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红宫墙

李玖登基后，认祖归宗，但没有恢复夏止风的名字，仍然叫李玖，称止风帝。以名止风为年号，寓意风平云定，五谷丰登、国泰民安。

        止风一年，李玖实行新政，减轻赋税，修水利，通商运……

        一年后，农商兴隆，经济回暖，百姓安居乐业，中州一片欣欣向荣。

        至此，偏离的车辙又驶回正轨。

        初春时节，秦暮晨与黎梨两人在浥阳最大的酒楼里对酌。

        黎梨看着楼下繁华的浥阳长街，有些恍惚，师尊早些年来人间时，见到的也是这样繁华的景象吗？

        他皱了皱眉头，把思绪拉回来。

        不可思、不可念。

        刚开始那段时间，他整日与李玖商议正事，无暇思及其他。后来起兵，一路风尘仆仆，也没有精力去感伤。

        这一年以来，除了在皇宫里和李玖品品茶、下下棋，或偶尔谈论政事之外，他把浥阳有好吃、好玩、好看的地方都走了一遍，就是想让有些事情可以做，无暇去想其他的事情。

        可是，思绪又岂是那么好控制的，每每思及黎长歌，他便强行打断，每日这般循环往复。

        秦暮晨见他有些出神，出声道：“黎梨，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他不知道黎梨从何处而来，只记得两年前初遇黎梨时，黎梨是打算四处游玩，可一路上经历了太多的事，也就在浥阳这一年算得上是真正的游玩。只是这一年的时间也已经把浥阳游了个遍，接下来又要去哪里呢？

        黎梨淡淡一笑，“四处游游走走，闲渡春秋。”

        “你……”他本想问秦暮晨接下来有何打算，可转念一想，这事不明摆着吗。

        明君上位，秦暮晨一腔凌云壮志得以抒发，如今已经是朝中重臣，接下来自然是留在朝中大展宏图。

        于是他改口道：“恭喜你啊，秦大人。”

        “你可别打趣我了，陛下勤政，我们自然也不能懈怠，这一年到头忙得晕头转向，也就今日偷得闲，与你在此畅饮罢了。”秦暮晨忽然又想到了什么，顿了顿继续道：“多亏了连丞相的一番部署，陛下一上位，就得众臣拥护，这才省去了不少事，不然我可能还要有得忙。”

        连丞相自然指的是连锋，虽然他早已经不是丞相了，但秦暮晨还是习惯这样叫。

        连锋当年告老还乡前，把朝中可用的大臣都收为己用，人虽然离开了，但朝中之事依旧还在他的掌控中。李玖登基之后，他就撤了这张网，这些人就彻底为李玖所用了。

        这事黎梨听李玖说过，当时李玖还说如果连丞相有心要这个帝位，现在这个位置上的就不一定是他了。

        黎梨觉得李玖这是谦虚了，在他最终的这个结果不会变，但过程要困难很多。

        但这个如果并不存在，深究下去也没有意义。

        黎梨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来，“你在西钦的那段时间，没人认出你不是苏珺吗？”

        这件事他一直觉得有些疑惑，虽说秦暮晨与苏珺长得有几分相似，但也没有到无法分辨的地步。

        “是有人有所怀疑，但苏珺的老师一口咬定我就是苏珺，也就没有人再有疑意了。”秦暮晨顿了顿，“苏珺的老师一早就知道我不是他，他说他后来仔细的看了那封信，发现那根本不是苏珺的字迹，可他没有揭穿我。”

        黎梨微微垂下眼睑，“原来如此。”

        秦暮晨道：“我把苏珺的事告诉他了，他说他为有这个学生而感到骄傲。”

        “对了，之前宋检把中州研制出的特殊的武器透露给了西钦，这件事可解决了？”

        “不用解决，当时那批武器还在实验阶段，宋检就迫不及待拿去巴结敌国了，后来发现那批武器有一个很大的纰漏，西钦若是真的用了，只会栽个大跟头。”秦暮晨说着又给黎梨满了一杯酒，“黎梨，如今你酒量见长啊。”

        他可还记得以前黎梨喝不了几杯的。

        黎梨拿起酒杯，清冽的酒水倒映着他深邃的眼眸，他就这样出神的看了一会，把这杯酒一饮而尽，“可能是喝得多了，酒量也就上来了吧。”

        喝得多了、是有多少呢……

        这一年来的夜都很漫长，四下寂静的时候总该有些事情做，思绪才不会放肆生长。

        喝醉了也就不想了，也就忘了。

        秦暮晨给自己也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喝得多了吗？怪不得他的酒量也见长呢。但是他因为有公事要处理，也只有晚上回到住处时，一个人喝那么几杯。借酒消愁得醉了才有用呢，可他偏偏轻易醉不得。

        或许是难得有人相陪，两人这次都喝了不少。黎梨出酒楼时脚步都有些踉跄了，秦暮晨要好一些，不过也是晕晕乎乎。

        “秦暮晨。”

        秦暮晨搭在黎梨肩膀上，嘟嘟囔囔道：“是你在叫我吗？有什么事？你的声音怎么变了，变得有些像……”

        朝思。

        黎梨推开了他，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看前面。

        秦暮晨愣愣转身。

        不远处，有人一袭白衣，眉目如画，眼尾是诛心的朱砂痣，是他朝朝暮暮思念的人。

        “秦暮晨！”朝思跑着扑进了秦暮晨的怀里，“秦暮晨……”

        秦暮晨呆呆的愣在了原地，许久才小心翼翼抬手抱住了怀里的人，“朝、朝思？”

        他怕他醉了，出现了幻觉，他怕一不小心怀里的人就又不见了。

        “是我。”朝思抬起了脸，“怎么，这才过了多久啊，你就把我忘了？”

        秦暮晨摇了摇头，“忘不了，永远都忘不了。”

        朝思被他这副呆呆的样子逗乐了，“这还差不多。”

        “你怎么来了？周……”秦暮晨顿了顿，没有说下去。

        朝思知道他想问什么，却不想把当中发生的事告诉他。

        “朝思，你走吧，去找秦暮晨，我不愿你继续留在这了。”

        “周少爷，你这是何意？你不必如此。”

        “你留在这不快乐，我也不快乐，或许只有你离开了，我才能开始新的生活……所以你走吧，我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我自己。”

        “周少爷，谢谢你。”

        “朝思，或许你想的并不是他想要的，别在勉强自己了，两个人都痛苦。”

        “谢谢……”

        “你……多保重。”

        朝思收回思绪，搂住了秦暮晨的脖子，“听说你现在是大官了？我这样大庭广众的搂着你，你怕不怕被人议论？”

        秦暮晨摇摇头。

        “我是戏子，你怕不怕丢了官职？”

        秦暮晨摇摇头。

        “你怕不怕丢了前程？”

        秦暮晨摇摇头。

        “你爱不爱我？”

        秦暮晨摇摇头，又猛的点头，“爱。”

        朝思戳了戳他的脸，“是不是我说什么你都信。”

        “嗯。”

        “秦暮晨，我爱你。”朝思握住了秦暮晨的手，“我就跟着你了，你可不许甩开我。”

        秦暮晨低头亲了亲朝思的嘴唇，引得路人纷纷侧目，因为朝思长得有些男生女相，路人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发现朝思是男的后，又纷纷皱眉，暗暗指指点点。

        秦暮晨又亲了一口，“朝思，官职、前程、名声在我这里通通都没有你重要。”

        朝思抬头主动吻了上去，这个吻很久很久。

        来往的路人觉得伤风败俗、不堪入目，却又不得不感叹这样的勇气。

        他们侧目、驻足、指点，然后离开。

        我爱你，不在世俗目光里、不在指点谩骂里，不在前程似锦或是日暮途穷里，我的爱只在你的爱里。

        黎梨在秦暮晨见到朝思的时候就默默离开了，他知道朝思来了就不会再离开了。他为他们感到高兴，有时候，走出了第一步，就能走很久很久了。

        他漫无目的的走在街上，从落日黄昏到灯火通明。街上来来往往人，不绝于耳的欢笑声，他却满身落寞，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黎哥哥！”李澈见到黎梨后欣喜的跑过去，“我终于找到你了。”

        李澈的声音，让黎梨重新融入了这个世界，“你一直在找我？”

        “是啊，找了好久了。”

        黎梨摸了摸李澈的头，“你找我干嘛呢？”

        李澈拉住黎梨的手，“我发现了一个好地方，我带你去。”

        黎梨由他牵着，李澈这孩子最近越发闹腾了，黎梨觉得可能是李玖给他安排的任务还不够重。

        李玖登基后，追封了李家满门忠烈，除此之外还封李澈为永定侯，赐了侯府。不过，李澈到目前为止还是住在皇宫里，李玖向来就宠他，这次自然也是由着他了。

        李澈牵着黎梨往皇宫方向去，一路是有的没得说了很多。

        “黎哥哥，你觉得小叔怎么样啊？”

        要是其他人叫这声“小叔”必定被试做大不敬了，但谁让李玖宠着李澈呢。不过李澈也知道轻重，只在人后这样叫，在他看来，在黎梨面前也是在人后了。

        “他很好啊。”

        “那你和他之间是什么关系啊？”

        黎梨想了想道：“朋友，君臣。”

        并肩作战时的朋友，共商朝政时的君臣。

        “还可以有其他关系吗？”

        “其他关系？”黎梨被问满头雾水，李澈这孩子到底想说什么？

        李澈眨巴着眼睛，然后叹了一口气道：“今天大臣们又让小叔广纳妃嫔，充盈后宫了。”

        黎梨想到了看过的那些有关帝王的话本，皇帝都是后宫佳丽三千的。为了绵延皇嗣，还有就是后宫和朝堂错综复杂的关系也是稳固皇位的一种手段，所以大臣们这样着急也无可厚非。

        其实他也有看过例外的，有些皇帝整个后宫就只有一个人，也照样可以有皇嗣，照样可以制衡朝中上下，不过这是极少数。

        他就比较喜欢这种，一生爱一个人都爱不过来，哪还能装下其他人。

        “皇上都登基一年多了，后宫还空无一人，大臣们自然着急，所以这次皇上答应了？”

        李澈摇了摇头，“没有。”

        黎梨见他愁眉苦脸的样子，扯了扯他的脸，“皇上或许是还没有遇到那个人吧。”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李玖日后就是那后宫只有一个人的人。

        李澈抬头看着黎梨认真道：“他遇到了。”

        “你怎么知道？”黎梨笑道：“要是他真的遇到了，后宫现在就不会是空着的了。”

        “我就是知道。”李澈有些急了，“他遇到了，那个人就是……啊，我还不能说。你相信我，我不骗你，就是遇到了！”

        “好好好，遇到了遇到了。”黎梨无奈道：“我信你还不成吗？”

        “唉！”李澈看着黎梨重重的叹了一口气，然后不再说话。

        他带着黎梨来到了后宫的一座长亭，指着满院的梨花道：“就是这里了，好看吗？”

        红宫墙、黄灯笼，映衬着白梨花，在夜色里别有一番韵味。

        只是，这梨花……

        他睹物思人了。

        就偷偷想一下、就一下……好了不想了。

        他不动声色的掩去了眼里的晶莹，“好看。”

        李玖问道：“那你喜欢吗？”

        “喜欢啊。”

        闻言，李玖欣喜道：“你喜欢就好。”

        黎梨不明白他为什么那么开心，这感觉就像是这花是特意为他准备的一样。

        “咦？小叔，好巧啊，你也在这啊！”说完，李澈吐了吐舌头。

        李玖被黎梨看得有些不自在，缓缓走进，“你们也在啊？”

        黎梨笑道：“陛下，你也是来看这处梨花？”

        “是……”

        “这处梨花就是我小叔去年种下的，大棵的树不易活，他花了不少心思呢。”李玖话还没有说完，李澈就抢先道。

        这下黎梨明白了，“原来陛下也喜欢梨花啊。”

        李玖瞪了李澈一眼，看着黎梨道：“喜欢。”

        李澈继续口无遮拦道：“我小叔原来不喜欢梨花的，是因为黎哥哥喜欢他才喜欢的，这些花就是特意为黎哥哥种下的。”

        “李澈！”李玖把李澈拉到身边，有些尴尬的看着黎梨，“我见你喜欢，就命人种了些，算是谢谢你对我的帮助。”

        黎梨看着李玖认真道：“你是君，我是臣，皇上客气了，再者，你我本是朋友，本不必如此。”

        他就算是再迟钝也该明白李澈话里的意思了，如此这一年以来李澈时不时就把他和李玖凑到一起，就可以解释了。

        李澈说李玖遇到了那个人，这人指的就是他吧……但回想起过往与李玖相处的种种，又找不到一点迹象。是他太迟钝，还是李玖藏得太深？

        无论是什么原因，有些话不必言明，他这样说也算是表明心意了。他与李玖是君臣，是朋友，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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