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香菱；日常

回去后，贾敏自然生气，逮住贾宝玉说了好久，贾宝玉一边听着一边想：姑妈当真是老太太的女儿，说教起来仿佛老祖宗在骂他。

        他告退后先去找焙茗，问他那幅画也没有买来。

        焙茗差点被他吓死，一见面就使劲念叨他，末了才说：“掌柜说画主人不卖另一幅画，不过掌柜告诉小的画主人住哪了，改日小的去找他买，多使几个钱，不怕他不出手。”

        贾宝玉摇摇头：“这家书斋的掌柜收东西可是最舍得花钱，见有稀有的还会下血本，故而他那儿好货也多。画主人既然连他也不愿卖，想必不是个贪得无厌的，改日我亲自登门拜访。”说完又想起他被林如海禁足，只能府试过后再去了。

        焙茗急道：“小祖宗，您这几日可别出门了，小的心脏都要被你吓出来了。”

        贾宝玉也有些微歉意，他今日这出真的不厚道，他笑道：“不用怕，到时候让你跟着去。”

        他抱着书画去找林黛玉，见林黛玉也担忧不已，安慰了半日，又把书画拿出来引她看，见她好歹不哭了，才放下心来。

        接下来几日，贾宝玉一直没有出府。一日，林如海在书房给他讲课，将要下课用晚膳时突然提了一句：“你要不要买个丫鬟？”

        贾宝玉纳闷：“自然不用，府里的丫鬟伺候的挺好。姑父怎么问这个？”林府的丫鬟个个都干净利落，没有那种瞧不起人，觉得他这个客人吃白食的，至少他没有见到，故而印象极好。

        林如海道：“事出有因，你还记得你前些日子从拐子手里救出来的姑娘吗？”

        贾宝玉自然记得，稍稍一想便知道怎么回事：“没人愿意收养她么？”

        林如海点头：“她这年纪不上不下，再大便可以给她说门亲事，小些也可从头教起。那拐子见她生的好，意欲卖到大户人家当丫鬟做妾，所以针线女工，一概没学，若是从头学起，可要费些功夫。这本也没什么，知县夫人怜她身世，又喜她温柔安静，便想留在身边做个丫鬟。哪知有一日她随知县夫回娘家，被知县的侄子看见了，那人见她生得美，便要讨去做妾，那人顽劣不堪，知县夫妻俩也不想见一个好人家的闺女落得那种下场，又不好拒绝，便问我，你身边可缺个丫鬟。你是她的救命恩人，若不嫌麻烦，留下当个丫鬟也没人说什么，知县那头也好回话了。”

        贾宝玉笑道：“这没什么麻烦，也算是救人一命了，省得她刚脱离虎口又进狼窝。”

        林如海见他答应，欣慰道：“那便让人去带她过来。”

        贾宝玉沉思片刻：“侄儿过几日便要去金陵科考，几日时间那丫头也学不来什么，便先留在府里，还得姑妈父派人帮忙调教一番。”调教丫鬟通常都是主母的事，只是贾敏前几日赏月着了凉，只能请林如海帮忙了。

        林如海点头，又道：“你姑妈这几日不舒服，我让玉儿帮忙，她先前跟着你姑妈学了不少管家事呢。”

        贾宝玉笑道：“妹妹愿意帮忙，再好不过了。”

        三月份天气渐渐暖和，书房门口厚厚的毡帘换了更有春意的画帘，贾宝玉正在里面看书，画帘微动，林黛玉走了进来。

        她坐下问贾宝玉：“爹爹说你买了一个丫鬟？”

        这描述不太准确，贾宝玉把来龙去脉同她讲清楚，又道：“那知县夫人都觉得自己侄子不好，可见是个很不好的人，我这也算积德了。”

        林黛玉笑道：“你一直她她她，她没有名字么？”

        贾宝玉摇头：“姑父说她先前什么都记不得了，自然也记不得名字，那拐子也没给她取名字。知县夫人只丫头丫头地叫着，故而到现在还没名字呢。”

        林黛玉道：“原来如此，既是你的丫鬟，你便给她起个名字罢。”

        这也是，总不能一直混着叫，贾宝玉思索片刻：“我取名喜欢从诗词里找。焙茗的名字是从‘罢钓时煮菱，停缲或焙茗’来的，难道给她取名‘煮菱’？这也太难听了。”

        林黛玉点头：“是有点难听，菱字还可取，前头要换个字。”

        贾宝玉道：“不能用动作，什么动作加上去都难听，加颜色又俗。”

        林黛玉默默道：“色香味，香菱，甜菱，清菱。”

        贾宝玉拍板：“香菱吧，朗朗上口又好记。”又道：“我过几日就要去府试，等我回来，再把那另外一幅画买来，我们一同赏玩。”

        林黛玉点头，又叹息：“可惜女子不能科考，若能，我也想上场一试。”

        贾宝玉也有此遗憾，林黛玉学问不在他之下，又七窍玲珑。若是个男子，两人每日一块读书学习，闲时一同游山玩水，访遍天下名胜古迹，岂不快活。他见林黛玉忧愁，想了想，道：“等我回来，把那题目抄写一遍，你也做做，咱们再一块探讨探讨。”

        林黛玉笑道：“你可别哄我。”

        贾宝玉信誓旦旦，故意拍了拍胸膛：“我怎么会骗你，这又不难，我的记性多好你也知道。”

        林黛玉逗他，点头道：“是了，若是到时候你临不出来，就是故意骗我不想让我写。那我可要去告状了”

        贾宝玉陪她玩：“好妹妹，饶了我吧。若是真临不出来，可千万手下留情。”

        两人笑闹了一阵，林黛玉想起一事，玩着手绢道：“我有一事不明，还请你指教。”

        贾宝玉喝了口茶，点头道：“姑娘说吧，定知无不言。”

        林黛玉问他：“娘亲说你生来口中含玉，怎么从未见你带过？”

        贾宝玉皱眉：“你是不知，他们都觉得我生来含玉就会有大造化，还说那玉是我的命根子，故而我特别不喜，从没带过，一直在老太太那放着呢。”他想林黛玉问这个，定是有些好奇，便又道，“等日后你随姑父姑妈回京拜访老太太，我带你去看看那玉。”

        林黛玉笑着答应，又问他：“那玉有什么神奇之处么？”

        贾宝玉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他只在周岁那会见过几次，扔多了贾母就收了起来：“我也没怎么见过，只记得是块美玉，雀卵大小，好似写了两句话，神神道道的。”

        “天然的美玉镶了字，是有些神神道道的。”林黛玉想了想，说道：“我想起一事，我三岁时，家里来了一个癞头和尚，说要化我去出家，爹爹娘亲自然不肯。那和尚就道：‘既舍不得她，只怕她的病一生也不能好的了。若要好，除非从此以后总不许见哭声；除父母之外，凡有外姓亲友之人，一概不见，方可平安了此一生。’疯疯癫癫的，说了这些不经之谈，也没人理他。今日想起，也有些神神道道。”

        林黛玉说得无心，贾宝玉听着听着却担忧起来。他听到前两句时，只觉得像个拐子，还在想这拐子真不怕死，竟然拐到官家女儿身上。谁知那和尚又说了那样两句话，细想起来有几分意思，他住这后，林妹妹正应了又见哭声又见亲友。自他来后，林妹妹哭了两回：一回是他不小心摔了一跤，手上擦了个口子，害她哭了一场；另一回就是抓拐子那次，林妹妹哭得更凶，哭过之后又生了病，原本他没想到什么，林妹妹方才这一说，倒让他多心起来。

        他想到这个，林黛玉如何想不到，见他面有忧色，笑道：“这不过是几句疯话，你不必担忧，你没来时，我一年到头病得更多，喝的药也不少，你来后，每日里一起读书游园子，比先前好多了。”

        贾宝玉见林黛玉担心他，反倒不好意思起来，又劝说：“我听人说，泪珠儿都是精血化成的，常哭伤身，咱们以后可要少哭才是。”

        林黛玉嗔怪他：“你自己不好好保重，让人担忧，反怪我爱哭。”

        贾宝玉如当头棒喝，林黛玉两次哭泣都是因为担心他，都是因为他自己不自惜。换言之，只要他保重好身体，林黛玉就不会过分忧虑继而伤身了，他忙道：“那从今以后我保重身体，你也保重身体，咱们一起保重身体。”

        这这之后两人情谊更胜从前，当真亲如手足。时间过得极快，转眼间就到了四月。贾宝玉乘船回金陵考了府试，考完也不等成绩，先回来了。他一回来就去请安，请过安后收拾干净自己，迫不及待去找林黛玉了。

        林黛玉的院子里也有书案笔墨，贾宝玉把卷子临摹出来，让林黛玉看：“记诵简单，我没写出来。剩下的大体是这样了，倒也不难。”

        林黛玉捧在手里仔细看着，心里头默默思考要如何作答，贾宝玉见她这样，笑道：“何不如把答案写下，我也把我的写下，互相取长补短。”

        两人一直写到晚膳前才停下，洗手毕，丫鬟送上手巾，林黛玉方才想起一事：“香菱已经教好了，这丫头性子倒好，学得也快。今日起就让她学着服侍你。”

        贾宝玉点点头：“你受累了。”

        两人又约定明日继续，相携着去用晚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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