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事终

过来两日，赖家的处置结果便出来了。

        太上皇关注此事，太医自然不敢懈怠，可即使如此，太医也不敢打包票，甄家公子的腿能恢复完好。此言一出，赖尚荣自然没有活路。往常斩首，都要等到秋后再处刑，犯人还有好几个月可活。可这回太上皇大动肝火，皇上又下令严查，赖尚荣自然没有这等优待，直接判了立刻杀头。

        赖家想求情，只求留下赖尚荣一条命，可赖尚荣这回犯的事实在太大了，那些故交旧友恨不得没有赖家这门交情。皇上下令严查，刑部自然不敢马虎，在贾府的帮助下，本就不怎么干净的赖家被扒出了不少东西，除了荣国府的赖大，宁国府的赖二也有不少东西被挖了出来。世家大族的下人仗势欺人不是什么稀奇事，皇上早对此烦得不行，这回碰上赖家的事，便准备把赖家当作典型，好好惩治一番，杀鸡儆猴，因而不过两三日就下令抄了赖家。

        两家共抄出四十多万两白银连带着好些房子庄子铺子，还有不少的奇珍异宝，外邦贡品，这一下，可算捅了马蜂窝。皇帝对贪腐深恶痛绝，普通官员一辈子的身家连十万两都没有，赖家只是贾家的奴才，竟然贪得这么厉害。银子贪得容易，可那些奇珍异宝，甚至是贡品，又是怎么来的？这下子越挖越深，连贾宝玉也忍不住心惊。

        在这等高压下，办理这事的官员自然严格奉公执法，不敢有一丝纰漏。查了几日，终于查出，原来外地的小官来京拜见贾府，拜见之前总要先给贾府的豪仆尤其是赖家一点好处，好让他们帮忙引荐，那些珍宝贡品多是那些小官送去的，除了赖家，连贾家看门的下人都得了不少这种好处。

        贾母贾赦等人气得直上火，可事情并没有完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请来帮忙的刑部官吏在查赖家事务时，顺藤摸瓜，发现贾家好些下人都不太干净，虽没有赖家那么离谱，也是十成十的刁奴。除了下人，有几家族人也是坏到骨子里了。

        里头甚至牵扯到了人命官司，刑部的人自然要上报，贾赦等人忙来讨贾母的示下。

        晚膳后，四处的灯渐渐亮起，贾宝玉正和林黛玉比试默写，他写完，转过头见林黛玉拿着笔站着，估摸着她是卡壳了，刚想走过去说话，便听外头鸳鸯的声音响起：“老太太，老爷大老爷来请安了。”

        方才不是请过安了，贾宝玉狐疑，见贾赦贾政匆匆忙忙走了进来，料定又出了什么事，他同林黛玉出去请了安，贾赦贾政没什么心情说话，挥挥手让他们去玩。

        贾母恰好在这时走了出来，贾赦忙把事情告知，贾宝玉听完恶心得不行，一转头见贾母一脸菜色，还有些摇摇欲坠，忙上前扶住她，安慰道：“老祖宗不必忧心，这事查出来可比瞒着好。”

        贾母脸色极差，她这几天一醒来就是一个坏消息，好在她年轻时经历了不少事情，还撑着住，她点了点头，看着贾赦道：“为今之计，只有再上一道折子请罪。”

        是该请罪，请罪时还要哭得惨些，贾宝玉看了贾赦一眼，他大伯这几日又老了几岁，看着都有些可怜了，这几日整个贾府都愁云惨淡的，他见识了家里所有人的愁容，只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早点管好人，也不用这么愁了。

        皇帝早想把几个不中用的勋贵人家连根拔起，可现在不是这个时候，便准备只处理赖家，那些勋贵轻轻放下，将来再算账，贾赦便是在这个时候递上折子。

        除了赖家，吴新登，单大良两家也贪了不少东西，又有几十个贾府族人牵扯其中。皇帝见贾赦一把年纪哭得说不出话，想到目前看来贾赦并没干什么坏事，也起了几分恻隐之心，敲打了几句才道：“荣公后人不必忧心，朕自有决断。”

        贾赦听了这话，也放下心来，总不至于像赖家那般被抄家了。

        又过了几日，这一干人等的处置结果便出来了。皇帝铁了心让天下人知道贪污有多严重，豪仆这边，几个主事的如赖大赖二等，立即处斩，其余家人通通流放，而那些豢养的下人，全部拉到市集发卖。

        贾府族人这边，也斩了数人，他们同样贪污受贿，但最大的罪名是利用贾府权势在外头干坏事，还逼死了人。这些族人的妻儿下人和那些豪仆的妻儿家人一个下场。至于那些人的家产田庄，也都收归国库，加上先前赖家抄的银子，发卖下人的钱，这次国库多了将近百万两的银子，算是小赚了一笔。

        宁国府贾宝玉不知情，荣国府这边，贾赦气得火冒三丈，送走官府的人就和贾琏贾政开始处置府里的下人。先前几人商议放那些下人出去，让他们回归自由身，现在可没这么好的事，贾赦气得不轻，连贾政这般把‘仁义’二字挂在嘴边的人也没有异议，众人商讨了一会，直接把一些人卖了了事。

        几个大头都被抄了，剩下的人里不干正事只办坏事的，胡搅蛮缠爱看主子笑话的，做事磨洋工的，都被贾赦等人发卖了，连赵姨娘的内侄一家也在其中，赵姨娘哭爹喊娘地求情，贾政反倒骂了她一顿，旁人更不敢去触霉头。这些被发卖的下人留下的物件银子，全归贾府的库房，府上五六百人，加上他们的卖身钱，共得了十几万两的银子。

        贾母经此一事对这番动作也没了异议，只是察觉府上下人人心惶惶，便挑出二三十家老实本分的下人，连身价银也不要，让他们变成自由人。这招高不高明另说，至少盖过了卖人的热度，府上还留着的下人个个都欢欣鼓舞地去道喜。

        这连番的事足足到一个月后才彻底完结，正值春日，元宵过后，史湘云来贾府给贾母请安，贾母许久没见她，虽不满史家先前卖下人一事，想着自家也卖了，也就不纠结于此，又因着许久没见她，倒也十分喜欢，笑着说了几句就让她们一块去玩。

        贾宝玉和她不熟，同林黛玉介绍清楚，见她们说起话来，聊得还是胭脂膏子衣裳首饰，自己插不进去，颇觉无聊，便去了外头廊上观花。

        初春时节，花儿并不多，廊外有一株朱砂梅，悄悄把枝丫伸进来，花枝骨里透红，花朵是红色的，他伸手摘下一朵，想着早上读过的一本书。

        正想着，突然听见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想什么呢？”又见林黛玉饶到他面前，伸出三根手指，“叫了你三声都没应。”

        贾宝玉把花递给她，笑道：“你们不是在说话吗？怎么不聊了？”

        林黛玉怕他无聊才跟着他出来，可这说出来实在让人羞恼，便接过花道：“云妹妹说起同史二夫人去赴宴的事，说了一串人名，我一个都不认识，听得糊涂，便出来寻你了。”

        他出来不过一息，史湘云能说多少，怕是林黛玉担心他无聊，出来陪他，他感念林黛玉的这种小心思，想笑又怕她恼，点了点头道：“你们在里头不是在聊胭脂方子吗？我方才出来看花，突然想起先前看的一本书，里头提到做胭脂膏子要用‘杀花法’。”

        他还是同林黛玉一起看的，见林黛玉想了起来，继续道：“那‘杀花法’说，红蓝花里头有红色也有黄色，拿去染色，染出来的颜色有红有黄。陆放翁不是说过‘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我想着红蓝花有二色，这花说不定也有。我方才看这花，这么红的花，实难想到里头还包着黄色，便想着摘下来些，一部分用‘杀花法’，另一部分不用，看染出来的东西是不是真的红黄相间。”院试在明年四月份，他近来颇为闲暇，便想着找些趣事做。

        林黛玉听着也颇觉有趣，看了看手上的红梅，笑道：“到时候我同你一起。”

        贾宝玉抚掌点头道：“好，一应器具也不难买，花儿园里有的是。咱们到时候在我那弄，弄出来的成品若真好，说不定还另有用处。”初春还是冷的，他说完，就催着林黛玉进屋去了。

        屋里暖意洋洋，厚厚的帘子把寒意挡在了外头，隔着绣满松竹柏的纱屏，贾宝玉看见三春正同史湘云说话，他脚步一顿，对林黛玉道：“史大妹妹往年常来，一年到头会住上个把月，同三妹妹她们颇为熟识。”

        林黛玉捧着小暖炉，听贾宝玉这般言语，心里不知为何有些酸溜溜的，问他道：“同你就不熟识了？”

        贾宝玉可听不出来，想了想，正经道：“老太太倒是想，只是我嫌她太吵，话又说不清，故而关系尔尔。”他去贾府前史湘云虚岁才五岁，两人能有什么好聊的。

        两人站在原地说了半天话，里头几人也看见了。贾母笑眯眯看着面前几个女孩聊天，见她们转头向外望去，也看了过去，见到两人，忙让他们进来，让人撤了面前茶果，握着林黛玉的手：“外边这么冷，可别出去了。”又觉得林黛玉的手炉不够热，把自己的先给她，让鸳鸯再去拿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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