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三十章

何恙一直都记得，十二年前的小年夜，外婆从外面抱回了个孩子，红色被子里裹着，露出的小脸冻得通红。

        “外婆，这是谁啊？”

        当时的何恙也不过只有七岁，父母不在后，跟着外婆在这小小的村落里生活。外婆是这里唯一的医生，由此，家里时常弥漫着药材的味道。

        那日晚，外婆从外面小跑回来，神色着急，顾不上解释，赶忙从药匣里取出一支药，用棒槌碾碎，再倒水化开。

        “楠楠，把孩子抱起来。”

        襁褓里的娃娃紧闭着眼睛，任何恙那没有轻重的抱法也没有醒。

        这药喂的十分的费劲，多半都流了出来。

        见状，外婆又取出针灸，拿出里面最细的一根，扎在小孩肉肉的胳膊上。

        一般来说，这么大的孩子是不能在其身上使用针灸的，如若不是情况十分危急，蒋岸按下心里的好奇。

        这一趟折腾下来，外婆已浑身是汗。

        “外婆，你还没说，这是谁家的孩子？”

        “咱们家的。”

        “啊？”

        赵月华擦了擦汗，分外认真：“以后就是咱们家的了。”

        七岁的何恙惊讶的叫了出声：“真的假的？”

        外婆的神色不安，全然没有笑意：“真的。”

        “那她是男孩还是女孩啊？”

        “女孩。”

        “楠楠，听好外婆接下来说的每一句话。”赵月华正色道。

        何恙从未见过外婆如此的严肃。

        “楠楠，如果这个孩子明早前能醒过来，从今往后，她就是你的妹妹。无论外面的人怎么说，人们怎么风言风语，你只需要记住这一点。”

        “好。”

        何恙很高兴的应着。

        从小他便只跟外婆一起生活，身边并没有什么伙伴，其他同龄人觉得他不合群。所以长到七岁，他都是独身一人。

        这下不再是了，怀里的女孩小小的，抱起来软软的。

        形容这一截的时候，何恙说，只感觉那个时刻，自己的心都化了。

        “外婆，我们给小不点取个名字吧。”

        “你的妹妹，你取吧。”

        何恙想了想，今天是腊月二十三，正是小年夜。

        “就叫她小年吧。”何恙说道，“何小年。”

        “不能姓何。”闻言，赵月华立马出声反对，“跟你妈妈姓吧，姓萧，萧年。”

        自己的提议并没有被完全否认，但何恙还是很疑惑。

        “为什么不能跟我姓呢？”

        “你只当她是亲妹妹就好，可外面不行。”

        何恙听的模棱两可，但是知道，外婆决定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好吧，可是外婆，她是从哪儿来的啊。”

        “外婆捡来的。”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就决定了萧年的来历。

        那天晚上，何恙一夜没睡，就坐在萧年身边，祈祷着，盼望着她赶紧醒过来。甚至幻想着等她再大一点就带她出去玩，跟她一起上学，一起放学。

        可时间过得很快，眼瞅着天快亮了，萧年依旧没有醒来的预兆。何恙渐渐不安，但依旧在心里念到，没关系，说不定下一秒，下一秒，她就能醒过来。

        天已大亮，身旁的女孩依旧一动不动。

        何恙急哭了，一边哭一边叫着她。

        “年年，年年”

        一边又一遍。

        怀里的女孩任由你怎么晃，怎么叫，依旧紧闭着双眼。

        “外婆，年年没有醒，怎么办啊？”

        赵月华摸了摸女孩的脉搏，不住地叹气。

        何恙死死地抱着萧年，他很清楚，外婆每次这般表情预示着什么。

        “楠楠，把她给我。”

        何恙第一次反驳道：“不要，我已经给她取了名字了，年年是我妹妹，谁都不能抱走她。”

        “听话。”

        “不。”

        此时外面天已大亮，屋内何恙还和外婆较着劲，这时，怀里的小人儿不适的蹙着眉头，伴随着轻微的呢喃。

        何恙抹了把泪，看着怀里的小不点缓慢的睁开眼睛，大大的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看。

        “外婆，你快看。”

        见状，赵月华抱过孩子，细细地给她做了遍检查。

        “老天保佑啊。”

        萧年的小命就这么得以留下。

        外婆始终都没有提过萧年的来历，何恙从不信什么捡来的这样的说辞。他们生活的地方，本就与外界隔离。出入困难，带回萧年的那天，原本外婆打算去镇上买些药材。结果回来没见采购的药材，只抱了个小孩子。

        令人疑惑的不止这一点，从小到大，外婆对萧年的态度捉摸不透，不允许她去上学，却愿意教她医术，甚至很少同意她出门，但有空就会带她去山上识草药。

        这是种很奇怪的态度，似乎不愿意让她去接触周边的人群。

        直到萧年长大。

        萧年很听话，即便在这过程中无数次央求着想要上学，出去玩，但在外婆一次次无奈的叹声中止住了话题。

        直到何恙自己发现不对劲。

        一年前的某天，何恙在外婆的枕套里发现了一本册子。封皮已经老旧，侧面也已经发黄，看样子，有些年头了。

        令人奇怪的是，怎么会把一个本子放在这里，如若不是看枕套发旧想给外婆换个新的，大约就不会发现。

        何恙好奇的打开。

        下一秒，本子从手上滑落，何恙不知道自己怎么缓过的那几分钟，大脑如同停滞了般，半天无法做出反应。

        本子上记录着：

        ——1997年1月31日，孙，登临市，女孩。

        像这样记录的数据足足有五大页，无一不是，时间，姓氏，地点，性别这样的记录方式。

        这是？

        预感非常不好，何恙不敢再想下去。

        想到萧年来到家里的那个状况，分明是被人下了药。

        能给一个那么小的孩子下药，只可能是一件事。

        何恙此时头痛欲裂，甚至无法将外婆与这件事情相联系。

        是的，家里条件一般，但不至于穷困到无法供两个孩子上学。外婆好意惠施，经常看诊给人免费，那么存折里那么大笔钱是怎么来的。

        他不再信是给他存的娶媳妇的费用。

        那一刻，何恙感觉自己的天都要塌了。

        他将本子放回原处，尽量将自己不安的情绪隐藏起来，以保证出现在外婆和妹妹面前的何恙依旧与平时无异。

        饭桌上，他看着这个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妹妹，突然觉得生命真的很神奇，最初那么个软乎乎的小不点，长成了现在自己面前的小姑娘。

        “哥哥，你怎么不吃啊。”

        何恙回神，立马微笑以待：“吃，马上吃。”

        “你笑起来真好看。”萧年看着他自己也跟着笑。

        何恙长了一双笑眼，每每笑起来就眯在一起，看起来阳光极了。

        “小丫头。”何恙笑着加了一块肉放在女孩碗里。

        然后看向外婆，若有所思。

        饭后，赵月华洗完碗就看到何恙怔楞的模样，似乎在想些什么。

        “怎么了，楠楠？刚看你吃饭就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没什么。”

        这个时候不是询问的好时机。但从那一天开始，何恙时常注视着外婆的行迹。

        一连好几天，外婆出门不是去山上采些野菜，就是出去问诊，何恙始终没有发现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直到有一天，外婆带着他们出了趟远门，目的地就是那座神峪寺。

        那日在寺庙里并没什么奇怪之处，最奇怪的反而是去那的这个行动。

        何恙了解自己的外婆，并非什么信佛之人，可那日的理由却是带他们去寺里求签。

        当日外婆跟得紧，何恙没能找到独自一人离开去周围察看的机会，来往的人不是很多，何恙并没有放在心上，也是，现在这年头确实是少有年轻人信佛，再加上神峪寺的地理位置确实是让人心力交瘁。

        萧年还小，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小手紧紧地拽着何恙的袖子，对周围的一切既好奇又警惕。

        无奈，何恙只得照看着她。

        另一头外婆进殿求了签，随后将求得的平安符交给自己。黄底红线的两个平安符，再普通不过。

        后来何恙不住地回想神峪寺里的情况，明明什么都看不出，却直觉感到不对劲。

        再后来，他又偷偷摸摸翻开那本藏在枕头里的小册子，竟又多了一条信息，与上面格式一般无二。

        何恙问着萧年：“想不想要爸爸妈妈？”

        萧年：“想啊，不知道有爸爸妈妈是什么感觉，但现在我有哥哥和外婆就已经很好了。”

        这话说的何恙一阵心酸，更加坚定了萧年是被拐卖来的想法。

        只是，外婆有没有参与其中，现在还不得知。

        周围看着很平静，何恙却只觉心惊，这是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现在却令人毛骨悚然。

        他开始谋划，谋划着带萧年离开，整整一年的时间，攒钱，打听消息，直到某天夜里，悄悄带着萧年离开。

        何恙不会说谎，至少在萧年面前。所以在女孩问到为什么大半夜要走，去哪里，为什么不带外婆时，准备的措辞明明差一点就要说出口，却在最后一刻咽了回去，萧年明亮的眼睛映着自己当下的模样，那一刻，什么谎言都说不出口。

        相信我，这是他留下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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