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迷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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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不败?”本多忠胜骇得差点跳起来,当日海上会盟他也有幸参加,并因为东方不败对主公出言不逊还和对方交过手。
面前来人身穿绣着唐草精美纹的紫色公卿袍服,内衬平纹绢,外罩轻纱,长身卓立,一派气象华贵。但细看眉眼姿容,不是东方不败又是谁!
眼见天皇密使突然变成东方不败,本多忠胜急忙追问:“你把近卫大人怎么样了!”在丰臣德川两大势力角逐的关键时刻,天皇密使要是在德川家康的地盘出了什么差错,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他啊。”东方不败翻着眼皮想了想,漫应道:“放心,没死。我临行前把他安置在驿馆的茅厕中。我想近卫大人现在应该已经吃得很饱,连晚饭都可以省了。”
听闻东方不败竟然把天皇密使塞进茅厕,这下连一贯冷静的服部半藏也失态了:“东方不败,你这个玩笑开得太大了吧!”
“小把戏,比起你们笑里藏刀,处心积虑谋我神教财富可是差的远呢!”提及此处,东方不败怒意满怀,目中寒光厉厉:“今天是德川大人的好日子,我特意来给你个意外惊喜!”
在场的都不是庸手,立时便感应到场内气息变化。本多忠胜和服部半藏立刻向中合拢,再一次牢牢挡在德川家康身前,两人四目牢牢盯住东方不败双手、双肩。只要对方一动,即刻出手截击。
寂然中,杀气翻涌滚动。
每个人都在等待着爆发的刹那。
每个人所能听见的,只有自己的心跳和呼吸。
细细的冷汗自服部半藏鼻尖层叠泛起,在忍者面当上晕染出一小块湿痕。相对于主掌军务的本多忠胜,他对东方不败的了解要深入许多。一个可以一对一干掉果心,尽灭数百天莲教精锐的人。一个可以扮成歌妓,面对丰臣秀吉、德川家康两大权臣谈笑风生的人。
其实老实说,每每回想起那晚东方不败女装的勾魂摄魄,风情万种,再联想之前会盟时男装的英姿勃发,气势凌人。服部半藏都会有一种极度困惑的感觉,他觉得东方不败彷如一团迷雾,令人无从捉摸。
面对一个你无法判断他思维模式的对手,那是很可怕的。
服布半藏今天才知道,自己原来也会有恐惧的时候。现在的东方不败,犹如一支拉满弓的利箭,他的身形、步姿、气息三者彼此间组成一个奇异而完美的搭配,对场内任何一个人出手,都是处于最完美的角度和时机。
德川家康无声向后飘移丈许,虽然他依旧保持从容镇定,但在东方不败这等绝顶高手眼中,则是未战先怯,已露败兆。
“主公不是东方不败的对手。”服部半藏暗自焦急,想着要不要跟东方不败尝试转圜一下,先稳住他再说。
“老乌龟,别以为不说话往后躲我就能饶了你。”东方不败悦耳的声音此时如同索命魔音,袍袖展动,他抬起手,透过一层又一层包围,遥指德川家康。那意图明显不过,不给我一个交代,你今天跑不了!
“大胆,无礼的庶民,竟敢对右大臣、本多中务大辅忠胜大人、服部老师无礼,还不速速跪下谢罪!”气势十足叱骂倏然从东方不败斜前方传来。刚刚受封岩城主,享有七万石俸禄的新贵那须贺左,挺胸抬头,大步跨进战局,越过德川家康,横在服部半藏之前。他腰间寒光吐现,双手正握太刀,瘦长马脸满是肃然之情,忠心护主的形象跃然而出。
从变故发生起到现在出手,那须贺左震惊过后便是反复权衡。当年海上会盟他无缘参加,东方不败的武功虽然风传极高,但市井传言想来多有夸大。况且这里是己方地盘,有本多忠胜和服部半藏这两大高手压阵,外加名列扶桑三大高手的主公。届时接他一招半式便借机退下,又何惧之有?
那须贺左这声喝骂其实也颇用心思,德川家康是主公自不必说,本多忠胜受领上总十万石领地,官职地位都在他之上,合当以官位尊称。而服部半藏虽未有正式官职,俸禄也仅有区区三四万石,但和主公极为亲密,便以师长相称。
“是哪条野狗在犬吠,好生吵闹。”东方不败皱起眉,轻轻揉捏着耳朵,不耐烦的瞥了一眼半路杀出的那须贺左,旋即又道:“老乌龟,你真是御下无方,手下一个比一个不像话。”
“无知草民,吾乃岩城主,那须武藏介贺左!”那须贺左羞恼下吐气发声,字字清晰分明。他双臂上扬,太刀高高擎起,左足踏前,作出进击的态势。话音方落,那须贺左顿觉胸口迸起彻骨寒意,随后隐隐作痛,双臂仿佛套上千斤枷锁般沉重凝滞。
东方不败把脸自德川家康面前偏开,完全转向他,澄净双目尽是毫无遮掩的杀机。“原来就是你这个混蛋胡写战报贪墨他的军功!”东方不败说得声音不大,但足以让这里每个人听得分明真切。
还没等那须贺左揣摩清这句话的含义。服部半藏和本多忠胜同时发出雷鸣般的怒吼:“快跑!”
棕色和灰色的身影狂飙般突入,在那须贺左前方并拢。
场内脆弱的均衡轰然崩塌。
开始!
东方不败出手!
所有人都在盯着他!
但这一瞬,他自所有人眼中消失!
飘扬的锦袍遮天蔽日。
阳光在大袖间乍明倏暗。
紫羽雄鹰。
自天而降。
东方不败飞跃至那须贺左头顶,左掌似拍似拂,招式柔和圆融,一转之间便攻入、封死那须贺左全身上下七处破绽及十一处生路变化。
那须贺左全副功架气势被这看似曼妙如舞的攻势扫的干干净净。东方不败的武功,竟比传闻还要可怕。
那须贺左惊愕的发现,在东方不败的攻击面前,他的招式就如三岁孩童般幼稚,无论如何招架躲闪,都无法避开那无所不及的攻击。
生死攸关,那须贺左运力咬破舌尖,口中啊呀血喷,破开被东方不败气势压迫所麻痹的经络,太刀迎着日光,向上挑去。
东方不败掌势不改,直劈而落。精钢锻造的太刀在大悲手下脆如薄纸,一击数段。
那须贺左恐惧绝望的嘶吼被掌风掩盖。他全身被葵花宝典真气牢牢锁死,就如同一头被捆住四蹄的牛羊,只待引颈受戮。
在半空中的东方不败身体猛然由俯冲毫无征兆的改为平移,一飘丈余。雪白光华无声刺入他前一瞬的位置,锋利的刀尖几乎是贴着东方不败袖口堪堪擦过。
服部半藏一刀刺空,随即由前突改为平滑,刀身在日光下拖曳出一道耀目弧线,旋转横斩东方不败腰侧。
东方不败恍如纸鸢,再一次以优雅而违背人体常识的变化闪过。
刀光纷飞如瑞雪,却不带一丝破风之声。
未及东方不败落地,服部半藏已攻出二十三招。
招招有攻无守,皆是杀招,却无杀气。
服部半藏目中一片宁静,面若老僧入定,径自施展致命而平和的招式。
阳忍五术之佛陀。
东方不败闪过一丝兴奋的微笑,仿佛在说:总算有些看头了。
服部半藏虽秉正气而行诡道,以佛家大慈悲,大忍力掩盖招式的杀气,但在东方不败看来并不是无懈可击。在服部半藏使出第七招的时候他便可以反攻。
但现在向他出手的敌人不止服部半藏,还有本多忠胜。因为今日是出席宴会,所以本多忠胜惯用的长枪蜻蜓切未能带在身边。身为德川家康麾下头号猛将,战意如烈火般在本多忠胜胸中熊熊燃烧,他厚壮的躯体如猿猴般灵敏的窜起,索性以臂为枪杆,手为枪尖,狂暴突刺东方不败。
东方不败还是一派优游从容,轻巧闪避,一一躲过。
鹅卵石地面被气劲轰击的四分五裂,本多忠胜以手代枪,展现的气势远比寻常兵器更来得刚劲,锐利。
一为军中首席大将,一为忍者首领,两人首次联手,却有惊人的默契。
“保护主公,其他人别过来!”强敌当前,死生瞬间中服部半藏仍不忘喊出一句。他与本多忠胜两人倾力出击,连下杀招,却连对方的半分衣角都沾不到。这种差距,其他人来了也是徒然送死。
大约三分之一的护卫已经抢步向前,组成一个紧凑的圆弧,用血肉之躯把德川家康牢牢护住,缓缓退向大门。
另外三分之二,则握着兵器,咬紧牙关,圆睁双目,竭尽全力的捕捉东方不败身影的运行轨迹,期待能找出哪怕是一丝一毫的破绽。
三道人影化作三股飓风,在场内做着生死竞逐,快得一团模糊。
从东方不败出手,到服部半藏和本多忠胜联手抗敌,不过是一眨眼的事。但那须贺左已心神俱丧,冷汗从每一个毛孔中冒起,湿透了他全身的衣裤。强烈的求生欲望催使下,他再也顾不得什么尊严脸面,向着德川家康的位置发足狂奔。那里有和丰臣秀吉同为扶桑顶尖高手的主公,还有大批护卫,这些都是足以庇护他生命的力量。只要能逃到哪里,就是安全的。
这是那须贺左的想法。
但从出手起,东方不败就已经认准了他,再没让他离开自己视线一分一毫。
见他想逃,东方不败双眼立时泛起桃色绯红,大袖甩动。
两道银光自袖口中射出,瞬转散化点点寒星。
尖利的破风声刺入服部半藏和本多忠胜的耳膜。尽管不过区区两枚飞针,但在葵花宝典真气隔空操控下变得既急且密,角度险巧且幻化无方。
直线、圆弧、折角、曲线,飞针在空中绘制着各种危险的轨迹。
七个一模一样的服部半藏倏然化出,从不同方位出招,白光滟滟的刀网向着飞针来路罩去,急密的金铁交击后,幻影倏忽归一,服部半藏以刀尖挑开射向自己的那枚飞针。
另一侧的本多忠胜伫立不动,不闪不避,他只是用最直接的方法,手枪向前平平刺出,内力从五指中最长的中指攻出,形成一面透明大盾,凶暴的推过去,直到将另一枚飞针撞落。
两人同时以各自武学风格化解东方不败的攻击,也同时被东方不败逼退。
东方不败向下微一侧身,左肩向前偏转,拧腰侧身从两人之间空档一闪而没,一掠而过。
纤长白皙的五指舒展,五针齐飞!
那须贺左已奔至德川家康身前三步之遥。背肌陡然麻痹进而全身发僵,杀招自背后再度袭来。
那须贺左背对东方不败,仓促间无从闪避,更无法招架。唯一的希望是近在咫尺的主公施以援手。
以主公之能,是应该可以办到的吧。主公对我是很器重的,他为我加官进爵,就在昨天还拍着肩膀勉励我当上岩城主后要好好表现。那须贺左这样想着,他望向德川家康,望向毕生效忠的主公。
但德川家康只是那么站着,看着,似是事不关己。他甚至还随手从桌上的银盘内拿起一根天妇罗炸虾,放入口中慢慢咀嚼。
飞针刺破皮肤,那须贺左的四肢,后背同时传来细微的痛感,随后感觉体内像是被打进了五根木楔,真气无法运行,经脉大乱。鲜血从口鼻喷出,那须贺左瘦高的躯体以在一种极其怪异的踌躇扭动中被东方不败凌空提起。
他绝望的发现,德川家康一贯温文和蔼的面具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如雕像般冰冷的真面。那双眼睛是如此冷酷,视他犹如看一死物。
“主公。”那须贺左心如死灰。
东方不败五指猛然一分。刺耳的骨折声响起。
他就像一个被拆得七零八碎然后丢在地上的偶人,脸部向下重重摔落。
坚硬的鹅卵石在他脸上留下道道血痕。
从未感受过的痛苦火焰自脊背、四肢直烧进骨髓,几乎烧断他的神经,每一次呼吸,每一次肌肤的颤抖都是锥心的痛楚。
泪腺、汗腺、膀胱、****,他全身的机能全数失控。
那须贺左惨嚎中挣扎着,除了头颅外,他已经无法感受身体其他部位的存在。“奏章上你说身为人臣者,理应尽忠主公,效忠天皇,不惜肝脑涂地。我今天成全你!”东方不败说完,一脚把他整个头颅踩进坚硬的地面。
鲜血在雪白鹅卵石上晕染出一片混沌。
德川家康麾下战力最强的两员大将齐聚于此,但却眼睁睁看着东方不败纵横自如,生杀予夺,一招之间便取下那须贺左的性命。
服部半藏只觉得口唇发干,遏制不住的寒意从内心涌出。
因为东方不败超凡入圣的武功,更因为主公那冷酷的眼神。
为什么只大张旗鼓的拔擢那须贺左一人,服部半藏明白了。
因为明了,所以心悸。
本多忠胜目呲欲裂,脖子上粗大的青筋根根暴起,直属部下被人当面杀死,这种强烈挫败屈辱令他无法忍受,他仰天怒吼。一时间,场中大部分的人,都被震得失了语,噤了声,腔子里的血液骤然涌上头顶。
骨骼噼啪爆响中,本多忠胜的手臂长度蓦然如藤蔓般延展一倍有余,通体散着金属般的淡灰色的气芒。
征战疆场,血肉堆叠的惨烈杀气。
本多忠胜以臂为先,身随臂进,整个人幻化成一把长枪,对着东方不败狠狠掷了过来。
枪气所至,满庭花叶,在一瞬间,如雪纷落,碎化烟尘。
东方不败背向与他,不动如山。
紫袍外罩的轻纱无声隆起,状如圆球。
暴戾的枪气甫一与轻纱碰撞,本多忠胜感觉好像刺进一块坚硬光滑的龟甲,本应一贯入底的气劲陡然向左侧偏滑。
噗,血雾腾起,两名护卫胸腹之间被偏离的枪气戳了个对穿,连惨呼都不及发出便气绝身亡。
本多忠胜怒不可遏,但并未丧失对敌的冷静。眼见此招去势已尽,他小臂猛然向内拉回,曲臂横推,以肘为锋,枪气再起,更快,更险,更巧。
东方不败倒纵飞出。四周的其他扶桑高手早就蓄势待发,一见他背向己方掠来,即刻抢先出手攻袭。
木门右兵卫,新冈三四郎,两人皆为伊贺派高手,且是同门师兄弟。一人舞十手抽击东方不败后颈,另一个则挺长枪直搠东方不败后心。
本多忠胜无形枪气穷追不舍,东方不败腹背受敌,被三人夹攻。
“退开!”服部半藏大吼。
十手和长枪系数落空,东方不败飘逸的长发自他们面前扫过。
木门右兵卫和新冈三四郎只觉满眼一黑,手腕奇痛后无从聚力,兵器自松软的五指间滑落。
拖着丝线的银针刺穿腕脉,将两人牢牢拴住。
东方不败右手无名指向前一甩,将被串在一起的两人对着本多忠胜砸去。
为避免再度杀伤同僚,本多忠胜只得强行撤招,变刺击为横扫,将两人凌空扫开后本欲再度进攻的躯体却猛然僵直。
一粒汗珠从本多忠胜脸颊淌下,流进硬挺浓密的短髯中。
他圆睁的双目充满愤怒和惊愕。望着近在眼前的东方不败。此刻东方不败和他相距不过三寸,近的他只要抬起手就可轻松拧断那细滑的脖颈,把那颗嚣张跋扈的头颅撷下来摔扁。
但本多忠胜已连一个手指头都动不了。因为一根细细的银针,正轻轻顶住他的喉结。
“东方不败,这里是扶桑,不是你的日月神教。你可知道这附近我们安排了多少人马!若是中务大辅有什么损伤,我们拼尽全军死绝也要杀了你!”已经死了一个那须贺左,若是本多忠胜也有个三长两短,服部半藏惶急中心如油烹,也顾不得忍者应有的沉稳冷静,直接出言恫吓。
东方不败连眉毛都没动一下,慵懒的语调拖着长音:“有关系么?千军万马对我来说不过一个数字罢了。”。言外之意很明白,就是我要想杀他,多少人都保不住他的命!
“别管我!一起上杀了他!”本多忠胜高声怒吼,他从军大小百战,勇名响彻扶桑六十六国,又怎是贪生怕死之辈。
“你主人老乌龟还没说话呢,你区区一条家犬在呱噪什么。”东方不败抬手一记清脆的耳光括在本多忠胜的脸上。
本多忠胜原本红润的脸膛已变成了猪肝色,他看似只是被东方不败用一根细针顶住咽喉,实则对方以针为媒介,葵花宝典真气源源而至,早已封住他周身大穴,令他无法动弹下只能任由东方不败宰割。
旁人不知情的还以为他贪生怕死,被东方不败任意羞辱而不敢反抗。
“好好好,东方教主,有话好商量,只要你先放开中务大辅大人,要什么条件尽可开口。”服部半藏无奈下只好还刀入鞘,双手下压,摆出一副哀求的态度。
“东方教主,烦请手下留情。”德川家康终于开口了,他再有涵养,也不能让东方不败宰了他的头号大将。
就如没人看清东方不败是怎么一招制住本多忠胜,也同样没人看清,德川家康何时已到了东方不败身后五步之内。
这是绝对危险的距离。
一道绵长有力的暗劲缓缓推来,东方不败袍服下脊背的肌肤泛起阵阵寒栗。
“老乌龟你放心,我没打算要他的命。不过,倒要给他点教训。”东方不败说的看似轻巧,暗中以葵花宝典气息流转护持全身,令德川家康的试探无功而返。
“利根川的战报是你批的吧!”东方不败表情陡然绷紧,清雅的面容这一刻犹如出鞘的短刃。
面对东方不败的逼问,本多忠胜语塞。以军中法度,那须贺左和服部正就上报的战报确实应该由他核准审批。但偏偏那一次主公德川家康越过自己,直接要走了那份战报,就连后面的封赏也是由德川家康直接下达。
但这些他又如何当众解释!
“在利根川是百地宗秀单人阻住越后大军。你身为德川家康首席大将,总领全军。却有眼无珠,不识忠奸,不辨贤愚。任由那个混账贪墨他的军功。”见本多忠胜无言以对,在不平愤慨下,东方不败抬手左右开弓,又是两记耳光。
本多忠胜眼前金星乱舞,两颊火燎般生疼,一阵腥涩感自牙床溢满口腔。堂堂扶桑第一流战将,中务大辅,竟然被人肆意折辱而毫无还手之力,简直让他羞愤欲死。
忽然他感到喉头一轻,那困锁周身的麻痹感消失的无影无踪。东方不败收针撤步,鬼魅般飘然而去。
德川家康跨前一步,挺起坚实的胸膛,正面迎向东方不败。
他毫不担心,相反信心十足。东方不败脾气大了点,前戏长了点,但也在预料之内。
正如东方不败给了德川家康一个“惊喜”,接下来,他也要还给东方不败一个“惊喜”。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德川家康端起银盘,盘内黄灿灿的炸虾香气四溢:“这是好东西,不容易吃到的,东方教主要不要尝尝?”
“这种东西也拿来当宝贝,真是穷乡僻壤。我劝你少吃点,太油腻对身体不好。”东方不败虽然对德川家康的反应有些奇怪,但他伤势已经大部痊愈,也不怕对方耍什么花招。
“对,我们扶桑是穷乡僻壤。可某人就在这片穷乡僻壤,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的混了三年。怎么样,堪次郎做得生鱼片好吃么。”今日的德川家康一反先前的克己复礼,言辞阴损刻薄,倒是很有几分果心的风格。
东方不败面色微变,他看着那张温文敦厚的胖脸只觉得一阵恶心。他厌恶的是德川家康的心计,它如一口古井、一块黑暗的造泽,在沉静中把你慢慢吞噬。这是现在的东方不败不愿意面对的,他宁可去面对本多忠胜的蜻蜓切,因为它明朗,而德川家康的心计阴沉,令人防不胜防。
但他该说的话还是要说:“你串通果心算计我的事,我可以不跟你计较。果心的人头足以抵消他的过失,请把百地宗秀应得的还给他!”
“这个吗,我想我们的确需要谈谈勘次郎的问题。”德川家康嘴角扬起,开心的笑了。彷如一个苦守多年的猎人终于看见猎物掉进自己精心构筑的陷阱。
东方不败心中警兆突显。
“东方教主开口,我当然不应拒绝。不过可惜你来晚了,对于封赏的事堪次郎他很不开心,所以最近和太政大臣丰臣秀吉打得火热,也许就要另攀高枝了。”德川家康笑得一团和气。
“什么意思?”东方不败眯起眼睛。
“一山不容二虎,在扶桑地狭民寡,只能容下一尊大佛。对于一个掌握敌方阵营大量机密的人前来投靠,东方教主你觉得丰臣秀吉他会不会如获至宝呢?”德川家康说得不疾不徐。
听到这个消息,东方不败心中悚然。以百地宗秀的至情至性,对德川家康的耿耿忠心,怎么可能会为区区名利而背叛。定然是德川家康精心安排的计划,以百地宗秀为饵,企图消灭丰臣秀吉。虽然不清楚是什么计划,但东方不败明白内里必然是曲折诡谲,极度危险。百地宗秀参与进去,十死无生。
他端详德川家康良久后吐出一句话:“你这是要他去死啊!”
“跟你有关系么?舍不得?”德川家康瞪大眼睛,故作惊讶。尔后咂咂有声:“东方教主怎么你现在跟以前格调差这么多。”
德川家康耸耸肩,双手摊开做了个无奈的姿态:“况且拜你所赐,他除了自己的命好像也么什么可以奉献的了。”
德川家康旋即对服部半藏道:“正成,这件事用明国典故该怎么形容来着,给东方教主说说。”
服部半藏垂下眼帘:“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语调黯哑,几不可闻。
东方不败只觉得心脏狂跳不止,他用最大的努力压制住让这里血流成河的杀念。
他懂得百地宗秀去做死间,是源自于对德川家康的愧疚。
正如服部半藏所说。这是臣子对主君披肝沥胆的忠义。
这是一个武士的所信奉的道义。
“德川家康,你要不要脸啊?”东方不败脸因痛苦而扭曲。
德川家康凛然无畏,理直气壮:“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胜利!”
德川家康明知信康母子无辜,却为了让信长安心把他们置于死地.他明知百地宗秀欺骗自己,却装作惘然不知,隐忍三年,才在最后时刻亮出底牌,把东方不败逼入绝境。
这个人,有理性,却无人性。
东方不败无话可说。他败得心服口服。
时光荏苒,如今的他再也不是冷眼执子,居高俯览全局的棋手。
他和他之前操纵,摆布,牺牲过得那些人一样,化作身不由己的棋子。
东方不败脑海突然忆起第一次见到百地宗秀的情形。扶桑少年那明亮澄净的眼神,仿佛穿过岁月,直抵入心。
“我们扶桑有一个习俗。当一个武士参加自己神圣的初阵时,带上一个红色面当会保证旗开得胜,这个送给你。”
“教主,谢谢您来救我。”
“教主!如果我还能重新投入家康公门下,到时统一扶桑后咱们一起打回去!”
“但后来,我从未想伤害你。”
回忆的声音在东方不败耳畔萦绕,清晰一如昨日。
他就要死了,就要死了。
他穷尽一生都在辅助你。
你到底又对他做过什么?
东方不败,你无情无义啊!
东方不败缓缓合上双目,当再度睁开时,眼瞳像是被一种透明的薄膜紧紧包裹,冰冷而麻木。他终于开口:“你的目的达到了,我来代替他。”
猎物身陷罗网,挣扎许久后终于放弃。
德川家康的笑容如同黑夜中的昙花一般徐徐绽开:“那么、、、成交!”
当东方不败和德川家康在屋内单独详谈后独自离开时,他的身形步伐和之前毫无二致,但服部半藏却注意到,他失去了先前的锐气,变得平凡而渺小。
“我想东方教主怕是没什么胃口了,我就不留你吃晚饭喽。”德川家康的笑声从屋内远远传出。
东方不败袖内的双拳紧握,在四周散发着危险气息的兵器环伺中,目不斜视,径自远去,他从未如这一刻般屈辱和无力。
本多忠胜已经奉命带人前去驿馆解救真正的近卫义照,而其余人在目送东方不败消失后都长长得舒了一口气。尽管德川家康和东方不败的对话让人似懂非懂,但可以确定的是主公获得最后的胜利,不战而屈人之兵,慑服了那个狂妄的东方不败。护卫们纷纷收起武器,搬走那须贺左散落破碎的尸块,又有人打来清水泼在地面清洗血迹污渍。
在往来走动一片忙碌的人群中,服部半藏显得格格不入,这位以冷静自控著称的伊贺忍者首领,正如路边小草般微微颤抖。
因为他是唯一通盘了解事实真相的人,所以他才知道刚才那场无声的较量中,德川家康赌得多么孤注一掷,又赢得多么凶险。
若是三年前的东方不败,包括主公在内,己方只怕不会再有一个活人。
德川家康迈步走下台阶,以胜利者的姿态做出总结:“东方不败,若论攻伐杀戮你也许无人能及,但若论攻心,你还差些火候。”
“你现在明白我为什么不提拔正就了吧?”德川家康看着服部半藏,意思明确,如果你儿子今天也来,现在只怕就要和那须贺左一起“肝脑涂地”了。
“为什么要这么做?”服部半藏的声音都因愤怒中颤抖:“那须贺左根本就是引诱东方不败的棋子对么?您早知东方不败会来!主公身份尊贵,是关东八国百万子民的希望,怎能亲身涉险。况且有明国使团相助,我们何必要招惹东方不败这个疯子!他会是个比丰臣秀吉更危险的敌人!”服部半藏猛然仰起脸,第一次以质疑的语气发问。
德川家康即时感觉到他的怒气:“正成,是否因为东方不败杀死果心居士而影响了你的信心?”
服部半藏立即点头:“是,我真的很难想象,果心居士也会被人杀死。东方不败的武功的确太可怕了。如果他刚才直接出手,”后面的话他没有再说下去。
德川家康道:“是人就会死,果心居士纵然有通天彻底之能,他也还是个人。东方不败固然可怕,但正成你想过没有,那他为什么还会在黑木崖一败涂地?”
服部半藏低下头,静心聆听主公的教诲。
“东方不败他割舍不下令狐冲,又要为勘次郎出头。他还真是有爱心,讲义气啊!你说他有这么多牵挂,那他还能斗得过我?”德川家康唇角上扬,胖脸上的笑容带着几许狠戾。
或许他自己都不曾注意,当提到百地宗秀的时候,他语气带着细微的妒恨。
心爱玩具被别人抢走,倾注心血的部下却对他人倾心所带来的嫉妒和恨意!
这当然逃不过服部半藏的眼睛。
所以这一瞬的德川家康是真实的。
“我们都应该感谢勘次郎!如果没有他,也许你我今天都会死在东方不败手里。我五十多岁的人,却要靠算计一个年轻人来保命。”德川家康语气透出自嘲,他很认真地问服部半藏:“正成,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特别不要脸?”
“成大事不拘小节,主公志在成为天下人,就不应拘泥私情。”服部半藏语气笃定。
“说得对!”德川家康用力拍了拍服部半藏肩头以示勉励:“正成,我知道正就很努力,对我也是一片忠心。但是你让他不要不服气,论忠诚,他怎么也比不上勘次郎。”德川家康慨叹着,卸下经年累月的伪装后,他的面容变得鲜活而苍老。
太阳穴两侧看似浓密乌黑的鬓发,如果细细瞧去,根根银丝若隐若现。
近年大力栽培的年青一代将领,或死或叛,仅剩百地宗秀一人。念及此事,德川家康目中也不禁流出感伤之情:“他明知我要杀他,他都不逃。”
服部半藏也同有所感,为了迎接最终决战,德川家康牺牲的已经太多太多。
在短暂的释放后,德川家康重新把失控的情绪拉回正轨。“一切按计划执行,今天这里不留活口。”德川家康望着满院翘首以待的部下,语气平和的宣判了他们的死刑。
服部半藏愕然的望着主公,直至确定他没有听错。
“百地宗秀,那一晚你到底和主公计划了什么!”服部半藏在心中默问。
“东方不败,我一定要杀了你!一定!”德川家康同样在心中默念。
刚刚收拾干净的院落再一次被血水浸没。
汗青打开一个暗红色的木箱,四捆黑色的羽箭码放得整整齐齐。羽箭的长度超出一般羽箭三成,拇指粗细的箭杆通体以镔铁铸造,三棱箭簇磨砺的光可照人。
再打开另一个箱子,里面则是八套叠好的软甲。胸、背、腹甲、腿裙全部暂满精钢叶片,再以银丝串联,虽不说刀枪不入,但抵挡寻常刀剑绰绰有余。
类似的箱子一共有三十口,里面物品不同,但全部是连大明禁军都不曾装备的精良武器和甲胄。
早在明国使团到达的半年前,这些武器甲胄便拆散分若干批夹杂在商船中偷偷运抵扶桑。比如那套软甲,就是把钢片散开混在钱币中,银丝则和衣物放在一起,到了扶桑后再组装起来。
汗青审视着这一切,这里连他在内一共十一人,有人负责点算,有人负责检查装备的完好,除去低声报告和书写的刷刷声外没有一丝多余的动静。
自顾长风那天大闹一场被解职拘押后,汗青就正式接手成为明国使团军队方面的最高指挥官。如今驻地的守卫已经全部换成安平侯嫡系,他们和汗青一样,都身穿那种绣着雪白豹头的神秘制服。唯一的等级区分在于汗青胸前的豹头是以金边镶嵌。
点算完所有武器装备后,汗青吩咐部下把箱子放入库房,他自己则独自向后院走去。
前厅距离后院不过百步之遥,但却需要连续穿过三层岗哨,每一层都会有人严格核对腰牌和口令。
当来到最后一道岗哨时,审核腰牌的是一个年纪不过十六七岁,唇上还长着细细绒毛的小伙子。汗青故意咳嗽着,跺着脚,几次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年轻护卫不为所动,直到全部确认无误后,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接着打开后院客房的大门。
浓烈的酒气自屋内散出,熏得汗青不禁皱起眉头。
“顾千户自从被送到这里后情绪一直很不稳定,您和他的谈话的时间不能超过半个时辰。”守卫认真叮嘱着。
汗青点点头,走进屋子后转身关上房门。
哗啦,哗啦,随着铁链拖地的声响,硕大的酒坛顿在桌上,一颗头颅从后闪出。
蓬乱的头发,发红的双目,灰白的脸色以及唇畔腮边一层青黑的胡渣。如不是亲眼所见,汗青无论如何不能相信,眼前这个落魄潦倒的酒鬼,就是曾经那个英挺伟岸的顾长风。
“你、来了,好,陪我喝酒。”顾长风倒了半碗残酒,递给汗青。由于长时间酗酒所致,那握剑的手不自然的抽搐着。
汗青一把推开酒碗:“长风兄,别喝了。我来这里是有话对你说。”
顾长风身子软软的靠在椅背,醉眼瞄着汗青官服胸前的豹头,嘿嘿冷笑:“对,对,你是应该有话要说。你有太多的话埋在心里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顾长风发问。
“长风兄,我今天来便是要告诉我的真实身份。”汗青轻抚着胸口的雪白豹头:“也是本朝最大的秘密,请你认真听好!”
“山海经有云:有兽焉,其状如豹,而文题白身,名曰孟极,是善伏,其鸣自呼。孟极就是我们的代号。”汗青继续说道:“长风兄,你饱读兵书史册,应知本朝靖难之役,成祖皇帝能以北平一隅之地夺得天下,很大程度是因为建文伪帝与宦官有隙,导致后者大多与北军暗通款曲。知己知彼,自然百战不殆。成祖皇帝登基后为了防止后人重蹈覆辙,除锦衣卫、厂卫外更秘密设立孟极,作为维护皇权的最后一道屏障。历代孟极首领均出自皇室子弟,武功本领要最强,但名气要最小。既不能扬名立万,也不能身居要职。只能默默无闻,除皇命宣召,终生不得离开封地。其实本朝很多叛乱,如宁王、安化王谋逆,对外宣称是朝廷名臣大将领兵敉平,其实暗中孟极出力甚多。孟极是皇室最高机密,从不对外彰显,连锦衣卫指挥使和东厂都不知道孟极的存在。平日孟极成员都有各自身份掩饰,只有当有人谋反危及大明江山时才会出手歼敌。除了陛下外,朝野百官只有一人知道孟极的存在。而那个人,就是你的父亲。”
汗青一口气说完,看着顾长风。
尽管对汗青的身份已有怀疑,但亲耳听到这种种隐秘离奇的内幕从不善言辞的对方口中说出,顾长风仍旧吃惊非小,连带着醉意也淡了些许。
顾长风半晌方道:“你是孟极的一员,而侯爷则是孟极的首领。那你我相识,想必也是事先安排的吧。”
“令尊知你性子耿直,怕你孤身在外遇到危险。所以请托侯爷安排我在你身边照应,其实那时在大同、小凌河都是你救我。”汗青真诚的流露出感激和愧疚。
顾长风又问道:“紫璇曾对我说过,当年我在九龙江冲撞东方不败,,日月神教本来要我的项上人头后来是有人出面转圜才作罢。想必这也是汗青大人您的人情吧。”
汗青坦然承认:“不错,那时日月神教势力太强,无人能攫其锋。必要的妥协也是迫不得已。”
“侯爷的身份紫阳也知道么?”
“是的,他是作为武当代表,来为国家出力。”
顾长风听后哈哈大笑,一把将酒坛自桌子上扫落,摔得粉碎。
房门霍然打开,外面看守涌进屋内,十余道充满警惕目光在顾长风身上来回扫动。
汗青急忙摆了摆手示意没事,又向外面指了指,示意对方离去。
看守们犹豫了一下,但还是顺从的退出房间,继续在门外警戒。
“好啊,真好。你们一个个都深藏不露,整个使团就我一个傻瓜。她说得对,我真是个呆子。一个自以为是的呆子!”顾长风浑然不觉,以狂笑抒发着满腔悲愤:“你们来扶桑到底是想干什么,对付东方不败?”
“一部分,不是主因。东方不败的时代早已过去。”汗青骨节嶙峋的大手紧握成拳,腰杆挺得笔直,目光中散发出一种狂热坚毅的光芒。他一字一顿的说道:“我们来,是要砍下丰臣秀吉的人头!”
一道惊雷闪电自顾长风心中劈过。
区区不过数百人的使团,将要在远隔重洋的异国中心,在千万异族军队的环伺中,砍下他们最高统治者的头颅?这是何等疯狂荒谬的想法。
顾长风怔然无语。
汗青继续说着:“侯爷虽然一直待在封地,但朝廷所有奏章密折都会抄送孟极一份。其实你有所不知,朝廷在高丽的战局远非坊间所传闻的一帆风顺,我军虽占优势但一直难以大胜,军饷粮秣消耗甚大。先前和扶桑议和失败,表面上扶桑不肯完全退出高丽。实则是丰臣秀吉这个狂徒当众撕毁了陛下的圣旨!此人好大喜功,穷兵黩武,有他在位一日,我大明海疆难平。所以孟极以议和为名东渡扶桑,就是为了取他性命。”
汗青最终加重语气道:“孟极会在近期发动一次刺杀,这个行动的代号就叫做:班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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