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回府后

灶台里火烧得旺，烧断木头的‘噼啪’声伴着火星一起炸裂开来，一把长铁夹捅开木堆，把埋在灰里的土豆一个一个夹出来。正月的天冷得人直搓手，土豆黝黑的外皮冒着喷香的白气，这是去年冬初收获的土豆，在试验确定无毒后端上两人的餐桌。土豆现如今不再待在花盆子里，而是在心远居院子的土地上，贾宝玉特地开垦了一间屋子那么大的地，把土豆种下，从去年的收成看，长势很是喜人。

        将整个土豆丢进火里烤还是贾宝玉最近发现的新吃法，等表皮焦黑后扒拉出来，用手轻轻一掰，黄灿灿的喷香得很，林黛玉这么个喜洁的人能接受这种有些脏兮兮的吃法全靠它的好味道。

        从金陵回贾府后，贾宝玉就以要静心备考为由，央求贾母给他们开个小厨房。他的说辞是他要参加八月的乡试，林黛玉要守孝，都要安静待着，干脆一起用饭，他既这么说，贾母便答应了。

        原先他预备着小厨房的一应花费从他那儿走账，被贾母锤一通才想明白——才两个人的份例，贾家不缺这点东西，这就跟外人来贾家自带干粮一样，丢的是贾家的份。

        小厨房就建在心远居院子里，心远居的院子半亩地那么大，小厨房搭在土豆田的不远处，和心远居的前厅遥遥相望。小厨房小小两间房，贾宝玉不让贾母安排厨子，直接吩咐身边一个叫茜雪的三等丫鬟去大厨房学了两月，学成后回来掌勺。

        放人出府直到去年年尾才结束，原本贾宝玉还觉得这事是利大于弊，可在发现那些被赶出府的人通过各个途径又跑回来继续吃拿卡要，那些自愿交钱出府的人反倒较为老实后才察觉是弊大于利。真正老实的人在这地界怎么混得下去，难得有出府的机会自然想要离开，而抱团贪污的人怎么舍得走，就算被赶走也会使劲想办法回去。

        值得一提的是林黛玉初来贾府时贾母给她的丫鬟——紫鹃，她的父母也预备出府，等两人从金陵回来后，紫鹃已经随着他父母离开京城回老家去了。

        紫鹃是林黛玉的贴身丫鬟，这几年府里的主子奴才都知道林姑娘可是老祖宗和宝二爷心尖尖的人，她的贴身丫鬟可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差事。从紫鹃走后两人还在金陵时，就有人去王熙凤那儿使劲。等两人回了贾府后，王熙凤那儿送礼的更多了。

        贾宝玉可不想让那些乌烟瘴气的人去服侍林黛玉，同林黛玉商量后便回了老祖宗，把身边的香菱指给林黛玉。在金陵时香菱便是服侍林黛玉的，两人处得极好，不用担心磨合的问题。况且香菱也大了，迟早要嫁出去，既如此，服侍小姐可比服侍公子好听一些。

        香菱去后贾宝玉身边又有了一个缺，他数了数自己手下的人头，二等丫鬟四个有三个：小红类似心远居的主管，专管人事，□□新人管理旧人都是她的工作，又兼着各房之间的迎来送往，若是有要紧事要知会外头的贾芸林壮也是她去通知。晴雯脾气暴，好在在小红的□□下已经好了很多，她手艺极巧，贾宝玉房里的针线活计都由她动手，平日还做些斟茶递水的活。香菱走之前负责贾宝玉的衣食住行，她走后这一部分便由麝月担着，麝月性子沉稳，除了日常琐事，还帮着小红管理其他丫鬟。

        他又把管着小厨房的茜雪从三等升上二等，补上空缺，茜雪为人老实，不会变通，正适合去管小厨房。余下的三等丫鬟六个只剩五个，贾宝玉不耐烦人多，干脆就不让添了。

        正月的京城热闹无比，漆黑的夜色也抵不过新年的欢乐气氛。贾宝玉开在鼓楼西大街的那间胭脂铺子，从年前起进账就像点了爆竹似得，节节高升，他不准备再开分店，因而有什么新品全力供着这家店，自然让店铺更红火了。

        林黛玉近日出了孝，贾母那儿送了不少胭脂水粉过去，府里也有采买，可买办采买的质量差劲，用都不能用，老祖宗送的贾宝玉嫌货色不好，用是能用，可不是上等的。因而他赶在天亮前骑马去了一趟胭脂铺子，准备趁着大早上没什么客人时用心挑选一番。

        天未亮，街边已经摆了不少摊子，卖早点的卖菜的卖小玩意的，都想趁着新春佳节多赚几文钱。鼓楼西大街上的铺子也早早开门，贾宝玉还未靠近，就见贾芸远远在店门口候着，他翻身下马，见贾芸一身新衣精神抖擞，笑道：“这一年你辛苦了，这时候还在铺里蹲着，过年该好好陪陪家里人。”

        贾芸迎上来作了个揖：“承蒙宝叔青眼，过年铺子里忙，侄儿合该在这守着。”

        元宵将到，小厮把装饰用的花灯挂在门口，临街的铺子已经有客上门，这时候不管哪家铺子都忙得脚不沾地。贾宝玉笑道：“那就等过完元宵，准你好好在家歇息一旬。”元宵过后，年味渐渐淡了，铺子里不那么忙，就不需要贾芸一直守着。

        贾芸满脸笑意：“多谢宝叔，侄儿正想着怎么和您开口。宝叔今天怎么亲自来了，若是要什么招呼侄儿一声便是，侄儿立马就给您送上门。”

        贾宝玉忍俊不禁：“哪里学来的油嘴滑舌，再不改，五嫂子该上门捶我了。”

        贾芸笑道：“宝叔送的年礼母亲喜欢得不行，还一直嘱咐我多跟宝叔学学，捶我都不会捶宝叔。”话是如此，还是改了语气，“过年时参加了好些商户的宴席，侄儿瞧着他们说起话来头头是道，想着该学学才好。”

        贾宝玉站住脚，摇头道：“谁说做生意定要学他们，你先前就做得很好，咱们不搞那些幺蛾子，东西好，客人自然会上门。你还小，可不要学那些旁门左道，我听说那些生意人爱边喝花酒边谈生意，你可别被带坏了，那样子五嫂子真该上门了。”

        贾芸赶紧表忠心：“宝叔明鉴，侄儿清清白白的，从来都不近女色。母亲说了，让我作风正派些，好给我说个好媳妇。”

        贾宝玉这才放松表情，和颜悦色道：“你也十五了，五嫂子可有人选了？”

        贾芸难得羞涩，腼腆一笑：“侄儿还不急，母亲去给侄儿算过了，说侄儿晚些成婚才好。”

        贾宝玉眨了眨眼，看着贾芸头上那一团粉色的气息越来越浓，只觉得好笑，红鸾星都动了，还晚些成婚。他又眨了眨眼，那团气息果然不见，这段日子以来他对自己这双眼睛的把控越来越强，眼睛一闭一睁，就像到了个新世界。

        他不欲多言，反正贾芸成婚指定会知会他一声，点头道：“到时候我定送上一份大礼。咱们这最好的东西还是摆在二楼吗？你领我去看看。”将要抬脚，又道，“我前些日子设计的礼盒装你帮我拿四套。”三春加一个林妹妹，四套就够了。

        铺子二楼专为接待贵客设计，贾芸把这儿布置得雅致极了，窗台周围围着一圈新鲜花卉，各个小隔间之间的隔断是一排新鲜的绿竹，贾宝玉看着就笑了：“这是真的还是假的，这么冷的天都能养活？”

        贾芸捻了捻竹子翠绿的叶子，示意贾宝玉看：“是真的，白日客人人来人往，夜里小厮们在楼上打地铺守着铺子，二楼的碳火从没断过，说是四季如春都不为过。”

        这就说明若是温度足够，竹子都会被骗过去，贾宝玉灵光一闪，竹子可以，土豆是不是也可以，北方冷，南方可不冷，若是能熟，一年指不定能种两三季。他按下心头激荡，准备回去好好研究研究，只对贾芸说：“这主意好，客人看到这鲜花翠竹，心里也高兴。”

        柜台上摆满各式各样的香粉口脂，卖的最好的‘神仙玉女粉’，专门祛斑的‘雪莲珍珠粉’，最近新研制出的‘玉容膏’，香粉和眉笔他一种拿了一份，口脂却不好选择，明明颜色相差无几，抹到手上却大有不同，他选了半晌，只觉得哪个都适合林妹妹，干脆也全包起来。

        选购完，远方的天边已经露出些许鱼肚白，一大队车马从城门处渐渐靠近，一个长相俊朗却满脸暴虐之色的男子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走在前方，身后是两抬轿子，最前头的一抬略大，骑在马上的男子时不时回头和轿中人说话。轿子后头紧跟着装行李的车辆，远远望去，望不到尾。

        路边小摊贩们都赶紧后退，天子脚下什么都不缺，尤其不缺达官贵人，若是惹到他们身上，没点后台就等死吧。车队一路前行，骑在马上的男子时不时小跑一阵，见人都避着他们走，得意洋洋，贾宝玉皱起眉头，那方向怎么像是去宁荣街。

        贾芸面露疑惑：“不知是哪家子弟，竟敢当街纵马。”他为人机警，立刻让店里的伙计出去打听，自己上手给贾宝玉包装。

        不过片刻伙计就回来报信，贾宝玉提着个盒子，身后焙茗林壮等人也都大包小包拿着不少东西，他正欲翻身上马，就听伙计报说：“那一行人往宁荣街去了，小的打听出来，他们一家子姓薛，是来寻亲戚的。”

        贾宝玉心道果然如此，他恍惚记得王夫人有一个亲妹子，就是嫁去薛家，他翻身上马，同贾芸告辞一声，打马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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