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赵正捡起棋盘上的黑子，放入棋笥，漫不经心道：“我倒不知，原来我在大师眼里是这样的，不过，比我想象中的要好一点，我以为我是无情无义，大奸大恶之人呢！”

        无了一听他说这个，心下一凛道：“果然，赵小友就是赵小友真是半点亏都不肯吃。”

        他也算是为数不多的看着他长大的人了，他与老爷子是老相识了，是故当年老爷子找他批命时并未说明此八字是哪位的，他本着出家人不打诳语的原则说了他所知道的实情，却不知因果已在那时种下，说来说去，当年的事是他的错，他对赵正有所亏欠，因为他的几句话害的他从小就过得很辛苦，害得赵夫人无故殒命。

        无了本以为见到赵正过得好心里会好受一点，可现下真的见到了只觉得更难受了，为什么呢，大概是因为他本应过得更好，他应该做个真正的天之骄子。

        现在回头看看觉得真是疯魔了，命！命！命！既是命又岂是他三言两语能够说得清的！他人的命自是由他人自己书写，那时他自诩不凡，笑世人痴傻，为那不着边际的话活得小心翼翼，可他自己不也沉迷此道，自以为窥得天机能助我佛渡众生。

        他笑世人痴傻，却不知自己才是真的不知深浅。

        他不是看走了眼，是识人不清，更识己不清。

        赵正将所有的黑子全部归置到棋笥里，起身告辞，无了送到他禅房门口，清风徐徐，拂动禅房边上的翠竹，目送赵正挺拔的身影渐行渐远。

        他老了，赵老爷子也老了，孩子们都长大了，岁月不留人，从前的事后悔也好，遗憾也罢，都是过往了。

        无了叹了口气，转身坐回蒲团上，看着放置整齐的黑子和只剩下白子的棋盘，心道他没输，是我输了。一个连输都能输得这么干净的人，要做什么事根本不会在意一个赵家。

        赵正一出禅房的门就快步拐到正殿去找林深，远远看见她手里似乎攥着什么东西，小心地把手揣进外套的口袋里，赵正看着身边人来人往因天热脱了外套只穿一件短袖的人，心里不由得好笑，这天气她也不嫌热。

        人生地不熟的，林深不敢乱走，只好在大殿门口徘徊，时不时地垫着脚尖伸长脖子看看赵正会不会突然出现在她的视线之内。

        总算在来来回回的一次又一次踮起脚尖中看见了远远走来的赵正，说来她这样也是多此一举，就赵正那样的不消说脸长什么样儿，就说他那身高腿长的在这人堆里也是少见的独一份。

        林深也不多问他的事，把一直揣在口袋里的手伸出来，展开紧握着的手，是两个黄色的平安符，“我想着还是求个符保险一点。”

        赵正是不信鬼神之说的，好奇道：“你信这个？”

        “信灵则灵嘛！”林深盯着大殿上的神像眯了眯眼。

        “不然这么多人跑这庙里打秋风啊！”

        “再说了，不所谓信不信，总该对这诸天神佛有敬畏之心，有这个也安心一点，”

        林深这手伸着半天不见赵正拿走这平安符，往他眼前一递努努嘴道：“给你的，另一个你带给余连。”

        赵正盯着她手里的平安符没说话，林深倒是没想其他的，眯着眼瞅了瞅天，晴空万里，艳阳高照，完全想不到前两天的阴雨连绵，回头望了望见赵正见他没反应，直接把求来的符往他身上塞，也不管他接没接住，拉着他赶紧往寺庙外走，这天气她可吃不消一直站外面遭太阳晒，该干的事已经干了，她饿了，想回家吃饭。

        林深一边拉着他往外走，一边在嘴里念念有词数落他“我还真是第一次见去求佛祖保佑，转头就在他跟前说他不准的，要我是他，也懒得搭理你这样的人。”

        赵正发誓，天地良心，他真没说佛祖不准，他就是问她觉得准不准。

        他很识相地没说话，由着林深碎碎念，她开心就好。

        上山的路怎么走都难到，下山的路随便走就能到，也不知道是不是心里作用，下山的路中林深就觉得自己的眼皮好像跳得没那么厉害了，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得小心着点儿。

        回程的路上，林深一如往常地靠在车窗，舔了舔嘴唇，“赵正，你饿吗？我饿了，肚子都在叫了。”

        她指了指肚子，完全没有不好意思，“你听……它在叫，‘咕咕咕’的。”

        赵正忍俊不禁，“嗯，听见了，真是辛苦你了。”

        伸手往后座去拿林深的背包，“今天早上我趁你还没起在里面又放了不少吃的，你先吃一点垫一下肚子。”

        林深双手接过，把背包放在腿上打开，翻着翻着正好看见内袋的拉链没拉好，里头露出红色的一角，林深拉了拉那种用塑料膜封好的红纸，把它展开发现原来是临出门前老妈特意从历书上给她用红纸复印的一张符——太岁辛丑年汤信星君到此镇。

        林深扭头看了看赵正，心想要不给他也搞一张，多一张符，多一份保障嘛。

        “赵正，你知道哪里有打印店吗？”

        赵正心想她这跟刚刚的聊天内容没关系，怎么突然问这个了。不过他也没多问，回道：“我们常去的超市就有打印的业务，回去正好顺路去打印。”

        林深把手上有点邹的符用手掌压了压，把矿泉水瓶放在符纸的上面压着，这样的话，一回儿方便复印。

        安置好她的符，林深才放心地开始撕开零食的包装袋吃东西，‘咔嚓咔嚓’林深的嘴动个不停，赵正本来不觉得饿，看她吃得这样津津有味也不免意有所动。

        打印好东西从超市里出来，直接驱车回家。

        赵正拎着她的包走在林深前面，走到二楼时见她没跟上来，停下脚步，回头就看见她扶着墙，像一个小老太太一样佝偻着背低着头，慢吞吞地往上爬。

        真的是爬，不是走。

        赵正见她这样不免失笑，知道她是累了，没再等她，先上去开门了。

        在自己的坚持不懈下，林深终于慢悠悠地爬上来了，扶着门歇了口气，两步并作一步，直接瘫在了沙发上。

        已经快下午2点了。

        她偏了偏脑袋，看正在厨房烧饭的赵正，感觉心好累。

        这室友勤快，好处多多，可太勤快，她压力好大，显得她都不像个女的，样样都不如人家，她也不是没想过帮忙或者多干点活，可是早上她起不来，晚上她下班回来菜已经上桌了，至于家务啥的，厨房是属于他，客厅和阳台有扫地机器人。

        刚开始的时候，每一天的晚上林深都暗自下定决心告诉自己明天一定要帮忙不能老占他便宜，但每个早晨看见赵正时，又默默地把这个决定吞回肚子里。

        到现在，她已经放弃挣扎了，迷惑自己心安理得地享受这一切，毕竟这样的日子可不是说有就有的，做人要懂得珍惜眼前的好日子。

        中午赵正没烧饭，时间比较赶，下了点面就当吃过了。林深对此也没异议，囫囵地吃完，就迫不及待地滚回房间睡觉去了。

        躺在床上将睡未睡迷迷糊糊之间突然想到了她刚刚复印的两张符还没给赵正呢，可是身体好累，脑袋好沉，眼睛也睁不开，心想着‘睡醒吧，等我睡醒了再给他。’

        林深回房之后，赵正就着林深坐过的位置坐下。也不知今天是什么好日子，他们想见却见不到的人，居然就让他这么轻松的见到了。

        想想今天无了见到他时的神色，隐隐带着愧疚，他知道无了为什么会这样，不过赵正也没想过要去宽慰他。

        因为当年的事，无论是否有他为他批命这件事，都不会改变如今的结局，更何况，这些出家人最喜欢说的就是冤冤相报何时了，让他心怀愧疚也好，省得到时候听到了什么风声又来插上一脚。

        他不是好人，从来都不是，所以利用这点陈年旧事来让无了不要多管闲事也不会觉得不好意思。

        赵正靠在沙发上仰着头，无声地笑了。

        笑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笑够。

        林深一觉睡醒已经四点了，她勉强睁着眼睛挣扎着起来，走一步喘一口气，这觉真是越睡越累。

        她记得自己的任务还没有完成，走到客厅看了一圈，发现赵正坐在阳台上，于是自己也顺手捞了把椅子坐到他边上。

        然后把之前复印的符递给他，赵正一头雾水地看着眼前的两张红色符纸，“这是…什么？”

        “符啊？”

        “不是已经有了吗？”

        “嗯……多一张符就多一个保障嘛，管他是哪路神仙，只要能保佑我们平安的就是好神仙。”

        林深一本正经地说道。

        “你拿着吧，这个符是我出门的时候我妈妈给我的，让我在外面的时候一定要贴身带着，另外一张给你给余连。

        赵正愣了两秒才回过神来从她手中接过那两张红色符纸。

        这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对他，他遇见过很多人，除了余连以外也只有两三个好友，男人不会在意这些，也不会这么细心。

        至于从前交往过的女朋友嘛，他已经不大记得她们的样子了，她们会以很多美好的词汇赞扬他，偶尔也会撒娇怪他宁愿花时间在实验研究上也不愿意花时间在她们身上。

        大多数时候人们看他的眼光，是仰望的，他是别人眼里的天才，仿佛他就是漫步在云端中一般。

        而林深不一样，他很明确地感受到了他们之间的平等关系，在这里，他不是学院老师眼里的天才，也不是同事眼里的怪物，更不是赵家眼里的克父克母的白眼狼。

        他只是很普通的人，和所有人一样沐浴在这天光下。

        人生很无趣，生活很无聊，但林深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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