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chapter9

克里斯汀·戴耶小姐在秋天里作为寄人篱下的小可怜到巴黎歌剧院来谋生，她是由父亲单独抚养长大的，曾经她和父亲在乡野间合奏过美妙的歌曲，拉小提琴的男人教她歌唱技巧，她便用自己被天使吻过的喉咙向世界回馈甜美的音乐。

        如今戴耶先生躺进了公墓的棺材里，小戴耶的歌喉陪着永远不会回来的亲人埋在泥土里，剧院的歌唱班遗憾地拒绝了克里斯汀的入学，幸而她身体柔软，好歹得到了芭蕾舞学员的位置。

        吉里夫人和戴耶先生有些交情，很是照顾她，她的小女儿梅格是个热情的姑娘，带着拘谨的小戴耶三两下熟悉了整个剧院，除了五号包厢。

        “在歌剧院的幽灵变得好脾气了？”克里斯汀疑惑地问梅格。

        “是的！以前他脾气特别糟，布凯——我们的机械组长——去打探他的秘密被摔断了腿现在还没好。幽灵很久没出现过啦，卡洛塔高兴极了，她是被打击的重点对象呢，”梅格忽然降低了声音，“不过妈妈说他没走，五号包厢一直有人在看歌剧。”

        “你感兴趣可以去问问罗克珊娜小姐，她被幽灵指定在五号包厢工作！”

        罗克珊娜是剧院里除了幽灵之外最特殊的存在，不用梅格介绍，克里斯汀到剧院的第一天就发现了。

        剧院的优秀员工表面上当着为五号包厢服务的佣人，实际上从来没认真工作过，演《浮士德》时她在马厩喂马，演《魔笛》时她在演员休息室和学员们玩闹，只有作曲家埃里克的曲子她会履行自己的职务。

        剧院经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不管罗克珊娜上班摸鱼的行为。

        谁让歌剧院幽灵指定了不许解雇罗克珊娜呢，谁让埃里克是她未婚夫呢。罗克珊娜开过玩笑以后要改名叫“罗克珊娜·埃里克”，大家只顾着哈哈大笑，没人在意为什么英国口音的姑娘遵守的是波斯习俗。

        罗克珊娜是相当好心的女人，克里斯汀十分肯定，这位陌生的好姑娘在听克里斯汀唱了两小段民谣后，挽着她的未婚夫要求挑剔的音乐家指点芭蕾舞学员的声音——怪脾气的音乐大师当然不愿意，可惜他在和未婚妻的对质中总是落败的那位。

        “我说不出来，但克里斯汀，你的声音很有魅力，多练练绝对能和卡洛塔、比卡洛塔还要好！”罗克珊娜对来自斯堪的纳维亚半岛的女孩说。

        埃里克戴着费心研究了很久的仿真人脸面具，顶着一张能见人的普普通通的脸摇头叹气：“她的声音没有灵魂，一天不找回灵魂她便一天没机会摸到音乐的门槛。”

        刻薄的男人挑起刺来没完没了，罗克珊娜面带微笑捏了捏他的胳膊，无情的点评机器总算闭嘴了，他转而尖锐地指出克里斯汀歌声的问题和解决办法，并拒绝给予更多指点。

        如果不是罗克珊娜，谁会想指导空有技巧没有感情的学员？埃里克想到，埃里克不说，以免自己被率直的波斯女人报复。

        以特殊的方式。

        深秋的某天罗克珊娜把湖边木棚的东西收拾干净，撒了大把百日菊告别住在水底的玛利亚。她唱了会的唯一一首哥萨克歌曲《你呀你》做为玛利亚独居生活的开端。

        牵着白马的幽灵在一旁等着，只待某个瞬间接过少女的手把她抱上马背，接着启程去艺术家为冒险家准备的新营地。

        为自己快乐的爱情收集了两三个月样本和知识的罗克珊娜选定了时间，萧瑟的秋风，孤独的宅子，月黑风高，连星星也不会打扰暧昧的情侣。

        罗克珊娜骑着幽灵黑马，吱呀吱呀的声音是马蹄扫过草地的响动，不服管教的马消瘦得几乎完全隐匿在影子里，但同时能踏着劈开雷电的步伐把罗克珊娜送去星空下的另一边。

        多数时候罗克珊娜掌握着她和埃里克关系的主导权，主动的人一向有更多先机，可是她终究是盲人，自愿当导盲犬的埃里克总有机会引着盲女走。

        所以假装温顺的黑马翻身做主人，笑着把歌唱，音符会自己长出翅膀跑出他们的喉腔，把曲子谱写在乌漆嘛黑的夜里。

        欢愉和欣喜是拍打着海岸的浪花，退潮时地里的每粒沙砾都在挽留近洋，一旦涨潮，沙子又开始埋怨海浪的征服欲和不近人情。

        埃里克打开新世界大门了，纯情的老绅士第一次把理论知识运用到实践上。

        次日罗克珊娜假哭：“不做了！我腰酸背痛呜呜呜，夏娃当初怎么想的？这简直累死了！”

        罪魁祸首埃里克明白，即使他那样小心翼翼，缺乏经验的初次尝试总是和疼痛相伴出行，于是他道歉。

        罗克珊娜一脸阴谋得逞的表情：“那好！今晚你等着！”

        第二个次日罗克珊娜真哭：“我错了，我们不是般配的坏猫恶狗，我还是坏猫，但你是撒旦寄来的幽灵永动机！”

        她嘴上说着，实际比埃里克更不服输，两只动物都意图把对方圈进自己的地盘，仿佛战争中时刻变化的实际掌控线，当异邦人占了上风时，便是埃里克不愿面对的报复时刻了。

        只是这次情况变了，罗克珊娜不知为何含着满腔气愤夺走了芭蕾舞学员寝室的一部分，她睡着久违的大通铺，左手边是克里斯汀，右手边是梅格。

        不想卷入情侣间小“矛盾”的姑娘们唯恐罗克珊娜唠叨半宿，可罗克珊娜只字不提，还气鼓鼓地把自己蒙在被子里，疑惑的女孩们又好奇了。

        “怎么了怎么了罗克珊娜，你和埃里克闹矛盾了？”梅格问。

        罗克珊娜吸吸鼻子：“绝无此事！”

        那是绝有此事的意思！姑娘们肯定极了。

        “他一定惹到你了！”

        罗克珊娜呵呵冷笑：“他哪能呀，他是个胆小鬼！”

        被埃里克指点过一句话的克里斯汀忍不住和稀泥：“艺术家总有些奇怪的习惯……”

        罗克珊娜更生气了。她对自己的恶劣供认不讳，爱极了炫耀恋情的女人最终没忍住走回赌场里，认出不学无术的赌徒们，讽刺他们虚伪的同时感谢他们的虚伪为盲女找到了幸福的未来。

        罗克珊娜打掉几双从未想过的咸猪手，忽然意识到巴黎是真的收回她的小女孩特权了。

        全巴黎的赌场的老板已经把比大小之王的脸贴在脑子里了，打手们团团围住罗克珊娜放狠话，动手？没人动手。迷信的家伙们甚至不敢带脏字呢，急匆匆放下警告，急匆匆离去，比鬣狗逃得快多了。

        那一刻波斯猫有了自己在狐假虎威的错觉，但谁是虎呢？电光火石间，直觉系生物罗克珊娜明白了整个夏天的怪异，这股怪异感在秋天很少有了。

        夏天，她和剧院幽灵聊得火热，秋天，她自愿将来更名为“罗克珊娜·埃里克”。

        对呀！在她第一次闯进幽灵的迷宫时就该知道了，高明的跟踪大师，唯一对罗克珊娜安全有实际保护作用的人，巴黎人民的新星音乐家——埃里克大师！

        罗克珊娜身为赌徒中的赌徒，自然要喊“埃里克”的名字，这声呼唤吓得偶尔出现的尾随者罕见的紧张搓手。

        到此为止大胆的罗克珊娜才不会和她亲爱的艺术家置气呢，然而冒险家的脑子是光怪陆离的世界，联想能力能从白玫瑰转向红色染料的罗克珊娜轻松回忆起了本年度第一次家里遭贼。

        穿斗篷的沉默的窃贼是否会像穿斗篷的沉默的跟踪者？即使不像，那么轻飘飘地脚步声呢？人类几乎听不见的鬼魅的脚步声呢？他绝对没想过拜蝙蝠为师的女生到底有多灵敏的耳朵！

        “没礼貌的幽灵！天呐！他居然在我们认识不到半个月就闯进我家站在我床边盯着我！如果不是他确实没和人贩有什么勾当，我绝对要掐着他的脖子痛骂三百回合！”罗克珊娜痛心疾首地想，“亏我当着亨利的面夸他绅士呢！”

        即便如此罗克珊娜仍然企图和她喜爱的未婚夫心平气和地谈谈，埃里克也许没戴面具，他没戴面具时不愿意出现在人类社会的任何地方，罗克珊娜愿意和他回家谈。根据就近原则，罗克珊娜选了老地点——加尼叶歌剧院。

        “至少他要护送我到家为止。”这是罗克珊娜暂时压下烦躁的唯一原因。

        所以跟踪者在斯克里布街消失了踪迹让罗克珊娜大为恼火。

        罗克珊娜震怒：“他好大的胆子！丢下我孤零零一个瞎子在大街上！”

        幽灵没有读心术，幽灵单单是会唱会跳会腹语的机械大师罢了，哪里知道脑子里塞满了稀奇古怪点子的猫咪怎么想？罗克珊娜有良好的心口不一的习惯，两万字的小作文她口头表达的只有“谢谢你埃里克！”和“好啊真是你！等着吧幽灵窃贼！”

        两个重点，一，埃里克掉马了，二，埃里克狠狠地掉马了。

        独守空房半小时等待罗克珊娜怒火未果的埃里克生闯学员宿舍，他能听见剧院所有的声音，毕竟从前他是地地道道的歌剧院魅影。

        在罗克珊娜的强烈要求下，魅影移居地上和他可爱的未婚妻住近郊的大宅子里，歌剧院的地下宫殿已经变成沉睡的亚特兰蒂斯了。

        躺在芭蕾舞学员中不乐意倾诉关于由埃里克的秘密带来烦恼的罗克珊娜蒙头大睡，她起伏不定的呼吸声暴露根本没睡这一事实。埃里克躲在房梁之间死死盯着不回家的女人，理亏心虚叫他不敢冲上前质问罗克珊娜的行为。

        直到天蒙蒙亮，埃里克以自己音乐大师的身份出现在剧院里，吉里夫人和两个女孩连忙把半梦半醒的罗克珊娜塞进埃里克怀里，不用上班的埃里克抱着罗克珊娜旷了她人生中第一次工。脑回路不在相同频道的两人走在前往通向地下王国的路上。

        正值气头上的女人大喊：“你干嘛找我！”

        自认为无缘无故被针对的地狱小狗可怜兮兮问：“我不明白，你为什么突然发脾气了……”

        “你跟踪我！”

        “对不起对不起，但我担心你呀。”

        “你跟着我到赌场，那你进去了吗？”

        “进了……但我真是担心你啊，我害怕你又被——”

        罗克珊娜气极反笑，能在被她偏爱的同时惹恼她不是常见的事，她冷笑：“好哇！你跟着我到赌场看我被别的男人揩油居然没出面为我抱不平，而且没把我送到家就走了！你真的是埃里克吗？真的是我可爱的埃里克吗？”

        埃里克：？

        “别这样说，我是埃里克，不然还能是谁！罗克珊娜，我的艾丝，我会永远站在你身后的。”埃里克轻轻说，他从背后抱住了罗克珊娜，幸运的没被挣脱。

        “下次你看我被占便宜要给我撑腰，明白吗。”

        “我会的，当然会的。”

        “别老一声不吭跟踪我，我们可以一起出门，你知道上次我被绑走心里多着急吗？我在想为什么今天尾随的家伙没出现，不然就算是另一个恶人我也会求救的！”罗克珊娜越说越委屈，“还有刚认识时你平白无故闯进我家里，你知道我多担心自己被找上麻烦吗？”

        埃里克用下巴蹭了蹭他甜蜜的小怪物的头发，有些像乞求原谅的摇尾巴大狗。

        罗克珊娜顿时心软了一半：“把面具摘了。”

        “你发现这是面具了？”

        放弃情商管理的罗克珊娜说：“废话！我的耳朵可不像眼睛！”

        埃里克驯服地摘下了自己人面的伪装，罗克珊娜立即钳制住他的手，转身仰头，压弯幽灵的脊梁，一气呵成。

        勇敢的冒险家，大无畏的冒险家，用湿漉漉的吻再次制服了危险的野兽。

        漆黑的歌剧院地下世界里，突如其来的爱情开始的地方，顺着地下河从四面八方散开，蔓延到全巴黎，水冲洗怪物每一寸骨骼的地方，把野兽的皮囊小心翼翼剥开，于是一个最后愿意相信无情的世界人破茧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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