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眸中海

银光消失后，那道裂痕被修复了，没有一点存在过的痕迹，天地间一下子变得澄明。

        黎长歌身体变得透明，缓缓消散在这这样的澄明里。

        “小梨，我其实很怕魂飞魄散、不入轮回，我做梦都想生生世世和你在一起，可是却不是在这样的灵魂下的生生世世……对不起，我要食言了，答应了你不喝孟婆汤、下辈子还要和你在一起，可是小梨、我没有来生了……”

        “如果你入了轮回，一定要喝孟婆汤，忘了这辈子、忘了我，忘了……我爱你。”

        一切都归于平静后，一条白色的发带飘落下来，静静地躺在地上，发带上落了一朵梨花。

        洁白无瑕，一尘不染。

        ……

        在一片深蓝里，生长着一丛墨绿色的带状植物，这丛植物名唤海灵，如今已经生出了灵智，长而纤细的身子在海水中曼舞，汲取着穿过重重海水而来的不多的阳光。

        忽然，这丛海灵的枝条转变了方向，伸向了海水中的一个身影，枝条缠绕成空心球状，将缓缓下沉的身影包裹其中，把人与海水隔绝起来。

        黎梨睁开眼睛时，被一缕强光照得又闭上了眼睛，他用手遮在眼前，又缓缓地睁开眼睛，适应了眼前的明亮之后才把手拿开，他这才看清他如今躺在一片礁石上。

        “你可算醒了。”是一个很好听的声音，空灵清澈，悦耳极了。

        只是这悦耳的声音说话的语调却透着一股“不开心。”

        黎梨循声看去，一个好看的青年坐在礁石上，五官深邃立体，值得一提的是他白玉一般的脸上是一双与头发同色的海蓝色眼眸，如海入眸，说不出的好看。

        青年有一下没一下的扑腾浸在海水里的鱼尾，看上去有一种天真无邪、不谙世事的美好。

        “你是鲛人？”黎梨他有些不解的问道。

        看着这片海面，可以确定他还在人间，所以人间怎么会有鲛人？鲛人同样是妖，应该在妖界才是。

        “嗯。”青年冷哼了一声。

        黎梨看着他的样子，不禁觉得有些好笑，这鲛人对他明明没有恶意，却非要故意板着一张脸。他主动示好道：“谢谢你救了我啊，小鲛人。”

        “别叫我小鲛人，我都一千多岁了，哪里小了？况且有名字的，我叫蓝韵。”他板着脸看向黎梨，“如果不是小灵，我才不想救你呢。”

        “小灵？”黎梨隐约记得在海里的时候被一丛植物包裹，那便是小灵吗？

        “是啊。”

        黎梨笑道：“那谢谢小灵，也谢谢你、蓝韵。”

        蓝韵依旧是一声冷哼。

        黎梨无奈道：“你好像很不喜欢我？”

        “我为什么要喜欢你，小灵为什么要救你，气死我了！”

        “我又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为什么不能救呢？”

        “因为小灵只能救我。”蓝韵突然垂下头，有些沮丧道：“你会不会留下来啊？”

        黎梨听得云里雾里，不解道：“留下来？”

        “是啊，如果你留下来，那小灵就不是一个人的了。”

        黎梨见蓝韵仿佛下一刻就要掉眼泪的样子，急忙安慰道：“我不会留下来的。”

        “真的吗？”蓝韵第一反应明显是高兴，可下一刻又板起了脸，质问道：“你为什么不愿意留下来，小灵不好吗？”

        “他很好，那你到底是想我留下来还是不想我留下来？”

        “我”蓝韵语塞，于是不再说话，看向了蔚蓝的海面。

        黎梨坐到了蓝韵的身边，“蓝韵，你留在这是因为小灵吗？”

        “嗯。”

        蓝韵眼带笑意，声音轻缓，说起了一段往事。

        很多年前，他因为贪玩，偷偷跑到了人间，来到了这片海。他遇海就生出了鱼尾，在这海里游得欢快，不知不觉中就游进了深海里。遇到了一只大鲨鱼，他用不了法术，只能拼命的游，好几次差点成为鲨鱼口中之食。然后他游到海灵身边时，海灵把他包裹了起来，躲开了鲨鱼的追捕。

        那时候海灵还没有生出灵智，他便一直陪在海灵的身边，说话、玩闹，海灵渐渐的生出了灵智，可以开始修炼，他继续相伴没有离开。

        黎梨看着海面，心中动容，“你不愿离开是想等小灵修炼成妖之后带他一起走是吗？”

        “也可以这样说吧。”

        黎梨不太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却也不纠结于此，他缓缓道：“你等了很久吧？”

        从普通植物到生出灵智再到修炼成妖需要多久，他再清楚不过了。没有生出灵智就是一棵再普通不过的植物，即使生出了灵智还是只能呆在原地，哪也去不了，可蓝韵就这样陪在海灵身边近千年的光阴啊。

        从一开始的对着一棵不会说话、没有感情的植物，到后来这棵植物生出灵智，这个过程至少有百年，而且就算生出了灵智，等待的过程依旧是漫长的。

        蓝韵脸上出现了温柔的笑容，“我怎么会觉得陪着他的时间久呢？况且我并不觉得这是等待。”

        他幸运的与他所爱相伴了近千年的光阴。

        他继续道：“你不会和我抢小灵吧？”

        黎梨挑眉，“你觉得我能抢走吗？”

        他算是弄明白了，蓝韵之所以对他板着一张脸是在吃醋啊。

        蓝韵毫不犹豫道：“那当然不能了，小灵只爱我一个。”

        可是看到小灵救其他人，他还是有一点不高兴的。

        “所以啊，我不会对你造成威胁的，你也别对我板着脸了。”黎梨突然生出了羡慕之情，他叹了一口气，“我也有想等的人，嗯、应该说我也有想陪伴的人，可是我没有这个机会。”

        “你想等那便等，你说的没有机会不过是觉得就算等待也不会得到你想要的结果，所以你真正在意的是最后的结果吧？其实我当初陪在海灵的身边时并没有想过他会生出灵智，更没有想过他有一天能修炼成妖，我只知道我想陪着他就陪了、我喜欢他就喜欢了。”

        “我喜欢他就喜欢了。”这句话像是落到了黎梨的心里，填补了一直缺着的那一块。所以他那么多年就纠结些什么呢？他一直难受的是无论他怎么做都没办法改变师父的心意、难受的是无能为力的这个过程，让他痛苦不堪的是师父不会喜欢他这个结果，却忘了他的初心仅仅是“我喜欢师父。”

        喜欢就喜欢了。

        蓝韵察觉到了黎梨的无尽落寞，想也知道黎梨的那句“没有机会”蕴藏着怎样的煎熬和痛苦。只是他把想说的都说了，他现在能做的也只是说说自己的想法，至于其他的他是无能为力了。他觉得应该换个话题，将黎梨从痛苦的思绪中暂时抽离，于是说到，“哎、小灵说他感觉到你也是植物，所以你也是妖喽？”

        “是啊。”

        “你说都一能化成人形的妖了，怎么混成这副样子？还是植物呢，居然会怕水？”

        黎梨笑道：“你也是妖啊，还不是被一只鲨鱼追得落荒而逃？混得也没比我好到哪里去。”

        “那是个意外，况且后来那只鲨鱼被我的魅力所折服，成为了我的小弟，而且现在这一片海里所有的鱼类都听命于我了。”

        “噢？那你可真厉害。”

        蓝韵欣然接受黎梨的夸赞，“那是。”

        他想了想继续道：“既然你不打算留在这，那你接下来要去哪里。”

        “回我该去的地方。”黎梨想到了那满谷的梨花，看着蓝韵笑道：“我也能让那里的植物听命于我。”

        遇到了蓝韵和海灵之后，他突然就释怀了，或许他真的应该回到梨花谷中继续修炼，像师父所希望的那样。

        像师父所希望的那样

        只是这次他也会像自己所希望的那样，顺从心意去喜欢师父。

        师父，我想我还是爱你，可能我真的学不会尊师重道，我这一生只想违逆你这一次、去爱你。

        闻言，蓝韵生了兴致，“那你什么植物啊？”

        “梨花树。”

        蓝韵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花妖啊，怪不得你长得这样好看，我不是夸你啊，是小灵说你长得好看来着，我觉得吧、”

        他本来想说“你长得一般”，可看着黎梨的脸这话他说不出口，于是道：“虽然你长得的确有那么一点好看，不过和我比起来还是稍有逊色。”

        黎梨被他逗乐了，心情也没那么沉重了，也不想解释他是树妖不是花妖了，“我的确不如你好看，况且在小灵看来肯定没有人比你好看了。”

        他说的都是实话，鲛人本来就生得极美，而蓝韵这模样在鲛人里肯定也算是顶尖的，而且小灵肯定也是这样想的，毕竟“情人眼里出西施”嘛，但小灵夸他这事显然让蓝韵掉醋坛子里去了，他自然是要把人捞出来的。

        蓝韵心情大好，“我也这么觉得。”

        他看见黎梨望向了一望无际的海面，问道：“你要上岸吗？”

        黎梨点头，“我也该上岸去了，你有办法把我送上去吗？”

        他没有去那座小岛与战士们汇合，想来他们已经猜测道他落入海中了，他得快些回去，不然他明明还活着却让士兵白白为他伤心算什么事？还有就是如果消息传回浥阳暮晨会悲痛不已，李玖、怕是会心生愧疚。

        “有。”蓝韵轻启薄唇，发出了像空灵歌声一般的声音，海面上就浮现了如一座小岛屿的鱼背。

        是一条灰白色的大鲸鱼。

        蓝韵摸了摸鲸鱼的脑袋，用黎梨听不懂的话和鲸鱼说了些什么，然后他对黎梨道：“你坐到它背上去吧，它会把你送到海岸上的。”

        黎梨走上了鲸鱼的背，平稳的坐下，他轻抚摸鲸鱼的后背，“有劳你了，小鲸鱼。”

        “蓝韵，谢谢你还有海灵，再见了。”

        蓝韵眉眼弯弯，满脸柔和的笑意，“再见。”

        鲸鱼摆尾转了一个方向，带着黎梨往海岸的方向游去。

        蓝韵看着黎梨消失在海平面上之后潜进了海里，游到了海灵的身边，坐在了海灵的一条叶茎上，“小灵，我把那妖平安带到海面上，还让鲸鱼把他送上岸了。”

        海灵的声音温柔而轻缓，“嗯。”

        “就嗯？”蓝韵不干了，拉过海灵的一条枝条抱住怀里，“我做得这样好，你都没有什么奖励的吗？”

        海灵无奈笑道：“好好好、那你说你想要什么？”

        “你觉得我和他谁比较好看？”

        “你好看。”海灵用叶子轻轻触碰蓝韵的脸，“你想要的奖励就是让我夸你好看？”

        “当然不是，我就是想听你亲口承认在你心里谁都比不上我。”

        海灵道：“谁都比不上你。”

        蓝韵欣喜道：“在我心里也没有人能比得上你。”

        他说：“我要你亲我。”

        海灵想了想，凝成人形的魂魄从原形中抽离出来，一个淡绿色的灵魂体，他浮到蓝韵面前，亲吻了蓝韵的嘴唇。

        其实这个吻没有什么触感，蓝韵却感觉这个吻是实实的落了下来，他抬手想把海灵拥入怀中，手却穿透了海灵的魂魄落了个空。

        他这才想起海灵还只能凝出灵魂体，不能触碰到的，他怕自己不经意的动作会让海灵伤心，连忙道：“小灵，我还要，你再亲一次嘛。”

        海灵如何不知道蓝韵的心思，他不伤心，只是心疼蓝韵。他的确很想快点修炼成人形，想和蓝韵紧紧的拥抱、亲密的接吻，陪着蓝韵去很多很多的地方，好在那一天就快要到了。

        他认真亲吻着蓝韵的眼眸，他说：“我真的好幸运。”

        幸运的是他遇到了蓝韵、幸运的是他们一起度过了近千年的美好时光、幸运的是他们深爱彼此。

        千年的光阴都如同这句话沉入了蓝韵的心里，荡漾起层层涟漪，每一圈都在诉说着：

        我也好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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