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吵架

梨香苑比往日安静不少，隐约有女子的声音从院内传来：“妈别哭了，哥哥这么也该教训”门口的丫鬟看到他便跑进去报信，等他进院子时，院内已经安静下来。

        屋内薛姨妈和薛宝钗正在桌旁说着话，薛姨妈眼睛略有红肿，见他来了，强笑着招呼道：“宝玉来了，外天这么大的日头，怎么不撑把伞遮一遮。”

        贾宝玉道了安：“撑着呢，放在外头廊下。”三人入座，他道，“想着许久没见姨妈了，来给姨妈请个安。姨妈和宝姐姐在聊什么呢？”他一眼就能看到薛姨妈红肿的眼睛，本着关心关心的原则问了出来。

        岂料薛姨妈并没有提到薛蟠，她吩咐丫鬟给贾宝玉上茶，用帕子摁了摁红肿的眼角：“我和你姐姐在聊家里的买卖，最近生意上有些艰难，天子脚下做生意，不比在金陵容易。”

        贾宝玉接受了这个解释，虽然他明白这只是次要因素，主因还在监狱里呆着。这几年的相处足以证明薛姨妈当真是个慈和人，因为慈和，养出了薛蟠那样的儿子，但也因为是个慈和人，知道贾宝玉的性子，不会想烦扰贾宝玉。

        她这样做，比王夫人方才的言语好多了，起码让贾宝玉有些触动，甚至有点想告诉薛姨妈薛蟠不会关太久，顶多半个月。

        可这个话题不能开，他不能在王夫人那唱完白脸后来薛姨妈这唱红脸，他灵光一闪，想到一个可以唱红脸的人选。

        又聊了些不痛不痒的话题，贾宝玉起身准备告辞，薛姨妈站起身道：“我身子不好，就不送你了，让你姐姐送送你吧。”

        他和薛宝钗又不熟，一块走多无趣，但见薛宝钗已经起身，便道：“好，那我便走了，姨妈保重身体。”

        两人一路客气着出了院门，贾宝玉忽见薛姨妈家的一个小丫鬟从巷子另一头跑来：“姑娘，云姑娘来了。”

        薛宝钗笑道：“真的，好几月没见到她了。”又同贾宝玉道，“宝兄弟可要去见见云儿，咱们两个一齐走,瞧瞧她去。”

        贾宝玉暗道薛宝钗果然是个八面玲珑的人，薛家住进贾府才一年多，她就已经和好几月才来贾府一次的史湘云混熟了。

        他同史湘云并不怎么熟，只笑道：“好，那便走吧。”

        史湘云是个性格极其外放的女孩子，甚至到了大大咧咧的程度，贾宝玉还未进正屋就听到她大笑大说的声音，他进了屋子，陪着贾母，薛宝钗等人聊了一会儿，就朝院子东边林黛玉的屋子去了。

        林黛玉站在窗旁逗窗外的鹦鹉，那鹦鹉被教得聪慧极了，正念着他们平日做的诗。他轻轻弹了弹鹦鹉一脑袋，让他闭嘴，隔着窗子同林黛玉道：“妹妹可用了那点心？”

        林黛玉紧了紧身上的衣裳：“用过了，你打哪过来的？”

        贾宝玉进屋，拉她坐下说话：“从姨妈那过来的。”他心里憋着一股气，想同林黛玉说说今天的事，还未开口就听林黛玉脸色不好地来了一句：“就说呢，怎么你们倒一起过来了，原来是上她们家去了。”

        贾宝玉莫名觉得这语气有些奇怪，他解释道：“赶巧罢了，咱们日日都在一起，我不过是去了她们家一次。”

        林黛玉听罢脸色更差，咳了两声，赌气道：“你爱去哪去哪，关我什么事，你爱去几次去几次，从此以后可别理我。”说着，不知想到什么，眼睛都红了。

        贾宝玉被这一瞬间的变化惊住了，见林黛玉眼圈红了才回过神，他又气又急，手足无措道：“诶，妹妹可别气，我就是说错了什么话，你教我就是了，怎么好端端地生起气来，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办。”

        林黛玉口不择言：“气坏了身子，又与你何干？”

        贾宝玉从见王夫人起就压在心底的火终于压不住了，他气急，站起身：“好好，原来在妹妹心里我是个不相干的陌路人，既这样，不如死了更好。”

        林黛玉忙道：“正是了,我死了倒好。”

        贾宝玉满肚子火气：“我说我自己死，现在就死，说不定妹妹还能记着我些。”

        林黛玉听了不发一语，屋里一时间安静下来，贾宝玉站在窗前，远远见薛宝钗走来道：“云儿等你过去呢。”说着,便推他走了。

        贾宝玉同她出了门就停住了，他让薛宝钗回去：“劳烦宝姐姐同史大妹妹说一声，我先不过去。”他冷静了一下倒不像先前那么气了，“等会儿我和林妹妹一道过去。”

        薛宝钗脑海中百转千回，最终只道：“好，云儿许久没见你们了，你们快点收拾才好，不然，她那般耐不住性子的人，可要跑来拉你们了。”说罢，察觉到自己竟一时不察说了别人的小话，不自在地笑了笑便走了。

        那头薛宝钗不知想明白些什么东西，回了正屋，这边贾宝玉从窗外朝里看，就见林黛玉靠着床抱着膝盖流泪。

        他心疼地进了屋，林黛玉一见他，越发抽抽噎噎止不住泪水。

        他这是头一遭同林妹妹吵架，站在床旁，还未开口劝慰，林黛玉先开了口：“你怎么不过去？”

        贾宝玉叹了口气：“妹妹在这，我能去哪。”

        林黛玉不想再吵，把头扭过去不看他。贾宝玉干脆坐在床边上：“你方才说气坏了身子与我无关，怎么与我无关了，你气坏了身子，我能不操心吗，我一操心，身子不也坏了。”

        林黛玉虽然还在哭泣，嘴上却不饶人：“横竖如今有人和你玩,比我又会念,又会作,又会写,又会说笑,又怕你生气拉了你去,你操心我做什么。”

        贾宝玉有些想明白症结在哪了，他凑近林黛玉悄悄道：“你再好与我何干。你怎么连‘亲不隔疏，后不僭先’的道理都忘了，咱们从小一起长大，长了这么大她才来，我怎么可能为了她疏远你呢。”

        林黛玉啐道：“我难道是为了让你疏远她？我成了个什么人了！我为的是我的心。”

        贾宝玉叹道：“你为的你的心，我也为的是我的心。咱们成日都在一起，难道你就知你的心,不知我的心不成？”

        林黛玉听了,低头一语不发,半日说道：“今儿天儿这么冷，你怎么穿得这么少？”

        这是就此揭过的意思？贾宝玉笑道：“早起穿着披风，骑马回来，一热就脱了，正挂在老太太屋里呢。”

        他见林黛玉大热天还穿着件长袄，心知她是体弱受不得风，嘴上道：“这衣裳虽说是丝质的，还是热了些，前几日皇上赏的那几匹纱罗我瞧着很好，制件薄罗衫子来穿，又挡风又不闷热。

        林黛玉道：“你这话倒是和香菱说的一样，只是近来天已经凉快多了，哪里就闷到我了呢？”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又和好了，贾宝玉便把今早侯升岱所言，方才王夫人叫他过去及去薛姨妈家里的事一起说了：“姨妈待我们那么好，我便想着过去看看她。”

        林黛玉本就为误解了贾宝玉心中有愧，见是这个理由越发后悔方才言语轻率，贾宝玉这下子一下子就看出来了，两人推心置腹说了好些话，林黛玉才回转过来。

        贾宝玉又道：“同薛大哥一起被关进去的另一帮人已经被释放回去，若是太太找门路让薛大哥现在就出来，我也不会多嘴，可直接找上我算是什么事！”

        林黛玉也皱起了眉头：“有一就有二，这事”她摇摇头，“你可不能应。”

        贾宝玉站起身：“就是这个理，我若应下，以后准当冤大头。”又坐下，看着她恳切道，“我要让人觉得我‘铁面无私’，就不能有一处徇私的地方，可姨妈待我们真好，我不忍她担忧。可他们若知道我帮着姨妈打听消息，准会把我当冤大头用。”

        林黛玉‘哼’了一声，笑道：“别和我耍心眼子，你是有了什么好主意不成？”

        贾宝玉笑道：“好主意没有，不好不坏的主意倒有一个。戏台上常有红脸和白脸两种扮相，我当个坏人，扮个白脸，妹妹当红脸如何？”

        林黛玉凝神细思：“你是说——-我去同姨妈说薛大哥。”

        贾宝玉纠正她：“不是去说，是去透露一二，意会意会，不用说得详细，让姨妈能安心些便好了。”又想到什么，“千万不能说得太详细，府里头可没有秘密，若是他们知道能从你这打听到消息，你可有的烦了。你只说是我们闲聊时我同你说了两句，不清不楚的，也不知道什么意思。”

        林黛玉觉得这事有趣：“好，我好好想想该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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