愿方才可以办事。每个流莺挣得的度夜资七成要交给她,除了修缮流莺营地外,她还要分出一些给当地的官员和浪人头子作为保护费。所以一直以来都是风平浪静,彼此相安无事。
但今天这几个醉汉显然太不给自己面子了,浓姬觉得有必要在新人面前显示一下自己的威严。她越众而出把那几个流莺让在身后,接着双臂张开挡住后面的浪人。
“你们太没规矩了!”浓姬认得为首之人叫宫九郎,是这伙浪人里的小头目,平日围着自己身边点头哈腰像条狗,今天不知怎地灌了两瓶猫尿就敢如此放肆。
“哦?是你?”宫九郎打了个泛着臭气的酒嗝,眨眨通红的醉眼笑道:“你不让我找她们,那你来陪我。”,说着大手一把就抓住浓姬的手腕。
“你不配!”伴随着怒叱,浓姬一记响亮的耳光摔在了那张醉脸上。
“八嘎!”宫九郎一耳光把浓姬扇翻在地,恶狠狠抽出佩刀恫吓道:“别以为你跟我们老大干过就了不起!我们浪人无法无天,昨天你是老大,今天我是老大。那个死鬼已经被我干掉了!实话告诉你,明天我就要去高丽打仗,今天我要玩个够本!”
看着血淋淋的刀锋,饶是浓姬平日作风泼辣,现在也吓得魂不附体,哪里还说的出半个字。
看到平日高高在上骄傲如孔雀的浓姬被自己踩在脚下,宫九郎心中无比畅快,狞笑着道:“小贱人,平日威风哪去了,今天大爷我”,倏然间话头突然生生顿住,一根洁白纤长的手指抵在了他左腿,“诶,大爷,她今天不舒服,我来伺候你好么。”声音低沉悦耳,略带慵懒。让人听了后有种畅饮美酒后的醉意。
宫九郎的声音戛然而断,脸上青筋暴凸,喉头间发出咯咯几声便轰然倒地。边上的几个浪人不明究竟,还以为他饮酒过度便凑上前迭声呼唤。
东方不败轻轻抽回手指。
浪人本就是来自四面八方所构成松散无序的团体,众人叫了几声不见他醒来便纷纷散开各自找乐子去了。
喧嚣中一个身材粗壮,额角有条刀疤的汉子腰挎大号野太刀,身上穿着乱七八糟不知从何拼凑而来的武士衣装,在众多浪人的簇拥下步入营地。显然他就是这伙浪人中新的首领。
和其他人不同,久经欢场的浓姬自然懂得弱肉强食的道理,换个老大也无非床上换个男人而已。随即收拾好情绪,擦去嘴角的血迹,收拾停当的脸上又泛起职业的媚笑。
“叩见大爷。”以她为首的全部流莺双膝跪地,向大喇喇坐在那里的浪人头子行跪拜大礼,正式表示依附之意。
东方不败也随众人跪下,只是并未向其他人那样行跪拜之礼,只是微微欠身,他本就身材高挑,此刻在一众流莺中更显鹤立鸡群。
“行礼啊。”身侧跪伏于地的浓姬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角。
东方不败轻轻摇了摇头,他的骄傲不允许自己去跪拜任何人。
“好,以后这里就是我说了算,今晚不用接待别的客人了。”浪人头子开怀大笑,肥胖的脸颊在欲火蒸腾灼烧下红得犹如煮熟了的蟹壳。他早已选定了自己的战利品,只待挥戈上马,驰骋达旦。
在火光映照下,东方不败美艳如妖。
指尖暗自扣住一根飞针,从一进营他就看出来这伙人除了那个头子步履沉稳,有些功夫外,其他人脚步虚浮,没什么高妙武功,无非就是伙莽夫而已。他有绝对的把握可以在弹指间不动声色的杀掉他们全部。
就在飞针将要弹出的那一刹那,倏地心头一紧,身体本能的起了反应,如同整个人被投入冰湖,身体每一根血管都灌满了冰柱。
忽听一个干枯萧索的声音笑道:“哎呀呀,听了这位武士大爷的话,我可好生为难,如果说女人和这里我都想要,不知道大爷您会不会生气?”
浪人头子的笑容猝然凝住,循声望去。
沉沉暮色化出两人,一老一少,一主一仆。
注一:番太是指日本的更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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