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禅茶

祈宁二十二年，冬。

        大雪纷飞，入目皆是茫茫白色。

        “公主，小心些，地滑。”春兮一边搀扶着江姝一边轻声提醒道。

        上山的石阶上原本布满了积雪，已经被扫到了两边，在中间留下了一道供人行走的小道。

        因为此时依旧下着雪，那被扫干净的小道之上又覆了些白雪，这致使这条上山的石阶路更难走。

        今日是先皇后徐微的祭日。

        每年的今日，江姝都会和江别鹤一同来安国寺上香礼佛，再跪在先皇后的灵位前说上一小会自己的心里话。

        今年江别鹤被德全帝派出去处理一些事情，今日没能赶回来，江姝便独自带着春兮来了。

        算了算，今年是母后离开的第十五年。

        江姝眸子略微暗了暗。

        天气虽寒冷，但是江姝此刻的后背上已经出了一层薄薄的汗，贴身的衣裳微微有些湿。

        冬日穿得厚重，今日风雪又大，在这石阶路走了许久，又下着雪，路不好走，确实吃力。

        江姝热得微红的小脸从兜帽中探了出来，兜帽上一圈雪白的毛将她的脸衬得越发明艳动人。

        待江姝跨上了最后一道石阶，顿时觉得轻松了不少。

        她拉了拉身上的墨色斗篷，呼了口气。嘴里的热气刚刚呼出来便化作白烟，消散在寒风中。

        片刻后，江姝缓了缓呼吸，便抬步向寺内走去。

        迎接江姝的是一个小和尚，一路将她们带到了一个大殿的门外。

        江姝带着春兮推门进殿，大殿内烛火通明，神像下面放了一张长桌，上面供着先皇后徐微的灵位，淡淡的香火味在殿内弥漫着，肃穆庄重而又安静祥和。

        殿内比外面暖和许多，江姝径自解下因沾了雪花而有些潮湿的斗篷，递给了春兮。

        随后，她走到殿中央，如往年一般拜佛上香，当她虔诚地跪在蒲团上后，缓缓在佛像面前叩首。

        光洁的地面上模糊地倒映着她的侧影，一身墨色的锦裙，袖摆处裙摆处是淡淡的水墨纹饰，犹如山水画般的大气。

        她乌黑浓密的秀发上绾着一支青玉牡丹簪，耳上一对水滴状的青玉坠，甚是低调大方。

        当磕完最后一个头后，她没有直接起身，额头依旧抵着冰凉的地面，良久后才缓缓抬头。

        她笔直地跪在蒲团上，微微抬头看着眼前的佛像，整个人仿佛笼罩在一层光辉里。

        江姝双手合十，凝神闭眸。

        母后，如今我与绎儿一切安好，只是今日绎儿被事情拖住了，没能赶回来一同给您上柱香。

        江姝又在心中说了些今年发生的一些趣事。

        绎儿今年又长高啦，如今已经十五啦……

        前段日子里绎儿又被父皇夸奖了，绎儿如今越来越有太子的风范啦……

        只是他现在越来越沉默寡言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对他太严格的缘故……

        父皇对江妤越发喜爱了，连带着看夏贵妃似乎也顺眼了许多，几个月前江妤过生辰父皇可开心了，喝了好多酒……

        您还记得江妤吧，现在她已经五岁了，可会讨父皇喜欢了，想当初我还因为她跟父皇吵了一架……

        如果您还在世，会不会这一切都不一样啊……

        江姝想到此处，便睁开了双眼，放下双手，轻声开口道：“您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自己和绎儿的。”

        语气却是十分坚定，最后江姝又庄重的磕了个头才起身离去。

        空旷的殿内，烛火燃得极旺，刚刚江姝上的那支香悠悠的冒着一缕轻烟，飘散在殿中。

        ……

        “公主，玄一方丈请您上完香后去喝茶。”门外的那个小和尚依旧在等候，见江姝出来，便上前禀报。

        “多谢小师傅，还请小师傅带路。”

        那小和尚一听江姝如此称呼他，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转身便带起了路。

        江姝不紧不慢地走着，春兮手上拿着江姝的斗篷跟在江姝的身后。

        茶室离这里并不远，这一路种了许多松树，虽是冬天，依旧苍翠挺拔，此时树上已落了不少的积雪，一白一绿，更显翠色欲滴。

        此时雪已经停了，天色还是阴沉沉的。

        “公主，到了。”那小和尚说完，便退到了一旁，守在门口。

        江姝掀帘而入，茶室里一股清香扑鼻而来，里面点了灯，光线明亮。

        玄一方丈正在桌前忙碌。

        “方丈。”

        “见过公主。”他摸着胡子，看着正在煮水的炉子，伸手示意江姝坐下。

        “多谢方丈。”江姝入座后，春兮依旧站在她的身后。

        “今日斗胆请公主前来一同喝禅茶，多谢公主愿意赏脸。”方丈边说着边将洗净的杯子放在桌上，随后将茶叶放在另一边。

        “方丈说这话就折煞本宫了，能得方丈之邀，是本宫的荣幸。”江姝端坐在桌前，膝盖微微并拢，双手放在大腿上，左右两边袖摆处各有一只仙鹤纹饰，此时正好完美的展现出来。

        “公主请看。”

        江姝将目光投向那茶叶之上，只见那茶叶片片肥壮，叶茎厚实，一看便是极好的。

        只一眼，江姝便认出了：“这阳羡茶叶片片饱满，色泽淡黄不绿，甚好啊。”

        虽然江姝不爱饮茶，但对这些多多少少还是了解的。

        玄一方丈闻到摸了摸胡子，点头微笑道：“品禅茶步骤极多：礼佛、调息、煮水、侯汤、洗杯、烫壶、赏茶、投茶、冲水、润茶、泡茶、分茶、敬茶、闻香、观色品茶、回味、谢茶这十八道顺序缺一便就不完美了。”

        江姝听得十分认真，她自是知晓，而刚刚那一步，便是所谓的赏茶。

        “‘赏茶’这道步骤之中，意为佛祖拈花：‘佛祖拈花，迦叶微笑’。”玄一方丈继续缓缓道来，他如此说着，便将茶叶拈入茶盏之中，冲水，润茶。

        经过好几道步骤，最终一杯泡好的茶便放在了江姝面前。

        “公主，请用茶。”

        “多谢方丈。”江姝语罢，便端起茶盏放在鼻下，闭眸轻嗅着。

        茶味芳香，沁人心脾。

        随后，睁眼，放下茶盏细细端详起来。

        阳羡茶与别的茶不同，它的茶汤颜色清澈柔白，好像染了珍珠一般的温柔光泽。

        “汤色清且白，气味芳香浓郁。方丈请用茶。”

        两人一同端起各自的茶盏，纷纷用茶。

        “好茶！味甘而回味无穷！”江姝轻抿了一口，赞道。

        这茶确实是极好的，只是江姝并不喜欢如此醇厚的口感。

        玄一方丈闭着双眼，似乎也在回味。

        江姝并未继续说下去，生怕打扰到他。

        “世间万物，周转不息。人活一世，定不能事事如意，便像这茶，它本身自是极好的，只是各人口味不尽相同，定不会人人都喜爱它，但是只要它一如既往般将极好的品质保持住，发挥着它的独特之处，定会有人对它爱不释手，公主，您说是吗？”玄一方丈突然睁眼，瞧着江姝缓缓说道，双眼清亮有神，似乎话中有话。

        江姝闻言微微一愣，交叠放在大腿上的双手轻轻捏着袖口，很快，她便明白了玄一方丈的真正意思。

        “可是方丈，若是那不如意的事情太多了呢？”

        玄一方丈微微一笑，继续开口道：“公主也是个聪明人，若果真是事事不顺心，那便如凤凰涅磐之前的种种磨难一般，如若扛过一切，那么凤凰涅槃浴火，自是非同凡响。”

        江姝心中一顿，她身为公主，身份尊贵，不可冒犯，却依旧有着一桩又一桩不遂心的事情，但是如果她像方丈所说那般做呢……

        江姝瞬间眼前一亮：“多谢方丈提点。”

        玄一方丈见状摸着胡子哈哈笑了起来，随意地摆了摆手：“公主不必客气，先前太子殿下一直在寺中长大，老衲也是看着他长大的，如今太子盛名在外，做事周到，先皇后泉下有知，定会甚是欣慰。”

        听到别人这般夸奖自己的弟弟，江姝也觉得面上有光，嘴上虽说着：“方丈谬赞了。太子还需多多历练才是。”心里却早已经乐开了花。

        “品禅茶便是凝神静心。”玄一方丈淡淡补了句。

        江姝忙应下。

        屋内此时已经全是阳羡茶醇厚浓郁的香气，江姝只觉自己现在精神大好，今日爬石阶的疲惫之感早已烟消云散。

        又坐了片刻，江姝见时辰不早，便有了回府的打算。

        “多谢方丈邀请，希望以后还能再次与方丈一同品禅茶。天色不早，本宫就先回去了。”江姝起身告别。

        玄一方丈闻言起身相送：“洪为，将公主送出寺庙。”

        门外的那小和尚闻声应下。

        此时天色不早，原本就阴沉的天空此时更加有些昏暗。

        “有劳小师傅了。”江姝道谢。

        那被唤作“洪为”的小和尚，此时将江姝二人送到了寺庙外，微微躬身道：“公主，您慢走。”

        此时一阵寒风拂面，江姝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春兮见状忙将手里的墨色斗篷披在了江姝身上，轻声道：“公主别冻着，回去奴婢煮一碗姜汤给您怯怯寒。”一边说着一边给江姝系上系带。

        江姝闻言心中一动，启声道：“春兮，你真好。”

        春兮一听，扑哧一笑道：“公主，您说话还是这般孩子气，奴婢不对您好，那对谁好呀。”

        在呼啸的寒风声之中，她的声音轻轻柔柔，叫江姝有些动容。

        江姝微微一笑，握住了春兮的手，就像在黑暗无比的角落里，突然燃起一丝温暖的烛火。

        “春兮……”江姝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春兮会永远都站在公主这边。”春兮反手握住江姝略有冰凉的手，想要将自己手上的温度传给她。

        “本宫绝不会让烟夏的事情再次发生了。”江姝紧紧握着她的手，神色坚定。

        一想到烟夏的事情，便想起夏家。

        现如今夏家在大祈可以说是如鱼得水，生活过得甚是滋润，江姝眼中不禁划过一抹杀意。

        她此时一双丹凤眸子略略上扬，凝眉抿嘴，一身墨色，整个人看上去十分难以亲近。

        夏家……

        这夏渊真是个老滑头，做起事情来真是滴水不漏，再加上那江别琛也不是个善茬，笑面虎一个。

        而夏贵妃生下江妤之后，夏家的地位更是水涨船高，导致这五年来江姝甚至可以说是一丁点线索都没有查到。

        一边是虎视眈眈的夏家，而另一边，五年前的楚家大案，现如今也已经成为了朝廷之中的悬案。

        桩桩都是棘手的事情。

        “公主，时辰不早了。”

        春兮的话打断了江姝脑子里的思绪，江姝回过神来颔首道：“回府吧。”

        语罢，便戴上了兜帽，一步一步下了石阶，渐行渐远，一身墨色与逐渐变晚的天色融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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