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伶人

午时已经下朝。

        果不其然，今日早朝上陛下亲自过问了关于太常寺卿府中昨日的人命案子。

        在整个朝堂上引起轩然大波。

        也幸亏雪如意昨日一天所获不小，陛下问起时他也能答出个一二三来。

        这才没让那些等着大理寺出岔子，等着他这新驸马倒霉的宵小们得意。

        乌压压一群文武官员从议政殿退出。

        他们三五成群议论纷纷，互相攀谈着八卦昨日周府的命案，叙着同僚之谊。

        也或许只是在不动声色地套话，打探着自己想要的消息。

        “吾妹夫的事，雪少卿昨日辛苦。凶手已经明明白白，想必很快便能结案了吧？”定远将军崔文阳与雪如意并排走着。

        “崔将军说的哪里话，大理寺分内之职罢了。倒是令妹恐怕有些艰难。崔将军也要多劝劝。”雪如意只是客气地回道。

        说完雪如意便自行拉开与定远将军的距离。

        禹朝自先帝起就十分忌讳朝臣拉帮结派。

        尤其文臣和武将之间的私相授受更是要不得。很容易被人罗织个结党营私的罪名。

        “二弟！”

        雪如意回头，果然是兄长。

        “成亲了就是不一样啊，只两日不见。怎么觉得你一下子成熟了好多？”雪如意的大哥雪如松打趣道。

        “大哥说笑了。”对着兄长，雪如意难得地放下了戒心，露出温和的笑容。

        这几日雪如意心里一直绷着的那根弦，也终于得以松弛。

        “什么时候回府一趟？父亲念叨着你呢。”雪如松拍了拍自家二弟的肩膀。

        见雪如意一时不语，有些试探地低声道，“难道公主不许？”

        “那倒不是。”

        “哦，那就好，那就好。那你记得抽空回来看看。”接着，雪如松又加了句，“可以带上殿下一起。”

        雪如意直觉想拒绝，可一时并没想到合适的理由。

        和长公主的事他只能自己解决，并不想让父亲和兄长难做。

        这时远远地传来——“驸马留步！”

        成功地转移了雪如意两兄弟的注意力。

        只见一名内侍官小跑着过来。

        “驸马，可算追着您了。”这位内侍官是皇帝身边大宦官杨令恭的干儿子——周公公。

        周公公一张圆脸倒是喜庆，此时还稍微有些气喘。

        “周公公，可是有何事？”雪如意问。

        “长公主殿下入宫了。现在正在太极宫和陛下贵妃说着话呢。这不正好午膳时间了，贵妃娘娘便遣了咱家过来叫您一道过去用膳呢。”周公公笑得和善极了。

        “那二弟你快过去，为兄便先回府了。”雪如松跟二弟打了声招呼便离开了。

        很快地周公公领着雪如意到了太极宫。

        这便是皇帝梅兰叶的寝宫了。

        雪如意到的时候太极宫已经正在摆膳食。

        见雪如意进来，梁贵妃便调笑地轻推了推身边的平安长公主。

        “微臣参见陛下、贵妃娘娘、长公主殿下。”

        “驸马过来了，坐吧。”皇帝挥手叫了起，招呼驸马道。

        梁贵妃也对雪如意招手道“快过来坐在平安身边。”

        “这还是你们两夫妻成亲后头一次回宫里呢，一会啊驸马你便陪着平安好好转转她之前的寝宫。”

        梁贵妃与平安长公主一直要好，故对雪如意态度亦十分亲和。

        在宫里梁贵妃能说话的人很少，几乎没有。

        也就平安长公主还能跟她说说话，自从平安长公主出宫建府成亲后，梁贵妃日子越过越无聊。

        今日平安长公主回宫可把她高兴坏了。

        有皇帝在，整个午膳时间除了梁贵妃一直很随意高兴外，雪如意和平安长公主都有些拘谨。

        雪如意不用说。

        虽说他是皇帝的妹夫，然而不说皇帝怎么想，就连他自己也只把自己当做皇帝的臣子。

        在君上面前，总归要谨慎些。

        而对平安长公主来说。

        如今这位皇帝陛下，也就是曾经的端王。毕竟也不算是平安长公主的亲兄长。

        平安长公主是先帝的嫡出公主，而如今的陛下生母却不过是当时良妃身边的一个打扇婢女罢了。

        所以在先帝过世前，实际上平安长公主的地位是绝对高于过去的端王的。两人之间并无多么深重的兄妹之情谊。

        所以虽然皇帝表面上对平安长公主也是多有宠爱。

        但这其中到底有多少是做给别人看的有多少是真心的，还真是不好说。

        用过午膳后，雪如意到底也并未如梁贵妃所说陪着平安长公主逛她以前的宫殿，而是加紧赶回了大理寺处理周府的案子。

        倒是成了梁贵妃为平安长公主作陪，去了平安长公主从小住的宫殿——东青宫。

        东青宫里一应摆设富丽堂皇，打扫得十分干净透彻。

        当平安长公主踏在这宫殿里铺设的御窑砖上，她秀丽的倒影便印在脚下。

        这是一种神奇的让人着迷的感觉，并不太能说得清。

        这里对她产生了及其强烈的吸引力。

        明明第一次到这来，却仿若这原本就是属于她的地方。

        她感觉到一种遥远的来自灵魂的共鸣。

        好似那个生在这里，长在这里的人就是真的她。

        与这里相关的所有悲欢离合，所有爱恨嗔痴皆是她。

        “娘娘千秋宴是下个月初九？”平安长公主含笑看着身边优雅美丽的梁贵妃。

        梁贵妃美貌，气质华贵。

        她那么爱笑，笑起来脸上还有两个小小的梨涡。

        然而其他人许是看不出来，但平安却捕捉到她言笑晏晏之下眉间藏着的一丝淡淡的忧愁。

        她大约已经很努力地将这愁思藏着了。平安这样想着。

        备受皇帝宠爱的贵妃，阖宫皇帝唯一的女人，她是天下所有女人羡慕的对象。

        这样的她会有什么样的愁思需要小心隐藏呢？

        平安长公主有些不解，却生出一股怜惜。

        “平安你这次竟记着呢，”梁贵妃轻抚着发鬓，咯咯笑，“我的生辰，往年你可一次都没记得过。”

        “看来还真是成亲了，懂得疼人了？”

        “娘娘您还别说，可不就是驸马提醒的？”平安对着梁贵妃嗔了一眼。

        眼波流转间的娇和媚，为整个宫殿的富丽堂皇添了一抹姝色。

        “哈哈哈哈哈”梁贵妃莺般脆亮的声音响在殿堂里。

        她笑得弯下了腰，连眼泪都出来了。

        “很好笑吗？”平安长公主一脸不解。

        “您是在笑还是在哭？”听到这话，梁贵妃突然顿住。

        此时她的手还捏着拭泪的手巾，答非所问地说道，“陛下为我的千秋宴费心不少呢，太常寺两个月前就开始准备了，乐工伶人们准备了好些节目。平安要不要瞧瞧”

        平安长公主突然想起昨夜雪如意提及梁贵妃千秋宴时的话。

        “好啊。”平安欣然同意。

        很快地便来了一群男男女女。

        他们中有的拿着管弦丝竹的乐器，有的身着鲜妍的舞衣，俱都是这宫里养着的伶人。

        姿容娇妍的贵妃和长公主两个女人坐在软和的贵妃椅上，长长的裙摆垂地蜿蜒，成了这禹朝东青宫里最神秘而诱惑的风景。

        得知今日能有机会在贵妃和长公主面前表演，伶人们有些激动。

        毕竟除了大型节日宴会，伶人们也并不是时时都有机会得以在贵人面前露脸的。

        贱民的身份世世代代纠缠着他们，但若能得了贵人青眼，说不准就能永远摆脱低贱的身份。

        丝竹管乐之声，声声入耳。

        一时间，平安长公主都快忘了自己也不过是偷来的宁静罢了。

        暴风雨随时会吞噬掉眼前镜花水月的宁静。

        她的到来或许改变了书中的某些情节，但雪如意对自己的恨却从未更改。

        就目前来说他并不会改变他的目的，只是可能会稍稍转变一些陷害自己的手段罢了。

        这反而让未来可能到来的夺命算计有了更多的不确定性。

        幸好她现在也并不是全无倚仗了。

        暗察院，便是她今后的倚仗。

        想到这平安长公主端坐起来，打算立时给贵妃告辞。

        暗察院关系到她今后的命运走向，如今才是第一要紧的正经事。

        “怎么？这就要走，平安你这就没意思了啊。”梁贵妃软绵绵的声音，好似撒娇。

        “娘娘，非是平安无礼，确实有些要事。”平安长公主告罪，然后起身抬步正准备走。

        一阵玉珠走盘的琵琶乐响起。平安长公主顿住，她的脚好似长在了这东青宫的地板上。

        她的脑子明明是要她走的，可是她的脚却好像不是她自己的。

        “这是什么曲子？”“《破阵乐》。”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

        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如置身睥睨天下江山的壮阔，亲身感受那横溢奔放的热血震撼。

        曲毕，梁贵妃倚在那榻上招手让那伶人近前来。

        好一个肤白貌俊的小郎君！平安长公主脑子里突然闪过这么一句话。

        他弹琵琶的技艺出神入化，他的眉目如画也足够让人挪不开眼。

        这样一位少年……这样的少年……

        等等！

        平安脑子一闪。

        她昨晚一直想不通的事，现在通了。

        也许这一幕正是雪如意希望的。

        俊秀的少年和好色放荡的长公主？

        书中曾有平安长公主在千秋宴上被雪如意陷害私通伶人的情节，

        那位伶人便是这个貌美少年？

        那在这之中，面前这位梁贵妃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呢？

        她是也被雪如意蒙在了鼓里，或者她也是算计平安的帮凶？

        平安心里一阵阵发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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