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庭柯

回家的路上多了一个跟宠。

        跟宠人在我身后，影子却长长地拉到了我的前面。

        一直不停地碎碎念，手里还捏着一块白糖糕。

        “小秋妹妹，姑苏果然跟我们金陵不一样呀！”

        “小秋妹妹，那里的女孩子在小河里划着船，身上穿的衣服可好看啦！”

        “小晖哥看见就走不动路了，被何伯伯揪着耳朵狠狠地骂了一通，哈哈哈哈……”

        “好过分啊！”燕燕忍不住插嘴。

        “是吧，燕燕姐姐！我就不会这样！”跟宠邀功似的大叫。

        燕燕“哼”了一声表示回答。

        过了一会儿，他又小小声地嘟囔：

        “小秋妹妹，自从我回来，你怎么好像不愿跟我讲话了……”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又自顾自地讲开了：

        “这次去姑苏……”

        托小毛的福，回家的路好像变得短了许多。

        走到家门前，正欲跟他道别，他却十分自然地跟了进来。

        “何伯母，我可以跟小秋妹妹再说一会儿话吗？”

        母亲矮下身摸了摸他的头：“去吧去吧，待会儿就留下来吃饭，祖母这几天正念叨呢，你和小秋妹妹去给祖母请个安好吗？”

        “当然啦！”

        “那么我和燕燕先去一趟布庄，你带着小秋妹妹去吧。”

        小毛迅雷不及掩耳地作了个揖，看着母亲和燕燕去远了，方回转身来，牵起我的手，推开我家的大门。

        他的动作如此自然而然……

        心里小小别扭了一下。

        低头看看自己小得过分的身材，我突然释然了。

        不过是小孩子罢了，我要再从头享受一回，做小孩子的感觉！

        我们二人穿过穿堂，进入桂花小院，向西厢房去。

        一直没注意，原来这里还住着一个人啊……

        小毛象征性地叩了叩门，便轻轻地推开了。

        一位头发灰白，衣饰干净整齐的老妇人盘腿坐在窗边炕上，看到了我们，连忙放下了手中的活计。

        “小毛回来啦，咦，小秋也在呢……”

        小毛一边行礼一边朗声道：“给祖母请安，小毛回来啦！祖母身体可还好？”

        我也回忆着古装剧里的动作，蹲身福了福：“给祖母请安。”

        祖母笑得眼角漾出深深的纹路：“好得很！小秋，刚才你娘说带着你去烧香了，你可感觉大好了？”

        “已经好了。”

        “好，好！我的小秋好可怜，病了一场感觉又清减了。快来祖母这里坐吧，小毛也来。”

        我脱了鞋偎到祖母身边，小毛也挨着炕沿坐了。

        祖母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我不知道是哪里做错了，只能硬着头皮假装什么也不知道，所幸祖母已经和小毛聊开了。

        “你何伯伯和小晖都还好？”

        “他们很好，只是有事需再耽搁几日，差我先回来报个平安。”

        “呀，那你一个人怎么回来的？”

        “伯伯把我托给行商，一昼夜便回来了。”

        “这么小的孩子，你何伯伯也放得下心？回来必要教训他一顿。”

        小毛闻言不好意思地笑了：“祖母，我已经大了呀。”

        “大什么大，不过是个小孩子。”

        祖母的话和我内心的声音重合在一起。

        晚饭就摆在祖母的房间里，我、母亲、祖母和小毛四个人围坐，倒也热闹。

        为了照顾我这个“病号”，晚饭的主食依旧是粥。燕燕细细地筛了桂花，用蜜糖浸了添进粥中，然后就退后静静立在一旁。

        一时间只听得见碗箸碰撞的声音和小毛“呼噜呼噜”暴风吸入食物的声音。

        燕燕一语不发地站在身后，使我感觉到背后一直有一道目光，很不习惯。

        但是我知道，这都是我在这个时代，需要慢慢习惯的内容。

        饭毕，燕燕撤下食物，母亲也带着我和小毛告退。

        一离开祖母的屋子，小毛就忍不住低声向燕燕道：“哈哈哈哈，燕燕姐姐，你的活泼劲儿都哪儿去了？一见到祖母，就变成闷葫芦！”

        燕燕斜了一眼小毛，没有吭声。

        母亲圆场道：“小毛你且去玩吧，燕燕绣的鸳鸯被布庄伙计说像鹌鹑，正在伤心呢。”

        我和小毛都撑不住笑了，燕燕跺脚道：“夫人惯会取笑燕燕！”

        小毛赖在院子里与我消磨时光。

        说一会话，又拾一会澄黄完整、可以晒干食用的桂花，不觉到了掌灯时分，他方依依不舍地告辞了。

        母亲和燕燕在耳房里，早早地点了灯，不知在做些什么。

        我悄悄地走到窗边，听她们谈话。

        “夫人你看，这线的颜色没有前番买的翠了，单看看不大出来，这么比着看还挺明显的。”

        “不妨事，我倒觉得这浅一些的翠色绣绿叶，倒显得花朵可爱些。”

        “燕燕倒是喜欢这些更加鲜艳的。”

        一阵悉悉索索，整理东西的声音。

        “燕燕，方才我看那布庄伙计同你说话之后，你就一直闷闷不乐的，到底怎么了？”

        “夫人……”

        “你且说来，你的这点小心思，我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不过是……”

        燕燕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委屈。我不禁把耳朵凑近了些。

        “不过是他说他要回家乡去了，谋个差事，没准还要……娶妻。”

        “那孩子本不是金陵人氏？”

        “他是庐州人，本来说要把母亲家眷接来这边，谁知……”

        “我平素瞧着你与他甚好，怎么匆匆要走，才想起知会你一声？”

        “他说布庄生意不景气，家人又年老，他实在放心不下……”

        母亲叹了口气，没再说话。一阵沉默过后，只听到燕燕低低的哭声。

        我蹑手蹑脚地回到了房间，躺在床上放空。

        过了一会儿，燕燕进来了，将桌上的蜡烛点亮，回身想要放下帐子，看见我睁着眼睛，才停下了手。

        “呀，小姐，我以为你睡着了。”

        她的眼睛红红的，我假装没看见。

        “还没，不过也差点睡着了。”

        “小姐应该是乏了，吃过丸药，燕燕帮你洗漱更衣，也该睡了。夫人刚才已经睡下了。”

        “好。”我坐起身，任由燕燕摆弄。

        荒谬的一天过去了，这是我在这个时代的第一天。

        曾经只在旅游时短暂停留的南京，成了我的故乡；历史书上都找不到的古人，成了我的至亲。

        燕燕收拾妥当，轻轻地放下帐幔，合上了门。

        我跳下床，翻检我能够到的每个箱子和抽屉。

        我想要找到一支笔，一张纸，记录下我复返的童年。

        过了一会儿，我坐在床边，气喘吁吁。

        这个年龄的小孩子都在想些什么啊？

        我只找到了无数碎布料，两只缝起来的可能是布娃娃的意味不明布团（其中一只上面还用线缝了一个“毛”字），一些枯掉的花和树叶。

        总之，无功而返。

        也是嘛，这个时代的女孩子卧室里，怎么可能有书本啊。

        我只能将今天的所见所闻暗暗记在脑子里，祈祷自己忘得慢一些。

        在没有汽车鸣笛，只有草虫鸣叫的晚上，好像是会入睡得快一点。

        被拍门声叫醒的时候，我迷迷糊糊地想去摸手机，却只摸到一个荷包。

        对哦，手机也不存在了。

        “小秋妹妹，小秋妹妹，起床啦！”

        虽然没有时钟，但我敢打赌现在不超过早上六点。

        好困啊……

        我无语地打开门，燕燕憋着笑若无其事地进来给我穿衣梳头，一边对小毛说：“小毛少爷，您且过会儿再过来，我们小姐头发还没梳好，估计现在不是很想见到你。”

        小毛悻悻地退到墙边，说：“那你们快一点！我在这里数一百个数！”

        说话一定要自带感叹号嘛……我一边无声吐槽，一边偷眼观察燕燕。

        她脸上笑意盈盈，完全看不出昨夜哭过的痕迹。

        一时收拾完毕，小毛迫不及待地冲进来，拽着我道：“快点请过安，我们去玩！”

        谢谢你教我古代行事规范，我暗暗想道。

        小毛拉着我走到母亲房间墙下，大声叫道：“何伯母可已起了？”

        “进来吧。”母亲的声音隔着窗子传来。

        我们进屋向母亲问过好，又去祖母的屋子问候。寒暄完毕，走出房门，我不禁大大地打了个哈欠。

        “我好困，而且好饿……”

        “我们去外面喝粥吧！”

        “又喝粥？”我真的不想喝了，谁能给我展示一下古代食物多样性？

        “还是吃汤包？”小毛察言观色。

        燕燕从外院忙忙地跑进来道：“饭已经备好了，二位就在这儿吃吧。”

        “那就叨扰啦！”

        感谢小毛同学的陪伴，我的日子过得一点也不孤单，甚至比想象中还多姿多彩。

        他不仅每天快乐地带我四处冒险，还没心没肺到看不出来我对这个世界的不熟悉。

        我怀疑我家的建筑图纸可能是他画的，否则他怎么会对我家的构造如此熟悉？

        总之，我们成功地从父亲的书房里偷出了笔墨纸砚，而且他并没有想到问一问我要这些东西做什么。

        终于有一天，我们第无数遍打卡了我家前院后院除了那棵桂花树顶的所有地方。

        桂花快要落了，我们两个人背靠着树坐着，花瓣就落了我们一头。

        我从头发上捡起细碎的花瓣，无意识地掷向小毛。

        好无聊啊！

        “好无聊啊！”小毛大声感叹。

        “还行吧。”我矜持道，“但我也想不出有什么好玩的了。”

        “不如……我们出去吧？”他靠近我，鬼鬼祟祟地提议。

        “不行呀，我娘已经跟我讲过无数次了，只能在这个院子里玩，燕燕看我们看得紧着呢……”我无奈，小朋友的人身自由就是如此难以保障。

        “你猜刚才路过厨房，我看见什么？”

        “什么？”

        “燕燕姐姐靠在灶台旁睡着啦——”他夸张地凑近我的耳朵。

        “走！”我义薄云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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