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梨花楔

人间四月，芳菲正盛。

        梨花谷里满谷的梨花开得烂漫，熙熙攘攘挤在枝头，簇拥着连成一片。雾气还未散尽，虚掩着层层叠叠的梨花，相映成一体，宛若云海。

        梨花林里，一抹白色的身影穿梭于其间。

        白衣男子莫约十七、八岁，五官生得极其俊美，墨发被一个精巧的玉冠束起，气质绝尘，行走间风吹起他雪白的衣角，似谪仙一般，衬得周围的梨花都黯淡了几分。

        但男子一开口便生生地破坏了氛围，“这是什么鬼地方，入口到底在哪啊？”

        仙境一般的地方到了黎长歌这里就成了“鬼地方”。

        他找得有些不耐烦了，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转动着血玉柄扇，轻蹙眉。走了那么久，依旧没有看到苍澜的入口，他怀疑自己被师尊诓了。

        三年前，苍澜重现于世，苍澜修仙之人纷纷回到人间，去寻找百年前的故地，或是寻找同宗留下的后代。而人间得到消息的有修仙意愿的凡人也争先进入苍澜，然而进入苍澜对于人的要求颇高，所以能进去的人少之又少。

        黎长歌对此毫无兴趣，出了苍澜法术就会被封印，与那些到人间寻找故地、寻找至亲后人的人不同，从他有记忆开始就生活在苍澜，对人间没什么感情，要让他失了法术靠脚力在人间四处游走，简直就是一个笑话。

        所以苍澜现世那天，他一觉睡到了午后。

        但他师尊云玄把他从被子里扯了出来，“哟，我的宝贝徒弟，你怎么还在睡啊，可不能一直这样呆着，憋坏了可怎么是好，这样闷着花都要蔫了，瞧瞧你这如花似玉的脸，师尊瞧着也赏心悦目，可不能憋蔫了！趁此机会去人间走一趟，四处走走瞧瞧，可以美容养颜的啊，再给为师带几个徒孙回来，你师兄和你都是不省心的，叫为师这叫一个操心哦，都白了头……”

        “……”黎长歌选择无视云玄的一头黑发。

        “我的乖徒儿，这人间可是一个非去不可的胜地，千姿百态、莺莺燕燕必定让你乐不思蜀！赶紧的，大家都早早的出发了，机不可失哦！”

        “……”黎长歌对自家师尊已然无语，苍澜会现世三年，也不急于一时。

        但他现在比较急了，因为他要是不答应出去，师尊一定会继续说个不停，他想求个安静，反正可以出去之后找个舒适的地方呆上几个月再回来，这样想着他就答应了。

        “这才对嘛！”云玄听到黎长歌答应出去之后，对自己能说服徒弟这事感到十分欣慰，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随即又想到了什么，继续道：“三年后的四月初九，苍澜会再次消失于世，你一定要在通道关闭之前赶回来……”

        “知道了。”黎长歌并不觉得自己会在人间呆三年。

        于是像赶鸭子上架一般，他和长悦一齐出发了。不过就算如此，他出发时也不忘精心收拾一番，穿着精致、发型精致、配饰精致……这他倒是不嫌麻烦了。

        云玄感叹：“我家宝贝歌儿就是好看！”

        长悦：“……”

        黎长歌对自家师兄的无语很是不理解，他就是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举世无双啊，穿着打扮若不讲究些，岂不辜负了他的长相。

        ……

        但事实证明云玄的话是正确的，黎长歌的确乐不思蜀了。

        他在人间四处游游走走，把自己先前的想法抛到脑后，直到昨天他才猛然想起人间与苍澜的通道要关闭了，这才匆匆赶回师尊所说的入口所在。

        在苍澜现世的那三年会有很多个入口，他自然是按就近原则，选了离他最近的一个，就是这个梨花谷。

        找了许久也没有找到，他确信自己没有记错，所以是师尊在诓他？

        不该啊，他自认为自己在师尊心里真的是一个宝贝疙瘩，若他错过了回去的时间，那就还要等一百年，师尊显然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进入苍澜的入口一定就在这附近。

        经过两日的奔波，他着实有些累了，但带着露珠的草地打消了他想席地而坐的念头。

        他的目光四处打量着，落在了一棵梨花树下，这棵梨花树有一根长在外面的粗壮的根，看上去还算干净，但他走进才发现这棵树下还靠着一个人。

        树下蜷缩着一个身穿灰褐色布衫的孩子，看上去四五岁的样子，瘦瘦小小的，脸上抹了一层厚厚的灰，这孩子的一双眼睛明亮清澈，感觉到有人走近后，他有些害怕，警惕地四处张望，但目光涣散迷茫，似乎聚不了焦。

        黎长歌突然想起来师尊要他带个徒弟回去，但他出了苍澜就把这事忘到哪个旮旯去了，看到这孩子那一刻他便想到了还要收徒，既然遇到了，那带个漂亮徒弟回去也不错。虽然这孩子顶着一张大花脸，但从他那双眼睛来看，长相必定是不差的。

        他收徒的标准之一：“长得好看。”

        于是柔声问到：“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孩子抬起头，目光没有和黎长歌交汇。

        他心底有些忐忑，但为了让黎长歌把他捡回去，他用可怜见的声音说出了他刚准备好的说词。

        黎长歌这才知道，这孩子天生眼盲，他甚至都不知道父母什么时候遗弃他的，对于自己的亲生父母连模糊的记忆都没有，从他有记忆开始就是一直在流浪。

        几个月前他流浪到一座村子里的时候被村长留在了那里，村子里的人对他很好，当他以为他从此不用再漂泊无依的时候，却发现村长留下他的原因竟然是村子闹灾荒，要用一个孩子去献祭，这孩子自然不会用村子里的，他就是送上门去的祭品，于是他拼了命的逃了出来。

        他又开始四处流浪，在漫无边际的黑暗里寻找着生的光芒，只是要活下去哪有那么容易，在他饿得摔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时候，他突然觉得这世间很好，可对他不好，他不想挣扎了、想离开了。

        但他很幸运，他扑倒的泥土带着花香，他是一路上嗅着花香走到这里的，在世间留给他最后的温存里离开，比被用去献祭葬身火海好了太多……

        他说：“可你的声音和花香一样，是我可以感受到的美好。”说到这他突然笑了，眼睛里的星辰大海溢了出来。

        黎长歌听着他的讲述，心都要化了，摸了摸孩子的头，“我可以做你的师尊吗？”

        孩子脸上满是雀跃，“师尊。”

        黎长歌缓缓弯下身子，一只手把扇子挽到身后，另一只手朝那孩子伸去拉起他的手。

        “我带你回家。”

        孩子点了点头，“嗯。”

        黎长歌听出，这个回答带着哭腔，他拉着的手凉凉的，他突然就有了一个强烈的愿望，这孩子世间弃他、欺他，他想带他重回世间，一个充满爱和温暖的世间。

        “乖徒弟，你叫什么名字啊？”总该有一个名字的，他想。

        却没成想，怀里的小娃娃轻声道：“我、不知道……”

        他的名字？梨花树算吗？不对、他现在是个人了，不能这么叫了。

        黎长歌皱了皱眉头，越发心疼了，这孩子他说他不知道，而不是没有，那么他的亲生父母应该带过他一段时间的，如果他刚出生就被抛弃，那他根本不可能活下来。

        所以他知道自己是有名字的，但他不记得了。

        “那我给你取个名吧，不如跟我姓黎，就叫……”黎长歌看着漫天纷纷扬扬的梨花道：“黎梨。”

        “嗯。”孩子擦了擦脸上的灰，把脸扬了起来。

        他有些怀疑师尊是不是以为他是个女孩子，所以取了个像是给女孩子用的名字，不过他有名字了，真好。

        但、“梨？”

        师尊不会看出他的身份了吧？

        黎梨有些不安，觉得自己还得继续扮小可怜，让师尊彻底信任他才行。

        黎长歌没明白这孩子突然把脸露出来是什么意思，可能是要表达很喜欢他给取的名字？

        虽然这孩子长得像个小姑娘，但黎长歌还是知道怀里的是个男孩的，只是他觉得“黎梨”这个名字很好啊。

        他看着黎梨：“小梨，你先睡一会，师尊要去找找回家的路。”

        在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终于找到了入口，他的确没有记错，师尊也没有诓他，只是那个入口好像有点抽风。

        苍澜。

        “歌儿！我的乖徒弟哦，你可算回来了，可把为师急坏了，还以为要等上一百年了，吓死我了，要是没有你我可怎么活哦……”

        云玄远远的瞧见黎长歌后就开始哭诉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看上去情真意切。

        “……”他身旁的长悦抽了抽嘴角，刚才是谁看着一边看着美人图，还一边喝着花茶，怡然自得的样子，可完全看不出一丝担心。

        云玄继续哭诉着，就要扑上去抱住自家的宝贝疙瘩的时候，才注意到了黎长歌怀里还抱着个孩子。

        “歌儿啊，怎么出门一趟，孩子都那么大了，怪不得不愿意回来，你这就不对了不是？师尊又不会怪罪你……”

        ……

        “小梨，快叫师公。”见师尊越说越离谱，黎长歌说明了孩子的身份。

        “师公。”黎梨很乖地叫了一声。

        “嗯。”云玄这下弄明白了，这娃娃是歌儿捡回来的徒弟。

        嗯？徒弟？！

        这……他傻了眼，其实云玄说让黎长歌收徒不过就是随口一说罢了，以他对自家徒弟的了解来看，收徒这种麻烦的事歌儿是不会去做的，可他没想到，歌儿真的捡了一个徒弟回来。

        说这孩子是长歌的儿子，就是想逗个乐，倒不是真的这样认为的，但“徒弟”和“儿子”带给他的冲击是一样大的。

        他盯着眼前这个脏兮兮的娃娃看了许久，那眼神像是要把这孩子看出个洞来。

        黎长歌就知道师尊会是这样的反应，因为就连他自己也不相信有一天他会主动去收个徒弟，这种在他看来十分麻烦的生物，可是很奇怪，他看到这个孩子的时候，第一反应便是带在身边。

        “小黎？”云玄听黎长歌这样唤，还以为是黎长歌的黎，所以他继续道：“大黎徒弟，这么好看的娃娃你从哪捡回来的？瞧这双眼睛……这眼睛？”

        他看向了黎长歌，这孩子的眼睛美则美矣，却没有灵气，他用灵力试探了一番发现这孩子眼睛并没有受损，和正常人的眼睛无异，但却看不见，他一时也弄不明白是什么原因。

        但这一察探，他发现这孩子并非凡人。

        “师尊，他现在很虚弱，我先把他带回长歌院了，有些事情我晚点再和你说。”

        “长歌院”顾名思义就是长歌住的院子，这名字是他自己取的，他对这个名字很满意，因为他觉得简洁明了还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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