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三章凉州刺史

张藻此人，自上任凉州刺史这十年以来，不仅压榨百姓，无恶不作，更与河西军处处作对，暗自编排，多次无中生有，连连陷害，引得军中众怒不断。

        他名为刺史，实为圣上安插在河西军中的一枚眼线一枚罢了。数年来胡作非为，哪怕众将皆多次上表启奏，圣上也不过睁一眼闭一只眼。

        如此，倒是助长了他日益嚣张的气焰。

        今日，他大胆包天，竟与那异族贩卖起了河西战马。

        张藻将马牵到了为首的武士面前，武士从手下接过火把，对着这匹宝马，细细端详起来。此马身长一丈，鬃毛柔顺发亮，通身棕红健硕，尤其马蹄处有三段骨节，趾角紧致，确实良驹无疑。

        “竟是回鹘的铁勒骠。他好大的胆子。”长风认出了马相，铁勒骠产自回鹘，本地多骏足，皆麒骥之属。河西军每年以百万缯绢易回鹘百匹铁勒骠，是河西骑兵赖身之本。

        祁郸武士看完了马，似是满意地点了点头，指挥手下把一小袋东西交给了张藻。张藻接过袋子，掂了掂，笑意浮现在他干枯的脸上，又打开袋子捞起一把握在手里，夜光下，那闪闪发亮的是金子。

        林中诸将无不怒火中烧，铁勒骠竟被此小人贱卖至此。

        凉州刺史张藻在军中向来跋扈，此人又极其爱财，因无人进献，偶尔故意刁难，克扣河西军粮饷。因其乃是朝廷特使，圣上派来督军之重臣，每月军报均由刺史府撰写呈报，故各位大将皆是敢怒不敢言。

        而接下来的对话更是令众人咬紧了牙冠，倒吸一口凉气。

        “这只是定金。十五日之后，五月初五，此地交货，还有更多更大的，金子。”

        “小的在此先谢过赞普。”张藻拱手作揖，喜笑颜开地拜别武士，甩了甩袍子，全然没注意不远处草丛里怒目圆睁的将士们。

        暗处的长风寒眸如箭，心中激愤。

        原来贱卖的不止一匹？最近已有耳闻祁郸正大力征兵。如此招兵买马，意欲何为？

        “长风，现在我们怎么办？”凉生见长风眉头紧锁，心中更是万分急切。

        长风闭眼，沉思片刻，计上心来。

        “明天开始，随我驯马。另派人给我盯紧了刺史府，一有风吹草动，速来报。”

        翌日清晨。

        萧凉生天还没亮就被长风拉了起来。

        “这鸡都还没开叫呢，你这么早作甚？”凉生还没清醒，揉着惺忪的睡眼，被长风带来了军中军马场。

        “凉生，你听好了，从今天开始十五日，军中马匹进食前，我都必须先吹奏此短箫。”长风掏出了他凤眼短箫，示范了一声，此箫声如翠鸟清啼，极具辨识度。

        “吹完后呢？”

        “当然是，随我喂马。”长风身侧一步，将一排排嗷嗷待喂、嘶鸣不已的马匹呈现。凉生望向这庞大的军马场，心中叫苦不迭，正垂头丧着脸，一匹在旁的黑色骏马一把咬掉了萧凉生的幞头，炫耀似的扬起了头，嘶鸣起来。

        “嘿，你怎么这样？我给你喂吃的，你有没有礼貌的？”凉生起身一跃，试图从马嘴里夺下被它抢走的冠帽。

        黑马身高目测有八尺，左右摇晃着头，似是不让身长不足七尺的凉生抢到。

        长风见状，走到黑马身侧，温柔地抚摸着它黝黑发亮的鬃毛，在它耳边轻语：

        “玄骦，别闹了。还给他吧。”

        黑马似是听懂了一般，微微垂下头松开了幞头，正好盖住了凉生的半张脸。

        “你，你还给它取了名。”凉生把幞头从脸上拿下来，重新整理好戴上。

        “嗯，它就是我前几天刚驯服的一匹良驹。似是有缘吧。”长风轻轻拍着马背。

        “哦！是它呀，这就是那匹害你在床上躺了三日的烈马？”

        凉生回忆起了那日，河西营内刚与回鹘人易了马匹，有一匹黑马众驯马师都难以奈何。长风那日刚被大帅斥责，一时正在气头不顾众人阻拦，强上马背。那匹黑马摇晃挣脱，边跑边尥蹶子欲将马背上的人甩下。那马最后虽被套住了，但在驯马场狂奔着半个时辰，硬是把体力不支的长风摔下马背。

        “我自己体弱，又怎能怪马难驯？”长风淡淡道。

        玄骦轻轻打哼，马厩内马匹们闻声应和。少年眉间涌动着不易察觉的哀郁，轻轻叹了一口气，渐被场内马匹的嘶鸣咀嚼声渐渐淹没。

        已是十日，喂完今日所有马匹的夜餐，已是夜色深沉。长风和凉生并排仰卧在草垛上，望着草原上皎然的月色。

        “长风，我明天要去训练骑射，不能随你喂马驯马了。你说，我们这么着，有用吗”

        “事在人为，关乎河西战事，不得不奋力一搏。”夜风阵阵，长风微微眯起眼，望向辽远处。

        “明日，你骑着玄骦去吧。”

        “为何？我跟那马不熟啊……”凉生有些懵。

        “怎么，怕它不让你骑？”

        “怎会？我的骑术在军中可是数一数二的。可是，这是为何呀？”

        见激将法起了效果，长风对着凉生狡黠一笑：

        “明日你就知道了。”

        次日午时，两人在马厩喂完马，凉生一次就稳稳地骑上了玄骦，有点诧异：

        “今天怎么那么乖？一定是本帅骑术了得，降了此烈马。”

        “你喂了它们十几日的良草，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长风暗笑。

        “果真是，吃别人的嘴软。”凉生满意度拍了拍马背，轻喝一声“驾”，奔向校场。

        长风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静静地立在原地。

        曾几何时，自己多么想像一个正常的士兵，为国训练，上阵杀敌。开头几年，自己还能跟凉生一起去教武场习武，在塞外演练阵法、修习骑射。到后来，连在马背上多几个时辰都易昏厥，更别想随军出征。只能在将军府内练剑、射箭。

        年复一年，他已自觉体力每况愈下。父帅请了一众名医，都难见成效，只有日复一日的饮药修整。自他有一次在教武场被击倒昏厥之后，更是严禁他偷去教武场，勒令一众将领见长风并送回将军府，违者军令处置。

        如此，更与废人何异？

        长风坐在营帐内，浑浑噩噩，便翻开了一旁的兵书。事到如今，唯有兵书是他的桃花源。可每每翻开，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一个人，一个死生茫茫，魂梦难同的人。

        整整十年了。

        她若是还在世上，该是何等的相貌？

        那个心底的影子慢慢游上来，一片朦胧中，即将要浮现。长风锁眉，用力把这一念想沉入心底最深处，。

        不久，暮色四合。他数着最后一抹夕阳堕入地平线，吹起了那支凤眼短箫。

        “萧长风，你给我出来！”

        不过片刻，远处便响起了凉生的吼声。长风闻声出了帐外，只见他一边扯下身上沾满泥泞的盔甲，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

        “看来是成了！随我去马厩。”长风高兴地一把搂住浑身脏兮兮的凉生。

        马厩里，玄骦正抖动着马蹄，见了两人，立刻摆头过来蹭着两人的手臂。长风给马槽放满了饲料，它就摇着尾巴优雅地过去饱餐了。

        “你故意的。要不是本帅骑术精湛，今天非摔个半死不可。”凉生双手抱胸，故作愤恨地说道。

        “就是知道你骑术精湛，营内无人能及，才拿你作试。”

        “算你有眼光。话说，玄骦还有其他回鹘马今天怎么就突然发了疯似的跑回马厩？”

        少年眸光浅浅，笑而不语，玉手转箫，轻轻一旋，仿佛天地尽在他掌中而握。

        转眼已是五月初五。

        有小兵来报，刺史张藻已在营外等候，称要突击视察军情。

        “他来作什么？”萧怀远在主帐内，正与诸位大将商讨攻防图，闻此满腹狐疑。即便如此，还是出帐去迎。

        遥见张藻身着官服，身后带了好大一队侍从，正向大帐走来。

        “本刺史接密报，祁郸军在凉州西面火烧岭集结。”张藻见萧怀远出帐迎接，头昂得更高了。

        萧长远闻言大惊：

        “消息什么来路？可属实？”

        张藻并不回答他的问题：

        “请将军立即派兵前往压制。”

        “不知虚实，怎可贸然出兵。将军三思。”何羡将军在旁进言。

        “大胆！本刺史的话岂能有假。今日若是不出兵，本刺史自会禀报圣上，治你个懈怠军机的大罪。”张藻睁大眼睛，提高音量。虽然在诸位身材高大的将领前他显得更为矮小，但是他觉得自己的气势不能输。

        “这种话你还说的少吗？刺史大人就是这等才能？”何羡冷笑一声。

        “你！好大胆子，冲撞朝廷命官，给我跪下。”张藻面对诸将讥笑怒不可遏。

        “吾乃从三品云麾将军，与你这蛮三乃是平级，为何要跪？”何羡毫不退让。

        “来人，军法处置，仗责二十，以儆效尤。”张藻挥手，随从立刻要拉何羡下去刑罚。诸将欲拔剑相助，被萧怀远按下了。

        “在下治下无方，就有我来代何将军这二十杖责吧。”

        “将军不可！”诸将异口同声。

        “属下失言，怎可由将军代为受罚。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何羡说完头也不回就被架着下去了。

        不久传来杖责之声，诸将闻此怒意尽显，各个按奈不住，只想上去劈了这张藻。

        萧怀远眼神示意大家不要妄动，开口道：

        “多谢刺史大人的消息，我等立刻派人前去火烧岭侦查，一有消息，立刻回禀大人。”

        “那我就在此处等候，兵贵神速，请将军尽快调兵前往。”说完，张藻自顾自走向大帐内，找了主位坐下，见萧怀远正在左右安排下属，便对着跟着他的侍从耳语几句，他的侍从随后领命出了大帐。

        长风远远看到张藻的几个侍从出了大帐，鬼鬼祟祟去往马厩，便对着身旁的凉生说：

        “依计划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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