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归家

贾宝玉还没到宁荣街，就听到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他扯了扯缰绳让马儿慢行，悄悄走近，好玄没认出荣国府的大门。

        不年不节屋檐下却挂上一排排的红灯笼，从荣国府直挂到荣国府，几个管家聚在门口满面红光地看小厮们放鞭炮，频频往街口张望。

        他皱眉，拉着马后退了几步，身后焙茗赶上来道：“爷，要不从侧门走？”

        大门口乌压压一堆人，这时候过去又要讲一堆无用的废话，还是同他不喜欢的人讲，这些人前两日还在嚼他的舌根，说他在外面犯事，今天竟能笑得这么开怀，变得真快。

        他朝一起过来的几个太监拱手道：“各位公公，我久未回家，思家心切，先悄悄进去了。”

        几个太监都不是脑子笨的，哪会在这个时候拦他，领头的太监是皇后身边的大太监，姓曹，他道：“好说，贾举人自便，咱家认得路。”

        从侧门进去，一路鸦雀无声，等到了贾母院门口，才渐渐热闹起来。垂花门里的丫鬟们看见他，一个个眉开眼笑，争先跑进去道：“宝二爷回来了。”

        贾母见了他更是欢喜，连说了三个‘好’字，才想起说正事：“方才皇上身边的刘公公来了，要了你一本册子。我们问了你林妹妹，说是种土豆的，那土豆当真那么厉害。”

        贾宝玉笑道：“老祖宗，有话待会儿说，我不是一个人回的，有几个公公跟着一同回来，怕是要进府了。”

        众人七嘴八舌凑趣：“是来送皇上的赏赐吧，你事情办得好，皇上给你赏了。”

        贾宝玉却摇头，扫视一圈，缓缓道：“皇上已经赏过我了。”给他的一百两黄金已经叫焙茗放回心远居，接下来的主场是林妹妹的，“姑父临终前捐了大半家产，皇上感念姑父一心为国，特让皇后给林妹妹嘉奖。”

        话音未落，管家来报，皇后娘娘身边的曹太监给林姑娘送赏来了。

        一行太监端着托盘进来，曹太监进门就开口道‘皇上口谕’，众人忙按位置跪好，贾宝玉跪在林黛玉身边，待太监念完，扯了扯林黛玉的袖子，让她开口谢恩，又待林黛玉站起身后，才同众人一同站起。

        曹太监笑着指了指身后一长串的托盘：“贾举人，这东西往哪放呐？”

        贾宝玉侧头，比了个‘香菱’的口型，见林黛玉点点头，才让候在门外的香菱过来：“带着公公们把东西送到你姑娘屋里去。”又对曹太监道，“曹公公让小公公们跟着这丫鬟便是了。”

        贾府自贾代善去世后多年没接过赏，虽这赏是给林黛玉的，还是激动不已。

        小太监们送完赏赐，曹太监也代表皇后问候完林黛玉，他一甩拂尘，尖着嗓子道：“贾举人，咱家这就告辞了。”

        一旁一直没能插上话的众人终于有机会插上嘴，贾政上前道：“公公好走。”贾琏掏出个不知什么时候备好的荷包塞到曹太监怀里，贾赦和贾珍忙说了几句场面话。

        曹太监笑眯眯地把荷包扔给身后的小太监们，随意应付了两句，对被众人挤上来的贾宝玉道：“贾举人留步。”

        若曹太监是为旁人来的，他也就留步了，可怎么说这也是他和林妹妹的客人，他一路送曹太监出了二门，把林妹妹准备好的荷包塞给曹太监，见曹太监笑着把荷包往袖子里放，才返回贾母院子。

        到贾母院时，众人依然都在，连久不见人的贾珠也来了，贾宝玉知道他们想听什么，也不会藏着掖着，但是难得人这么齐，管家们也在，还是先把师父的事情禀告清楚，再说其他吧。

        他把林如海下葬的事三言两语带过，着重说了林如海给了一万两银子，托付他们照顾林妹妹，说完，把银票递给贾母。

        “姑父临终前收我为徒，托我把这一万两带给老祖宗，用来做林妹妹日常花费。”他见贾母皱着眉要说什么，先拿话堵上，“师父说了，不是见外，只是林妹妹还要再呆好几年，怎么能让老祖宗花钱，有来有往方是亲戚间的相处之道。”

        又随口来了一句：“老祖宗，要孙儿说，这也好，省得有黑心肝的在背后说人坏话。”

        这话题要往不好说的方向转了，贾母一凛，同一旁的林黛玉道：“皇后娘娘送了那么多东西，你去看看吧，也让你的姊妹们见见世面，咱们家的虽好，也不及宫里的。”

        林黛玉早被一根镶着蓝宝石的簪子吸引住，想去看看，可这头的话题明显没完，还有再深入的趋势。贾宝玉这般说话，贾政喜怒无常，她真担心他又挨一顿骂。

        她见贾宝玉朝她使了使眼色，眼中的笃定神色安抚住她，便带着三春等人告退，去了院子西边她的小房间。

        林黛玉一走，贾宝玉就再没顾忌，开口便是：“咱们家这些‘爷爷奶奶’的嘴老祖宗又不是不知道，我不过被皇上传召进宫，就能编出我犯了大事的瞎话。虽然只有蠢笨之人才会相信这种瞎话，但是我清清白白一个人，被这样一说，能高兴得起来吗？”

        “林妹妹失了双亲，孤身前来，本就容易被人嚼舌根子，再住得久些，什么瞎话编不出来，该传出话说林妹妹白吃白喝了，师父这是防范于未然。”

        一屋子的管家婆子都面面相觑不敢说话，连王熙凤都不知要怎么圆回去，或是不想圆回去，贾宝玉心想，毕竟王熙凤管家之初，在管家婆子身上不知吃了多少暗亏，说不定还嫌他骂得不够狠。

        贾母思量半天，把银票拿给鸳鸯放起：“这便罢了，捐国库又是怎么一回事？”

        贾宝玉只说了一句：“姑父鞠躬尽瘁，再则，姑父就林妹妹这一个闺女，自然要为她做好万全的打算。”

        众人心思各异，贾赦问道：“你办了妹夫的后事，他的田亩店铺也一并捐了吗？”

        贾宝玉故意把话说的亮堂极了，半真半假道：“我一并发卖了，全折了现银，大头捐给国库，一万两方才给了老祖宗，剩下的小头在钱庄里，等林妹妹将来出嫁了给她压箱底。”这是人家孤女压箱底的钱，你们可不好动手吧？

        他不清楚贾家人有多么见钱眼开，虽说不至于吃人家绝户，可万一呢。家族末期总是伴随着银钱短缺，他不能为了赌贾家人不见钱眼开而让林妹妹的家财被骗去。

        他笑着撒娇道：“老祖宗，放我那，您放一百个心好了，我才不会去诓骗林妹妹的银钱。”

        贾母不知想到什么，也露出笑意：“好，放你那，你林妹妹有什么花费去找你也便宜。你方才说的土豆一事，再和我说说。”

        贾宝玉笑道：“把妹妹们也叫进来听吧，想来她们也想听听。”

        土豆种植过程贾宝玉粗略带过，重点说了土豆如何如何好，他当初种植时如何如何艰难，以及今日面圣时说了什么。说到最后，他叹了口气：“当初孙儿怕种不好土豆，还是师父陪着我一起种的。”

        他和林黛玉执手相看泪眼，一同回忆起林如海陪他们的那些日子。其他人不言语，只在心里想着贾宝玉面圣时提到林如海的次数委实多了些，怎么不提提贾家呢？

        贾母搂着两个孩子陪着掉了几滴眼泪，话锋一转：“你是说，你后日还要进宫？”

        贾宝玉擦了擦眼泪：“对，要带一个朋友进宫给皇上看看。”

        贾母绞尽脑汁想了想贾宝玉有哪些朋友：“是修国公那个孙子？”

        贾宝玉摇头：“不是，侯兄又不是没见过皇上。是在扬州时给我土豆的那个岳书生，他前不久考中举人，我观他胸有正气，将来定是个好官，因而想为他引荐一番。”

        自从贾代善去世，贾家便渐渐远离朝廷中心，到如今更是朝廷大事一概不知，且这种偏朝堂之事不在贾母的范围之内，因而她只是点了点头就没再说话。

        只是她没说话，不代表贾赦等人没想法，贾珍笑道：“咱们家也有不少器宇轩昂之辈，宝兄弟改日可以仔细瞧瞧。”

        贾宝玉语带机锋：“然后送到皇上面前，让皇上瞧瞧贾府子弟多会吃喝嫖赌，仗势欺人吗？”这么些年，贾府就他和贾珠两个考中了举人，其他人连秀才都考不上，贾珍哪来的胆子让他给皇帝引荐那等无才无德的人。

        贾赦打圆场道：“诶，哪用送到皇上面前，跟着侄儿你就够了。”

        贾宝玉一阵恶心，看来得从源头上杜绝攀他关系上位这种情况：“伯父慎言，侄儿又不是没有小厮，哪用旁人跟着。侄儿先把话说清楚，若有德才兼备的人，等他考中举人后侄儿倒是能见见，其中若有岳兄那等胸怀百姓的正义之士，不用旁人说，侄儿自个就会把搭把手。”

        “只是若是仗着侄儿的名头在外面作威作福，侄儿可不讲什么情面，让侄儿知道了，不用官府的人来，侄儿先清理门庭，把人送官。”

        他越骂越气，瞥见林黛玉担忧的目光，语气放缓：“老祖宗，承蒙皇上厚爱，我自然更要一心一意为国为民，若是有人做了什么事，可别让我知道，若让我知道了，闹起来，可别又嫌我多事嫌我不讲情面。”

        他撕扯一通，说完就告辞离去，同林妹妹收拾东西去了，话已经说得这么直白，再有听不懂的，刚好给他杀鸡儆猴用。

        走出院子，林黛玉攥着帕子给他擦汗：“怎么又急起来了？”

        贾宝玉嬉皮笑脸，悄悄道：“唬他们呢，其实不那么急，我是装出来的，为的是让他们心里有数。”

        林黛玉‘哼’了一声，用力按了按他的脑门：“难为你装得这样像，连我也骗过去了。”

        贾宝玉无奈道：“好吧，就知道骗不过妹妹，我说实话。我方才那番话句句都是肺腑之言，既是说给他们听也是说给我自己听。只是我瞧着他们不像认真在听，将来保准出事，白费我今日这番口舌。”他吐了口气，“不说这个了，妹妹可瞧见那支蓝宝石点翠簪子？皇后娘娘还赏了一匹粉蓝色的缎子，做件长袄搭配起来一定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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