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长大

心远居外的柳树爆了新芽，又是一年春来到。

        贾宝玉按着额头从花园经过，今日岳川，侯升岱和柳湘莲约他见面，他们四人难得聚齐，喝了不少酒，现在整个人还晕乎乎的。

        晚风吹得脑仁突突直疼，贾宝玉登时后悔不该喝那么多，花园里空气清新爽朗，他把跟着的丫鬟们打发回去，打算在园子里清醒清醒，散散酒气。

        花园石头错落有致，他撑着一块离池子不远的大石头坐了下来，捂着脸弯腰缓神。

        远远可见水面上倒映着池子对面杏树的倒影，还有一盏又一盏挂在树梢头的灯笼，此时即将入夜，灯笼里的火烛齐齐燃烧着，衬得园子愈加静谧。不经意间，他余光瞧见隔着水的园子另一边，几颗杏树下有一女子在观花。

        贾宝玉抬起头，被酒意浸染的眼睛迷蒙着，在昏暗的夜色里看得愈加不真切。女子背对着他，他只能瞧见女子的背影，隐约觉得这背影有几分眼熟。

        酒意让他的思绪钝化，脑子像浆糊一样转也转不动，他只能认真地观察着，观察着对面的女子。

        那是一个窈窕的女子，举手投足间有一股风流气度，沿着成排种植的杏花树漫步，观赏这时节开得最灿烂的杏花。

        贾宝玉看了半晌，捂着脸轻笑，他突然明白为什么他觉得那女子眼熟，那女子头上簪着的那枚珠花，正是他同林妹妹一起画好稿子，他拿出去找匠人打造的那枚。

        他拍了拍自己混沌的脑子，起身过桥去找林妹妹说话。他同林妹妹朝夕相见，怎么乍一看会认不出她呢？

        越近，贾宝玉越能看清，无怪他方才认不出人，林妹妹同几年前刚来贾府时的样子大有不同。

        刚来贾府的林妹妹身子单薄，看起来十足的羸弱，这几年年岁渐长，又常常进补药膳，已渐渐长成少女的模样。

        昏暗的背景，星星点点的烛光，在灯的映照下越来越清晰漂亮的林妹妹的脸——面前的景色在他眼中突然如梦如幻起来，贾宝玉迷醉了半晌，心情飘乎乎荡悠悠。刹那间风吹过，他一激灵，清醒的同时莫名有种奇异的感觉。他脸色发红，分不清是醉意还是别的什么，只觉得自己唐突了林妹妹。

        风吹杏花动，摇晃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林黛玉没听见贾宝玉过来的动静，还在观花。

        杏树上有一朵颜色较深的花朵，林黛玉踮起脚尖，伸出手想把花拨弄过来，闻闻那花蕊的清香，却怎么也够不到。

        贾宝玉总算整理好纷乱的心，见此，上前走到林黛玉背后，伸出右手压下杏树树枝，把花压低，凑到林黛玉身旁。

        林黛玉一惊，转头见是他才放下心来，凑近闻了闻花蕊的清香，又示意贾宝玉也闻闻。

        贾宝玉慢慢凑近，杏花有一股淡淡的清新香气，还夹杂着胭脂花和紫茉莉的香味，该是林妹妹身上脂粉的味道，他想到这，又是一激灵，只一瞬就把头伸回去。

        他同林妹妹靠得太近了，又是这种近乎怀抱的姿势，从前不觉得有什么，可他今天隐约懂了几分，不免觉得有些燥热。

        他不免担心再唐突林妹妹，放回树枝，往后退了几步。

        两人的距离着实有点远，林黛玉回头看他，奇怪道：“你站那么远做什么？”

        贾宝玉假装头疼地揉了揉额角：“喝得有点多，妹妹被熏到就不好了

        林黛玉上前几步：“脸这么红，还出了汗，这是喝了多少？”

        贾宝玉这下可不敢后退，任由林黛玉帮他擦去脸上的薄汗，他笑道：“岳兄回京述职，柳兄也才回来，难得大家都在，不注意就喝多了。”

        他总觉得越擦越热，忙扯了个借口止住林黛玉，送她回房后匆匆忙忙回心远居，洗漱后将就歇下。

        他从来都是想睡便能睡着的人，今日却翻来覆去睡不着。无数的林妹妹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最后定格成两个画面，今日杏花下的林妹妹和那年在林家村夜归时带着帷帽的林妹妹。

        从前没有察觉，今日一想起，他才恍惚发觉那时候的林妹妹已经很漂亮了，只是形容尚小，而今日的林妹妹

        外头的西洋钟敲了两下，贾宝玉辗转反侧，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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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红比贾宝玉大了三岁，今年虚岁十六岁，是贾府一众‘大’丫鬟——贾母的鸳鸯，王熙凤的平儿，王夫人的彩霞和金钏，就算把贾母送给史湘云的袭人，赎买出府的紫鹃算上，也是年纪最小的一个。

        少爷小姐并没有一等大丫鬟的份额，这个大更多体现在能力上的大，她是二等丫鬟，原本和香菱互相配合，在香菱被贾宝玉送到林黛玉身边后，成了名义上的二等丫鬟，实际上的一等丫鬟，总揽心远居的全局。

        心远居比她大的丫鬟可不少，还好她处事妥当，主子也信任她，这才把心远居管理得固若金汤。

        度过一个不用候在隔壁屋子值夜的晚上，小红早早起床，和爹娘哥哥吃了饭，走到心远居准备上工。

        二爷的好友侯班主刚生了长子，洗三的礼已经送过去，满月的礼今日再准备准备，也该备好了。

        她走到拐角处，一眨眼见到香菱从右侧走了出来，手里捏着一个瓶子，见到她欢欢喜喜喊了一声：“小红。”

        小红‘诶’了一声，走过去拉着她的手：“大早上的，你不伺候姑娘，在这干什么。”她们两人同住一屋多年，情分可不比别的丫鬟。

        香菱把瓶子递给小红：“姑娘让我给爷送蜂蜜，姑娘说爷昨日喝多了，早起来该头疼了，喝些蜜水解解酒劲。”

        小红接过玻璃瓶子，瓶子是透明的，金黄粘稠的液体随着瓶子的移动晃了晃。她笑说：“好，我回去就给爷泡一碗。”

        两人亲热地说了几句话，小红眼珠子一转，笑嘻嘻道，“我前几日听到个信儿。”

        香菱好奇：“什么信儿？”

        小红左看看右看看，凑到香菱耳旁，掩着嘴轻声道：“那个冯大人又来了。”

        冯大人就是冯渊，在金陵对香菱一见倾心，在贾宝玉南下种土豆时遇到过，现今回京做了个小官。依贾宝玉看，他回京做官，目的可不单纯，怕是为香菱而来。

        香菱一愣，随即羞红了脸，拿手捂住小红的嘴：“你这丫头，说什么呢。”

        小红见了，越发打趣道：“我瞧着看起来很是端庄周正，上次你给爷送东西时不是又见了他吗？嗯？怎么样？”

        香菱回想起上次见面，越发红了脸，两人虽没说上几句话，她也察觉得出冯渊是个性情温和之人，不似第一次见面时那么莽撞。

        小红见她的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她小声道：“爷从前说将来放我们出去，我还想着你这么个温吞性子，将来遇上个不着家的怎么办，现在好了，那个冯大人就很好，不说别的，关是咱们爷能和他来往，说明他人品性子一定不错，这么些年都没放弃，又说明他不是那些见一个爱一个的人。”

        香菱听着小红这掏心窝子的话，低头红着脸，默默不语。

        等小红同香菱说完体己话，返回心远居时，丫鬟们都已经起来了。

        昨夜在书房隔壁值夜的是晴雯，她正从书房出来，抱着个小盆，盆里装了几件衣服，小心关上书房门，见到小红，和给她比了一个嘘声的手势。

        小红奇怪，等到晴雯走到离书房稍远的田地附近，才开口问她：“怎么了，爷昨夜没睡好？”

        晴雯打了个哈欠：“爷昨晚翻来覆去大半夜，我在隔壁屋子都听得见，好不容易睡着了，我才跟着睡着。哪知道天没亮不知怎的惊醒了，还打碎了茶碗，我赶紧起床敲门，爷只让我回去继续睡，我听着爷的声音没什么问题，就回去睡了。”

        小红点点头，又示意木盆里的几件衣服，这会儿晴雯走近了她才看清楚，这是贾宝玉的里衣和睡裤：“这是怎么回事，爷昨晚换的衣服还没洗么？”

        晴雯哼道：“你当我是那些懒丫头，昨儿的衣服早拿出去浆洗了，这是我今儿早上伺候爷洗漱时，在爷床边发现的。我还奇怪，爷半夜不睡觉，换衣裳做什么？”

        不止晴雯奇怪，小红也觉得奇怪，不过她比晴雯懂得多，身处贾宝玉这个红人院里，那些后宅阴私男女之事，她娘——林之孝家的恨不得一天给她讲几遍。

        这会儿她福至心灵，拿起衣服翻了翻，没见什么，又拿起裤子翻了翻，倏尔僵住，赶紧把裤子放回。

        晴雯也见着了，好歹经过赖嬷嬷的培训，一下子就认出那是什么，两人发窘，小红想着不能就这么僵住，顶着心远居丫鬟之首的名头说了句：“快送去浆洗，待会儿爷醒了。”

        见晴雯一脸憋笑，又叮嘱道：“别笑了，可别在爷面前笑出声，爷该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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