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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时光(上)


“这么说来长风老弟他们已经离开这里了?”田启云边在大帐内踱着方步,边懒洋洋的问麾下负责宴席安排的总旗。

“顾大人说不想打扰大人您休息,然后就和同行的两位大人以及那位姑娘一起走了。”总旗躬身回复。

田启云眯着眼睛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随即挥手示意总旗离开。随后他抱着双肩自语道:“连个面都不碰就这么走了。长风跟我十多年交情了,当年也是一个锅里摸过勺把。如今为了个****跟我掀桌子。真是有趣!”。说着他侧首面向帅案后那面雕着下山猛虎的四扇屏风冷笑道:“看来这****的狐媚功夫还不错,竟然能让顾长风这木头疙瘩开窍了。你们日月神教真是教导有方啊。”

在短暂的沉寂后,屏风后有人涩声回应:“田大人,我们自知罪孽深重,投靠朝廷是真心实意为国出力,绝无二心。您又何必总咄咄逼人呢。”

随着回话,屏风后面一前一后走出神态、气度、容貌迥然不同的两人。

当前那人身着和田启云相仿的武官袍服,一张满布疤痕,鼻歪唇豁的脸犹如森森鬼面。但和狰狞外貌截然相反的是,他态度极为恭顺谦卑,躬背低首,双手垂于两侧,每走一步都显得小心翼翼,生怕有什么行差踏错。

另一人气派就大的多了,长袍高帽,彩带飘舞,身上各类小饰物在行走中叮咚作响。一张石板模样的脸庞毫无生气表情,双目似开似合。他信步来到大帐正中,双手负后,昂扬不语。

日月神教前青龙堂长老贾布,萨满教教主姬无双。

对贾布的辩解似充耳未闻,田启云瞪起三角眼,径自叱骂着:“放屁!你和那个****一丘之貉,两条下贱狗,跟着东方不败造反不成,眼看活不下去就掉头来抱朝廷的大腿。不过是一群贪生怕死,卖主求荣的奴才。你们也配谈为国出力?少他娘给自己刷油彩!”

作为当年白玉滩之战的幸存者,田启云对苗人,对日月神教,对东方不败有着一种刻骨铭心的仇恨和恐惧。在他心中,贾布也好,紫璇也好,屈膝投降无非是迫不得已,根本不值得信任。至于什么日月神教百年宝藏更是胡说八道,无非是他们杜撰出来自抬身价的把戏。

就昨夜来说,他先是谎称东方不败来袭,企图诱使紫璇入彀,见对方未上钩,才又顺带弄出后面那场**的闹剧。和之前精心设局不同的是,后面的闹剧其实没什么实际意义,纯属为了羞辱对方。田启云看的明白,东方不败既是苗人心中的神,那羞辱他,就是狠狠抽那些蠢狗的脸!

那几个扮成东方不败的歌妓登场时,田启云欣赏着紫璇瞬息崩溃的表情,真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快感。现在细细回味起来,还真是犹有余韵,其乐悠悠啊!

“这****还真够狠的啊,我那么消遣东方不败她都能忍下来。”田启云撇着嘴,不无遗憾的想着,如果紫璇当时翻脸,匿伏在附近的姬无双就会立刻出手,将她当场格杀。

“你!”贾布脸上的伤疤抽搐中发出暗红色泽,拳头握得咯咯作响,心中满腔怒火熊熊燃烧。自从被派来扶桑后,这个田启云对自己,对苗人,对日月神教就处处恶语相向,讽刺喝骂简直是家常便饭,连做人起码的尊严都没有。这对于曾经在神教身居高位的贾布来说简直就是一场漫长而痛苦的精神折磨。

若是真的动手拼命,自己未见得就怕了这家伙。但且不说他身边有姬无双这等不世高手,就算真能杀了他,那自己连朝廷这颗大树都没了,又怎么应付江湖的惊风骤雨。

权衡利弊,贾布长叹一声,紧握的双拳无力松开。

同样是逃亡逆境,有的人坚强成长,如紫璇。有的人意气消沉,如贾布。

“田大人,我来扶桑是为了对付东方不败,到底还要等多久。”姬无双赤眉一展,如烈焰飞空。他自到了扶桑后,除去酒肆和果心一战算大有收获外,其余时间终日无所事事。昨晚又空耗一夜,此刻心情自是不怎么好。

“姬教主请再耐心等些时日,我们和扶桑方面还有些细节没有谈好。请放心,您定会有和他一战的机会。”田启云一改刚才的训斥贾布的嚣张跋扈,应答恭敬有加。这姬无双可是他执行任务的最大助力,绝对轻忽不得

“田大人,我劝你别老围着女人转。有空最好注意点你们那位侯爷,他好像很忙。”姬无双冷着脸说完后大袖一甩,身形已飘在帐外。

在听到姬无双的话后,田启云心念倏而一动。他表面的任务是参与护卫谈判使团,但这只是王靳安排掩护的幌子。真实目的是和德川家康接洽,除掉东方不败,可能的话再套出日月神教的宝藏。所以自到达扶桑后,他的精力主要放在和德川方面的代表服部半藏联系,收集东方不败行踪信息这方面,对于安平侯确实甚少关注。

这一方面源于对方虽顶着皇亲国戚的名头,其实不过是众多皇室宗亲中极远且偏的一支,素无恩宠,甚至一辈子都没离开过自己的封邑。对于这样缺乏后台背景的名义上级,田启云难免轻忽了。另一方面是这位侯爷到了扶桑后犹如乡间老农进了繁华闹市,热衷于和扶桑各级官员关于吃吃喝喝,四处拜客,平日也难得一见。

如今细细回想起来,这位安平侯的表现确有些反常,是需要注意一下。

田启云独自陷入深思。

“哒哒哒。”令狐冲一手托腮,另一只手的食指有节奏的轻敲桌面。日光透过窗棂斜照入内,在修剪整齐的指甲上折射出一种淡黄的光晕。

房内空间不大,和一般单身男人独居的邋遢零乱不同,这里收拾的很干净整齐,每一样东西都在它应该在的位置。卧室除了一张有些老旧斑驳的桌子和两把木椅外,剩下的就是西北角的那张竹床。它就像一块磁石,牢牢吸引着令狐冲的目光,片刻不曾移开。

那目光被关切、期盼、柔情填塞的没有一份多余空间。

床上之人发出的呢喃梦呓传入耳畔,令狐冲敲击桌面的食指一顿,脸上浮起喜悦之情,刚要起身,却见他转了个身复又沉沉睡去。从把半昏迷的东方不败带回这里,他已足足昏睡了一天一夜。

令狐冲苦笑着恢复之前的姿态,食指不自觉间再次向下敲动,那细微而节奏杂乱的哒哒声如实的体现出他当下零乱纷杂的心绪。

当他把浑身浴血陷入昏迷的东方不败带回安顿后,令狐冲第一反应是无可名状的震惊、进而是深深的痛惜,种种疑问也顺理成章的随之而来。作为黑木崖之战的主角之一,葵花宝典神功的厉害他是切实领教过的。如不是亲眼所见,他简直无法相信东方不败竟然会被人伤成这个样子,在扶桑谁能有这个本事?

那个叫果心的和尚?以他在酒馆展露的那身武功可谓惊世骇俗,会是他么?

东方不败曾经联合倭寇意图争领天下,这扶桑便是那些倭寇的故国老巢,难道和他们又起了什么纠葛冲突?

从中土到扶桑,到底何日才能避开这些江湖恩怨?莫非真应了任我行那句话,有人就有恩怨,有恩怨就有江湖,人本身就是江湖所在。

诸般疑问如令人讨厌的蚊蝇飞虫,在令狐冲心中萦绕盘桓,挥之不去,逐之更近。食指敲击的频率渐转急促,令狐冲的神情愈发严峻,拧紧的眉间绽出一根深刻的悬针纹。

敲打桌面的食指骤然回缩,五指紧握。指甲刺入手掌的痛感强行浇灭疑虑丛生的暗火。

一个愤怒的声音在心中厉声喝问:“令狐冲,上天垂怜才让你们在扶桑重逢。如今他周身是伤,落魄无依中来寻你,可你竟这般疑他,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在一声充满郁积已久的疲劳终得舒缓后的长叹中,薄被无声中滑落地面,东方不败睁开沉重的眼帘,悠悠醒转。

“诗诗,你醒了。”令狐冲赶忙倒了一杯热茶,双手捧着满心喜悦的走到床前。

东方不败扶额坐起,神智慢慢从过长休眠带来的晕眩中抽离,随着腰肢的舒展,十余处轻重不一的痛楚登时窜起。他转动着脖颈,零落散淡的眸光勉力将映入眼帘的面容拼接成像。

发黑的眼圈,灰白的脸色,微陷的两腮,本应憔悴不堪的外貌却正向东方不败呈现出一个爽直而又带点傻气的笑容。

这种久违的感觉令东方不败有一种时光倒流的错觉,彷如又回到湖畔,那个冒失鬼捧着美酒开怀欢笑。

“令狐冲。”东方不败虚弱的呼声中是难掩的喜悦,尽管对方近在咫尺。他依然把身子尽力往前挪了挪。

他想离他更近些,近的没有距离。

“别动,别动。“令狐冲坐在床边,关切而自然的握住东方不败的手:“你睡了一天一夜,可是把我担心坏了呢。”

“我是在做梦么?”东方不败怔怔问道。尽管令狐冲活生生就在面前,他也切实感受着对方掌心传来的体温,但仍有些难以置信。

令狐冲展颜一笑:“做梦哪有这么真。我在扶桑开了个酒馆,生意还不错。这里是我存酒的地方,很僻静。有时候我也独自来这里住两日。”

“诗诗,你回家了,咱们的家。”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令狐冲握着东方不败的手不由自主的紧了紧。

“渴了吧,先喝点水。等下我去弄饭。”令狐冲把水杯塞进东方不败掌心后轻轻捧起,吹着杯面上氤氲的热气。

温热的茶水流入咽喉,东方不败心头泛起一丝甜意。但当他视线的余光无意间扫过自己手臂时,眼中刚刚凝聚的一点甜蜜骤然崩碎!他的脸色瞬间苍白的近乎透明。

衣服,衣服的颜色变了,他现在身上包裹着的是一件陌生的衣服,月白色葛麻长袍,质地柔软但略显肥大,衣领和袖口在多次浆洗后显得有些发黄。

东方不败急速检视全身,当确定这已是既定事实后。他紊乱中垂下头,抑低声音:“你都看到了对么?”

令狐冲微怔,他沉默中细细咀嚼着这句话所包含的内容,稍后漫应道:“你那件衣服染了很多血,我把它烧掉了。”

东方不败心口骤起一阵抽搐的悸痛,尽管令狐冲早晚都要知道自己身体的秘密,但在自己全无准备铺垫的情况下就让对方看到那扭曲可怖的伤口,这个巨大的冲击让他苦痛难言。

“看到这样的身体,他会不会觉得恶心?”

“作为一个正常的男人,他真会愿意和这样的自己长相厮守?”

东方不败突然发现,在经历生离死别,激动人心的重逢后,自己对和令狐冲的未来,却并不是那么有信心!或者说激情能让人不时回味,一世难忘,但却无法贯穿支撑这一世。它如潮汐起落,涨时固然汹涌澎湃,无可阻挡。但一旦褪去,也是悄无声息,决然远走。

“我都看过了,没事的。”令狐冲宽厚的笑着,他握着东方不败的手掌,努力用温暖的呵护去驱散对方心中的冰冷寒意。

“真的?”东方不败追问道。

“自是真的。你的伤口我都帮你包扎好了。现在天热,我每天帮你换一次药。别动气,休养几天就好了。”令狐冲又指着东方不败右手叮嘱道:“指骨更要注意,我刚帮你固定好,千万别用力。”

看着包扎妥帖的伤口,听着令狐冲细致入微的医嘱,东方不败却感受不到应有的暖意,只觉得如鲠在喉。

“我问的不是这些伤啊!”疑窦的种子已在心田悄然种下,他在心中低伤自语:“你是在意的,对吧!”

“诗诗,到底发生了什么?是谁伤的你?”令狐冲第一次把握了提问的权利。语气中有关切,也有怒意。他终于问起必须得到答案的问题。

能够伤到东方不败的人,该是有多么可怕!如果这个威胁还未消除,那他必须挺身而出维护东方不败的周全。

“还记得来你酒店捣乱的那个扶桑和尚果心么?我把他狠狠揍了一顿,想来以后他再也不能和人动武了。”东方不败仰起头,流露出苏醒后的第一抹傲色。

这是他与生俱来的原色。

令狐冲闻言先是愕然,继而明白所谓的“揍了一顿”必定是生死相博。能把东方不败伤成这样的,也只有果心。反过来说,能击败果心的,也只有东方不败。

接下来,东方不败慢慢蜷起腿,双手抱膝,开始叙述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包括他如何得知德川家康图谋日月神教财富以及被百地宗秀利用欺骗。

对于最后那场惊心动魄,伤心欲狂的大战,东方不败轻描淡写间一笔带过。他不愿让令狐冲了解东方不败残忍暴虐的一面。

东方不败的语调一直很平静,平静的就像在说一个于己无关,普通无奇的日常琐事。

他的心已经在岩彻底伤透了,他欠的人情也在那里还了。自此德川家康一系包括百地宗秀在内和东方不败再无瓜葛。无关的人不值得他浪费情感。

令狐冲没有插话,曾从始至终,他只是安分扮演着聆听者的角色。又是一个权谋斗争、互相算计的故事,这种题材令他无比厌烦却又如附骨之疽无法摆脱。

岳不群、任我行、欧阳全等等形形色的面孔自记忆中一一浮起,张张扭曲而丑恶。

但令狐冲并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不耐和鄙弃,因为他喜欢诗诗,所以他尝试去忍耐和包容。

末了东方不败把杯中残茶一饮而尽,淡然道:“是不是很可笑,一个傻瓜自以为是的去还人情,其实早就在人家的计算之内。”

“诗诗啊。”令狐冲抬手轻抚着东方不败的长发,夕阳的光芒为那捧乌发镀上一层柔金之色。他感受着细直柔滑的发丝自指间划过,目中充满关爱:“我从小是个孤儿,被师傅一手带大,在我心目中他就像父亲一样。可最后,他为了一本葵花宝典,可以毫不犹豫的牺牲我们所有弟子。”。

东方不败注意到,当提到师傅、葵花宝典这两个符号的时候。令狐冲剑眉不由一皱,眼神中掠过一抹厌恶。

“对于害得师徒反目的葵花宝典他必然是憎恶的,那么我呢?”,东方不败自对方抚慰带来的温馨中转趋低落。

疑窦的种子在悄无声息中生出枝桠。

令狐冲犹自品味着往事伤怀的苦酒,然后继续道:“我曾以为只要自己凭着一颗良心,守持正道。仗剑载酒行走江湖是一件很快意的事。但后来才发现,很多事情并不只有简单的对和错。江湖中有太多的是非恩怨让你身不由己。有太多口是心非的人让你看不清。诗诗,这个江湖已经没有人讲道义了,他们要的只是胜利。这是潮流,既然你我改变不了,何妨一起退出。”

“就像我烧掉的那件旧衣服,不开心的事就让它永远过去吧。”令狐冲提振情绪,微笑着摊开双手又补充道:“或者你可以这样想,你的本意就是击败果心还百地宗秀的恩情,既已做到了,又何须计较他当初的目的。”

“要说被人骗了就是傻瓜。我被自己师傅骗了十几年,你才被骗了三年。你这个小傻瓜的叫我这个老傻瓜一声前辈。”以招牌式的自嘲调侃作为劝解句点,令狐冲情绪回复的倒真是很快。

“这个人,倒真是看得开。或许正因为这样,自己当初才会被他吸引吧。”。被令狐冲的乐观情绪和听来有些傻气的自嘲感染,东方不败终于露出笑容。

“你说的对,不开心的事就让它过去。令狐冲,我俗事已了,我”自那个令人难忘的月夜后,东方不败第一次主动握住令狐冲的的手,接下来,他将顺理成章的依偎在对方怀中尽情倾诉衷肠。

“接下来如何,就全在你一念之间了。”他心中想着,肩头欲向那宽阔的胸膛靠去,这是他最后的希望和依靠,便如行将溺亡之人全力抓取的最后一根浮木。

“话说多了肚子空,我去给你弄些吃的。”令狐冲起身向卧室外走了两步转头道:“嘿,我这三年做饭的手艺可是练出来了,要比我的独孤九剑还厉害呢。”

东方不败瞬间身心失落,眼中流转过一丝细微难察的黯然神伤。

望着令狐冲消失的背影,东方不败不可自抑的沉落于独思之中。他空茫而杂乱的想着未来。

他想着刚才令狐冲避开自己是个巧合还是有意为之?

他想着以后自己能做些什么?

他想着令狐冲会如何对自己?

他想着德川家康在发觉阴谋败露后又会做些什么?

很快,卧室外飘进的阵阵香气打断了他的思路。不一会,令狐冲喜滋滋的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返回床畔。

普普通通的汤面,清汤中点着几滴香油,其间碎落的散着翠绿的香菜、葱花,面上还很细心的窝了一个鸡蛋。

东方不败贵为日月神教教主的时候,随便一餐都要比这丰盛美味百倍。即使后来流落扶桑,靠着百地宗秀那一万石的俸禄,伙食依然维持在较高水准。

但在这一碗汤面前,世间所有美味佳肴都失去了颜色。

“你手不方便。我来喂你吧。”令狐冲当仁不让的夹起碗中面条,伴着轻柔的动作,细长的面条在筷间摇摆,衬着柔情满目。

一粒水珠坠入汤中,漾出阵阵涟漪。

残阳斜落,

利根川南岸前线,宽阔的河面上泛着星星点点的竹筏,远远望去形成一条长长的水龙蜿蜒横亘河面。数日前还张牙舞爪,气焰滔天的越后大军正偃旗息鼓,黯然北归。

在短短数日内,武藏国的形势发生了令人难以理解的大逆转。原本天莲教数万教徒已经在岩集结完毕,只待果心一声令下便要闹个天翻地覆。然而就在约定举事的当天,那些天莲教徒却突然发现他们被奉为神明的教主失踪了,他带入城的数百精锐竟然死的干干净净。不但如此,就连加藤小五、伊东佑喜也离奇暴毙。

没有人知道那一晚岩城内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样一来,主事的人全都死了。面对正面逼近的本多忠胜所部,人数占优的天莲教徒立刻陷入巨大的迷茫和混乱之中。每一个人都在问他们的教主哪里去了。知道的内情的人绝望,因为他们发现天守阁大门外那具金色僧袍的无头尸体很可能就是果心本人!不知道内情的更绝望,因为盲从之人必定茫然,在果心不遣余力的自我造神之下他们早已丧失了独自思考判断的能力。

本多忠胜大军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最终丧失领袖的天莲教不战而溃,数万教徒一朝鸟兽尽散。煊赫一时的天莲教就像一个高高在上的神像泥俑被人一把推下,在地上碎成了千块万块。

岩不战而下,德川大军彻底打通前线道路,正奔着利根川滚滚而来。

上杉景胜策马高地,落寞的看着不断远去的己方大军,手中军扇遥遥指向南方远处,影影绰绰一骑正向着德川军大营归去。马上之人的黑色铠甲在日光下闪着凛凛寒光,不紧不慢的速度彰显出胜券在握的从容自信。

单人独骑入越后军营,带来果心死讯的德川军特使伊贺派少主,服部正就!尽管上杉景胜不认识果心,但却毫不怀疑这个消息的真实性。因为以果心的地位,没有人敢跟他开这种玩笑!哪怕是服部半藏的儿子!

加上之前甲贺忍者传来岩形势逆转的消息,果心败亡已经是毋庸置疑。没有了天莲教的配合,单凭越后一方根本无法和坐拥关东八国的德川家康抗衡。

撤军已是唯一的选择。

良久,上杉景胜才唏嘘一声,对左右旗本道:“走吧。”他深知,这一退就彻底失去了染指关东八国的机会,此生将再难竞逐扶桑天下。悲风萧瑟,吹起他的须发,人们才发现,这位征战多年、激昂壮烈、从不言退的中年将军瞬间老态毕露。

当服部正就返回营地时,那须贺左几乎是一溜小跑的奔出营门。亲自把服部正就搀扶下马,接着又是热烈拥抱,什么服部先生胆色过人,英雄气概之类的好话说了一箩筐。

虽然有些言过其实,但服部正就出使导致越后撤军是不争的事实。日后论功行赏,高升要职指日可待,这棵大树说什么也要抱住。

对于那须贺左那些肉麻的吹捧,服部正就倒是坦然受之。回到营帐后他耐心的一直等那须贺左说完所有阿谀之词,才微笑着拿出一份写好的战报,示意他一起署名后上呈德川家康。

那须贺左展开战报向下看去,脸上顿时喜形于色。前半部分内容说自己身为主将,统兵有方,面对越后过万大军侵扰,应对的有理有节,始终没让对方一兵一卒越过防线。接着是服部正就作为忍者部队统帅,对各方面消息打探及时,更单骑劝退越后大军等等。

但凡胜仗,同僚之间都要互相吹捧一番,战报上各个都是大智大勇者,那须贺左自然也深谙此道。他满心欢喜的掏出贴身的花押印章就准备用印

当他拿着印章的手刚要向下按去,却猛地一颤,然后立刻放在一旁,双手捧着战报瞪圆眼睛仔细看起来。

后半部战报的内容,准确的说是有关百地宗秀的部分让他大吃一惊!

和前半部的你好我好大家好截然相反,后半部内容很简单:对百地宗秀单骑冲击越后军的事只字不提。相反上禀德川家康,说他身为特使,见敌军势大便丢下部队临阵脱逃,不知所踪。

待全文看完后那须贺左犹如吞了一枚火炭,嘶声道:“服部先生,这战报上说左卫门大人撇下军队临阵脱逃?这,这如何使得?”

那须贺左心中想得清楚,对于这种公然的构陷污蔑,要是让百地宗秀知道,以他鬼狐的凶名还不一刀把自己劈了!你服部少爷有老爹罩着,我可没有!

平日拍拍你马屁可以,但这种结仇送死的事我可不陪你干。

服部正就面色一沉,刚要说话。一个苍老尖利的声音插言道:“我说使得。”

那须贺左循音回首瞧去,当他看清来人面貌,双目陡然收缩,整个人仿佛被蝎子蛰了般几乎跳了起来。

“黑田如水?”那须贺左难以置信的看着这位绝不应该出现在德川阵营的访客:“服部先生!你带他来干什么!”

“诗诗,尝块鱼,对你伤口有好处。”令狐冲说着又加了块鱼肉放进东方不败的碗中。全不顾碗里已经堆满了各式菜肴。

这几日下来,原本简陋的林间小屋被令狐冲打理的井井有条,洗衣、换药、打柴、做饭种种家庭琐事他一手包办,每天都要从天亮忙碌到深夜。除了中间独自返回城里酒馆一次外,他几乎寸步不离的守着东方不败,讲着各种各样的笑话轶闻,每天晚饭后陪着他到附近呼吸新鲜空气。

四菜一汤,荤素搭配,把本就不大的方桌摆的满满当当,这是令狐冲一个下午忙碌的成果。

和令狐冲的兴奋热情截然相反,东方不败只是无动于衷的看着满桌饭菜,神情淡漠如冰。他本就武功卓绝,加上几日修养,身上的伤势已大为减轻。但他内心的自疑焦虑却与日俱增。

这种日子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真的是自己想要的?

自己需要的只是一个仆役?

他为什么从不问东方不败的过去?

为什么每晚都要等自己睡下,他方独自到堆置杂物的偏房内休息。他在忌惮自己的身体?

当日港口的山盟海誓,到底是他本心所愿。还是当发现有机会平复本无可能弥补的遗憾后,一时冲动所为?

现在他对自己的好,又是否仅仅处于怜悯或恪守信诺?

也或者他早已对自己心生厌烦,这几日只是精心作戏,百地宗秀不就曾演了三年?

疑窦的种子盘根错节,短短数日就已成长为参天大树,茂密的枝叶遮蔽了东方不败的理智和思绪。

曾经豪情万丈,挥斥方遒的东方不败,现在被一条****的丝线绊倒了,全无自信。他变的软弱,甚至凄惶而可怜。

“诗诗,这鱼我加了茱萸去腥,吃一点么。”令狐冲善意的规劝后又问道:“你知道明天是什么日子么?”

“什么日子?”东方不败心不在焉中随口应对。

“是苗人的酒节啊。”令狐冲兴奋中拍了下桌子,“索性明天我们走得远一点,去二十里外的集市买些东西,晚上好好庆祝一下!”他征询的语气饱含期待。

当听到这个久违的节日时,东方不败不禁流露出意外之色。扶桑根本没有苗人,三年下来,在孤寂的异乡中,自己都几乎忘了这个苗人的传统节日。

难为他记得啊,东方不败觉得心中暖了些,他夹起那块鱼肉:“你怎么知道我们苗人的节日?”

令狐冲咀嚼着嘴里的饭菜,含混中应答:“以前听盈盈说过一次。”

“盈盈”两个字彷如一盆冷水兜头泼下,把东方不败刚刚升起的些许温暖彻底浇灭。从头到脚,从身到心,冰寒刺骨。

“盈盈,盈盈,还念念不忘啊,你心中只有一个盈盈!”嫉妒的火焰在东方不败心中燃烧咆哮。

“对啊,你和她相识在前,情意深厚,知道我们苗人这些节日也不足为奇。”东方不败说话的声音、语速都很平常。他想尽力掩饰自己妒意,但那微微发青的脸颊已经昭示一切。

当“盈盈”这个名字一出口,令狐冲立刻便后悔了,在他看到东方不败已经难看到极点的脸色时更恨不得给自己两耳光。

“怎么无端端提到盈盈,莫非这几天没喝酒脑子不清楚了!”,令狐冲懊恼中在桌下狠狠拧了自己大腿一把。“诗诗,这个,这个呢。鱼生火,肉生痰。这素菜也不错的啊。”令狐冲慌乱中连续夹了三次才夹起一根菠菜,颤巍巍的递向东方不败。

东方不败眼角都未抬,只是夹着筷子的左腕一抖,竹筷如剑正点在令狐冲递来的菜肴上。啵的一声脆响,令狐冲顿觉虎口酸痛,手中一双筷子被拦腰击断!

还未等他有所反应,东方不败的饭碗自手中滑下,高高堆起的菜肴大半泼撒在桌面上。

“哎呀,这碗掉了。我去拿个新的。”细碎冰冷的汗珠自令狐冲额角淌下,他升起一种风雨欲来的危机感。

“坐下!”东方不败面色一寒。

令狐冲刚刚抬起的身子立刻重又正襟危坐。

“去找盈盈好不好。”东方不败忽然微笑着说。

“诗诗。”令狐冲放下碗筷,表情既尴尬又歉疚:“刚才我真不是有心的,你别动气。”

“华佗青囊经有云:人以时最朴。”东方不败悠悠道:“无心之语才最见其本心所在,古人诚不欺我。”

令狐冲只觉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他搓着手招架道:“是是是,我错了。我们不提这些,好么。”

“为什么啊?怎么就不能提?心虚什么!”东方不败故意诧异的挑起眉:“任我行已经不在了,你大可去寻她。怕她怨恨你曾与东方不败纠缠不清?”

“这倒是个问题。”东方不败自问自答中蹙眉故作深思,手指轻轻点着桌面:“怎么办呢?”

桌子另一面的令狐冲已放弃了辩解,他垂首不语如同被拷打的囚徒,等待着接受下一批绝情冷语的鞭挞。

“令狐冲,你的剑呢?”自疑和嫉妒交互作用下,东方不败不由自主的把这个对两人都充满伤害的话题又翻了出来。

痛苦是一种滋味,在某些时候,对某些空虚抑郁难以排遣的人而言,它也是“快乐”的同义词。

令狐冲当然明白“剑”对他和东方不败来说意味着什么。他恍惚间又回到黑木崖,对面那个满身鲜血的红衣女子如何哀怨的斥责他负心无情。

“丢了。”他垂下眼帘,作出诚实的回答。

东方不败身子前倾,步步紧逼:“现在外面天还没黑,快去买一把吧。”

“然后,杀了东方不败,这样盈盈就不会怪你了。”东方不败轻笑着,故意说得很慢,生怕对方漏掉一个字。

“诗诗!我是不会和盈盈在一起的!”令狐冲的嗓音骤然提高,扬起的眼中淬起些许星芒,但即刻又低了下来:“你别这样,别这样。”

他的口气几近哀求。

“出去!”东方不败狠狠地从牙缝中挤出这两字,说着一拳砸在了桌角。但这拳他并未运用分毫内力,只是以普通人纯粹的力道掼落。

闷响中,固定骨折三指的夹板应声断裂,乌青伤患清晰的把痛苦的细节加倍放大,然后注入令狐冲的眼里。

“诗诗!”,痛苦的激流把令狐冲击得跳了起来,伸手去拉东方不败。他的手甫一粘上东方不败的袖子,葵花宝典的真气即刻反弹,立时就把他震得连退三步。

“出去!”,东方不败扬起脸笑着,然后又一次举起手,准备第二次砸下。

自疑和嫉妒令他的心智退化成一个孩子,暴躁而任性的孩子

“好好,我走,我走!”令狐冲双手下压,边后退边示意对方冷静,脸上的表情既心疼又不解,他怎么也想不到一句无心之语会激起东方不败这么剧烈的反应。

当退到卧室门口时,令狐冲嘴唇动了动,似是想再说些什么,但又明白现在的东方不败什么也听不进去。

终究,在一声溢满悲苦无奈的愁叹中,令狐冲离开卧房,迈出大门。他在自己的家中被人赶了出去。

“诗诗,梳妆台里有伤药,你快些把伤口包上。”屋外犹自远远送来令狐冲的叮嘱。

东方不败倚着门,目送令狐冲一步步远去,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追出去把令狐冲拉回来,但他的双腿像是和大地浇筑一体,寸步难迈。

令狐冲的背影终于消失在他的视野尽头。

东方不败茫然转身,毫无神采的双目中一片灰烬,他重又坐回刚才的位置。

他扶着额头,就那么坐着,坐着。

宛若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很久,很久。

直到满桌热气腾腾的饭菜变得冰冷,直到夕阳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在地平线,直到夜幕莅临。

晚风吹起虚掩的屋门,吱呀作响。

嗨,老朋友,我们来了。

黑暗和孤独如期来访,围桌而坐将他紧紧缠绕。或许它们才是东方不败最好的朋友,也是仅有的朋友。

“好啦,这个也让你赶走了。他不就是提了句盈盈么。当日黑木崖你都未曾像今天这么失态,那时他可还多个小师妹。”

“他刺你一剑,把你打下悬崖,你对他念念不忘。如今他照顾你饮食起居无微不至,你又蛋里挑骨,处处疑他。东方不败,你到底想要什么啊?”

“你总是在追寻你所失的,但得到后却从不珍惜。”

“你行事这般颠三倒四,喜怒无常,谁敢亲近你?谁能受得了你?也许就像果心说的那样,你掉下黑木崖把脑袋摔坏了!”

种种妄念虚语令东方不败头疼欲裂,扶着额头的五指不由自主的扣紧,几乎刺破皮肉。

倏然他嘴角扬起,阵阵清脆笑声便在独居的暗室回荡飘摇。

片刻后,笑声骤止,两行热泪扑簌而下,打湿了桌面,他声音又转为低黯的饮泣。

笑声,哭声,交织起伏,殊途同归。皆源于他自疑所带来无可排解的孤独哀恸。

最终一盏残灯点起,东方不败来到床边,墙面上挂着一面大大的铜镜,这是前两日令狐冲和梳妆台一起带过来的。

那双水雾弥漫的眼眸看着镜中的自己,东方不败伸手拔下发簪,如云乌发散满肩头。他突然解开外袍,然后是中衣,贴身内衣,直至所有衣物一一剥落。

镜中倒影如初生婴儿般不着寸缕。

孤光流泻而下,映遍周身。

东方不败的目光刻意略过那倾城之貌的伪装,向下延展,雪白细嫩的肌肤,高挑优雅的曲线,纤细的腰肢,修长笔直的双腿。

这是一副令女人嫉妒的身体,但他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男人,或者说曾经是。

东方不败审视着镜中那副倒错纠结的躯体。它给了别人太多假象,甚至连它本身的主人都被它混淆欺骗,生出种种不切实际的期盼。

什么颠倒阴阳,变幻莫测,不过自欺欺人。到头来,既做不成女人,也做不成男人。

这一刻,他突然想起诗诗,想起她那晚看见“神功大成”后的自己时那种惊恐绝望的表情。

东方不败痛苦的合上双目,满面悲戚。

黑暗中,屋内各个角落似乎想起无数低低私语,嘲弄、讥讽、窃笑灌满双耳。

愤恨自厌中,东方不败对着镜子又是一拳砸去,还是那只受伤的右手,当心灵之殇无法舒缓时,肉体的痛楚就是最好的麻药。

一只有力的大手突然从身后探出,抓住东方不败右腕往回一拉,压在胸前紧紧扣住。

“虽然现在是夏天,但诗诗你这样什么都不穿,也容易着凉哦。”轻松调笑的语气中内蕴关切,随它而来的还有熟悉的男子气息。

“令狐冲!”东方不败睁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镜中多出来的他。

原本被东方不败冷言冷语从自家别墅赶走的令狐冲,如今去而复返,正笑嘻嘻的紧贴在他身边。

“为什么要回来?”东方不败依旧只是看着镜子。

“因为这个。”令狐冲流露出自得的表情,他把手一翻,掌中托着一个药煲大小的白纸包:“扶桑的赤福(注一),你方才说想吃甜食,让我去买给你。还好总算圆满完成任务。”

这次轮到东方不败吃惊了,他离开明明是自己小题大做,乱发脾气把他逐走,几时让他去买什么甜食。

“诗诗,刚发生的事你怎能转眼就忘,可怜人家跑了好远才买到。”令狐冲说着幽怨蹙眉,满脸委屈无辜的样子。

令狐冲的这处别墅独自坐落山中,附近周围那会有什么商铺。想来这包赤福是他预先为自己准备,结果还未及拿出便被轰走。

估计他方才也未走远,是在静等自己消气后再来补救。

聪明如东方不败,又岂能不知令狐冲这么做是故意揭过方才的不愉快,避免自己动气影响伤势。

“都看到了吧,很恶心对么。”东方不败眉梢闪过一丝黯然,镜中的令狐冲正抱着他,抱着那具毫无遮掩的身体。

“不!”令狐冲一扫方才的玩世不恭,回答的坚定,一如那须臾不曾离开镜面的凝定目光。他双手环住东方不败的腰肢,静静感受着肌肤细腻的触感。

“诗诗,你生气可是觉得我这几日回避你,我又何曾愿意。但你有伤的么。”令狐冲说着,轻轻拨开散落的发丝,垂下头向那雪白脖颈印上深深一吻。

“你为何不早说。令狐冲,刚才,我”东方不败蹙着眉,他想说刚才是自己的错,但却怎么也开不了口。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或者不明白自己到底怎么了。以前那个总是成算在握,高傲自信的东方不败哪去了!

“是我的错,我以为你会明白。”令狐冲伸手轻柔的替他抹平眉间褶皱:“这个表情不适合你,我的诗诗爱酒,爱笑,我不会再让你哭。以后我们在一起要开开心心的,有什么心事就告诉对方,别自己放在心里。”

“这日子,是我们两个人过得。”

东方不败笑了,笑容中洋溢着满足,令狐冲那些看似笨拙平淡的言语。在他听来却美极了,暖心极了,他享受着,体味着。周围一片寂静,他们在静寂中对视着。

从到无端猜疑到相视而笑,这个晚上,他们之间峰回路转。

他们不再寂寞,是因为有两个人。

他为他披上衣袍,拉着他回到床边,细心的为他的指骨重新包扎。

夜渐渐深了,看着包扎一新的右手,东方不败慵懒的打了个哈欠:“好困,睡觉。”说完径自背对令狐冲侧身躺下。

“今天,偏房东西有一点多,是真的有点多。”令狐冲搔着头,试探性的问道:“我想,”

“上来吧,这床躺得下两个人。”

令狐冲握拳用力一挥,发出无声的雀跃,然后以最快的速度躺到了床上。过了片刻,他自后面抱着东方不败,下颚靠着他的肩胛,鼻尖嗅着淡淡的发香:“诗诗,明天一起去市集好不好。”,

“令狐冲,给我坐起来!”怀中的东方不败虽然没有挣扎,但声音透着威严。

“诗诗,又怎么了?”令狐冲怯生生的询问。

“你压着我头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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